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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成飛抵廣州。這一次，他依舊代表父親王洛賓，在一個國際音樂盛典上領獎。剛剛過去的2013年，是父親百年誕辰，王海成也出版了第七本和父親有關的專著《歌者王洛賓》。采訪中，王海成講述了從父親那裏聽來的故事，談起了自己親曆的父親和三毛的會麵，以及父親用音樂治愈了他的“抑鬱”和自己在父親去世後維權的事情。
在王海成眼裏，父親為歌而生、為歌而活，“是個單純的人”，這也是台灣女作家三毛對王洛賓的評價。
父親的歌治愈了我的“抑鬱”
父親是大音樂家，但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王洛賓”這三個字，給王海成帶來的卻是一種時代造就的痛苦。
1951年王海成出生在蘭州，幾個月後父親王洛賓被捕入獄，不久母親也撒手人寰。於是，繈褓中的王海成被寄養在北京的親戚家。“我一直跟著親戚家的哥哥姐姐管這個親戚叫爸爸，不知道我的爸爸是王洛賓，也不知道我還有兩個哥哥。”剛上小學沒多久，一天“家裏”來了一個人，王海成跟著哥哥姐姐管他叫“二大爺”，這個二大爺就是王洛賓。幾天後，王海成跟著“二大爺”回到新疆，那年是1958年，而“二大爺”這個稱呼，王海成一直叫了半年多。王洛賓生前，每每和海成聊起這件事情無不痛心疾首，但更多的是無奈。兩年後，王洛賓又被關進了監獄，1969年，王海成下放到了新疆新湖農場。
整整9年，和王海成同一批下放的人，返城後又回農場當了幹部，王海成依舊還是手拿鋤頭的農民，因為在自己的履曆表中，家庭成員一欄中，標注父親王洛賓是勞改犯人。9年的日子很難熬，從到的那一天到走，當地都沒有電，隻能點煤油燈；在地上挖個坑，晚上就睡進去。然而在這樣艱苦的日子裏，王海成和當時的小夥伴們還能抱著吉他、吹著笛子、拉著二胡、唱著《在那遙遠的地方》《達阪城的姑娘》《青春舞曲》等這些“黃色歌曲”，唱完了大家都會主動不記得。大家知道王洛賓是音樂家，也知道王海成是王洛賓的兒子，“他們隻知道我是勞改犯的兒子，不知道這些歌都是王洛賓的。”王海成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王洛賓所原創或改編的那些耳熟能詳的歌曲，都被標以“民歌”。“父親的歌伴隨著我最艱難的日子，可每每唱起來，我的心有著異樣的痛。”回城後，王海成依舊沒有固定工作，看著周圍的人都陸續結婚，“勞改犯的兒子”為生活為未來而苦悶，甚至越來越抑鬱。而王洛賓相反，王海成每次探監都能見到一個神采奕奕的父親。原來，在獄中王洛賓還為獄友們甚至獄警們寫歌、排練節目，有時，從不抽煙的王洛賓還托王海成帶煙來，因為他在這裏遇到一些少數民族的獄友，要請他們抽煙、請教他們的民族音樂。但兒子的悶悶不樂也落入王洛賓的眼中，一次探監結束時，父親微笑著和王海成握手道別，“我很詫異，爸爸和兒子哪有這個‘禮儀’。”握住父親手的一刹那，王海成覺得手中有一張被折疊成塊的紙。走出監獄大院，王海成急忙打來看，紙上寫著：“唱歌吧，興許給你帶來快樂，這裏有我最近新寫的一首歌叫《撒阿黛》。”識譜的王海成就在路上哼唱起來：“我喜歡坐在大門外，撒阿黛，瞭望那遠方的山崖，撒阿黛，在那山崖的一角，撒阿黛，飄浮著一朵白雲，撒阿黛……”越唱聲音越高，仿佛所有煩惱都完全拋去。 “這是第一首，父親‘教’我唱的他創作的歌曲。”唱歌，也成了王海成生命中重要的事情，“父親出獄時帶了3大本歌詞，都是在獄中整理的。”
三毛來了又走了 父親寫了《等待》
去年是王洛賓誕辰百年，亦是三毛誕辰70年，王洛賓和三毛的一段過往又成為熱議的話題。1990年，三毛兩次在新疆拜會王洛賓，前後僅僅相差不到5個月，尤其是第二次，三毛完全是帶著濃濃的愛意，想在新疆、在王洛賓身旁留下的，結果9天後，三毛黯然回了台北，幾個月後自殺身亡。當時，王海成是整個事情的見證者。
1990年4月，三毛來到烏魯木齊，這是她第一次拜訪王洛賓，兩人在客廳裏有說有唱，“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在那遙遠的地方……”遠方是話題，流浪是感想，音樂和文化成共鳴。然而，就在三毛返台20多天後，三毛的第一封來信讓王洛賓立刻覺得很“不安”。言辭太直接了：“洛賓，我親愛的朋友，我萬裏迢迢來找你……我不要稱你為老師……你無法要求我不愛你……”然而這樣的信件一封接著一封。8月，王海成被父親叫到住處：“三毛要來，說要給我寫傳記，她說要住在家裏。”當時的王洛賓住在部隊幹休所裏，有三間房，王海成建議，那咱得布置布置，王洛賓當即掏出3000元錢，買了新的床、新的茶幾和地毯，還有台燈。
但從第一天開始，三毛就不大高興。“因為她想象中的兩人世界被嚴重打攪了。”當時，電視台正給王洛賓拍紀錄片，在三毛到的那天，王洛賓給導演打電話說，今天能不能早一些拍完，他要去機場接一個朋友。導演在得知王洛賓要接的朋友是三毛時，立刻拍板，全劇組一起去機場。當天的飛機晚點到夜間12點，飛機在停機坪停住的一刹那，所有的車燈都對準飛機的門——其他乘客都下來了，遲遲不見三毛下來。最後，還是王洛賓上飛機去勸說沉默的三毛，“你看這些都是朋友，還有小朋友都來給你獻花。”從機場到家的路上，三毛一直在抽煙，沒有說一句話。王海成是在轉天下班時，帶著兒子淘淘去的幹休所。進門來，還真讓王海成吃了一驚，真是高朋滿座啊，都是主動來看三毛的。而三毛卻不出來，躲在臥室裏，一直在抽煙。王洛賓走到屋裏告訴她：“海成來了。”三毛馬上從臥室走了出來，特別熱情。這時，淘淘衝著王洛賓喊了句：“爺爺好。”又衝三毛說了一句：“奶奶好。”完全沒有人教他這麽說，三毛立刻抱起孩子，親了又親，還塞了一個大紅包。她悄悄對王海成說：“我的錢都被你爸爸鎖起來了，你別嫌少。”王海成一看，四張50元的，當時他的工資還不到100元。“淘淘，快謝謝奶奶。”淘淘又叫了一聲奶奶，三毛很激動：“海成，我沒有生過孩子，但我特別喜歡淘淘，我有個小小的請求，這孩子太聰明了，我想把他接到台灣去上學，以後去美國上大學……”在王海成心中，很希望三毛能和父親終成眷屬，因為父親幾乎一直是孤身一人生活著。“沒有一個女性能像三毛這樣，直接向父親表達愛情的。”
幾天後，三毛特意拜訪了王海成一家，在筒子樓裏感受了一天的市井生活。“中午做的拉條子，晚上我親自下廚炒菜。”三毛說喜歡王海成一家三口的每一個人，在提到王洛賓時她說：“你父親太善良了，是個單純的人。”其實和王洛賓相處的日子裏，三毛都是悶悶不樂，甚至窩火的。有一天，還是那個劇組請王洛賓說服三毛演一出戲：清晨，三毛敲響王洛賓的房門，開門後，三毛拿出台灣出版的王洛賓的作品作為禮物贈送，並表達自己的崇敬之意。這樣的“作假”是三毛不能容忍的，但在王洛賓的勸說下，她這樣做了。最令三毛不快的是，王洛賓在未經三毛同意的情況下，安排一個女大學生照顧三毛，“這分明就是個‘電燈泡’，也許是老人有意安排這樣拒絕三毛的感情吧。”王海成說，當時王洛賓每天都去拍紀錄片，的確冷落了三毛。有一天，王洛賓在家中做飯，在盛飯時，三毛端著碗終於爆發了：“你要餓死我啊。”第8天，三毛提出要回賓館去住。轉天，王洛賓去找她。在賓館前台他說找三毛，服務員查完後說沒有這個名字。“陳平(三毛本名)，昨天住進來的。”她就是三毛啊，和王洛賓一起擁進三毛房間的是全賓館的人，大家都拿著三毛的書想要簽名。三毛發火了，直接抱著王洛賓：“我隻要你一個人！”別人都退出了房間，至於兩人在房間說了些什麽，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三毛回了台灣，那年11月，她來信：“洛賓，謝謝你還記得我。”稱呼都改變了，信中說自己在香港遇到一個老同學，比她歲數大，但很談得來，於是就訂婚了，雙方都沒請親屬到場。“也寫了對我們一家的感謝，說還給淘淘寫了一篇文章發表了。最後，她寫道：‘洛賓，祝福我，平安。’”轉年1月4日，48歲的三毛自殺身亡。有人問王海成，如果王洛賓接受三毛的愛情就不會有自殺的事情了吧。王海成回答，也許,“不應該否認有我父親的原因，但她自殺的原因太多。我理解他們之間的愛是大愛，超過男女間你儂我儂的情愫。”王海成從電台裏知道這個消息後，立刻趕到父親住處。王海成看到父親呆坐在沙發上，他說：“三毛也不容易，自殺是需要勇氣的。”3天後，王洛賓的寫了一首歌《等待——獻給三毛的戀歌》：你曾在橄欖樹下等待再等待，我卻在遙遠的地方徘徊再徘徊，人生本是一場迷藏的夢，請莫對我責怪，為把遺憾續回來，我也去等待，每當月圓時，對著那橄欖樹獨自膜拜。你永遠不再來，我永遠在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我心中越愛！
“淒美，是我喜歡唱的歌之一。”王海成說，眼前總會出現那個溫柔的三毛，說話仿佛像個十六七歲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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