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刻是一刀一刀刻出來的,不靠運氣。所以一輩子不賭錢,看也不看一眼。”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走讀》
據央視新聞客戶端消息,中國國家畫院院士、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黃永玉昨天淩晨逝世,享年99歲。
他是現當代中國文化界具有重大影響力的藝術家。黃老是木刻、繪畫、文學皆精通的全能藝術家,曾創作中國版畫經典之作《阿詩瑪》、中國生肖郵票開山之作——庚申年猴。他的一生詮釋著傳奇色彩,他的一生一直在創作。
廣東出版名家蘇晨先生曾分享在上世紀70年代與黃永玉先生的交往軼事,“到罐齋去看看黃永玉”,初次見麵他們談的就心情舒暢,黃永玉先生還親自畫了一幅《荷花》贈予他。後來,在他任廣東人民出版社副社長、副總編輯期間,黃永玉先生前後兩次應邀來廣州畫畫,兩人得以再次見麵。
到罐齋去看看黃永玉
蘇晨/文
上世紀70年代,一個星期天,我從住處虎坊橋就近乘直通北京火車站的公共汽車,又去住在北京火車站附近芝麻胡同(如今已經不存在)的許麟廬家串門,我很喜歡聽他給我講書畫篆刻方麵的知識,講一些著名書畫篆刻家的故事。
中午在他家吃過午飯,我向他告辭。他卻提議:“忙什麽,反正星期天,也沒有什麽事兒,走,咱們到離芝麻胡同不遠的罐兒胡同(如今也已經不存在),去罐齋看看黃永玉去,他也是一個大好人,他夫人兒童文學作家張梅溪的咖啡煮得特好。”
黃永玉和夫人張梅溪
我知道黃永玉的《貓頭鷹》,當然很樂意和他結識,就開心地說:“好嗬,知此君久矣,得一識更好。”我跟著許麟廬,從芝麻胡同拐兩個彎兒,就來到罐兒胡同,來到黃永玉家罐齋。
黃永玉為他這時候的家,取名罐齋,真的是很實在,窄小得像一隻罐子,後牆上沒有窗,他就畫上一扇窗子。他用為刻木刻淘到的梨木段子放在地上代“沙發”,既“藝術”又“實用”,還解決了沒有地方“倉儲”的難題。
初次見麵,不會談很多,談多深,但是短短的談話中,也能察覺到彼此談得來還是談不來,我談得心情舒暢,自然是談得來。
我有時候說話聲音大了一些,他常要指一指薄牆,把右手食指往嘴前放一放,讓我“別吵了鄰居”;我當然明白其意……
我從屁股底下的梨木段子想到我買過的一部《中國文學書籍插圖選》,那部畫冊的封麵,是黃永玉的撒尼族民間故事人物阿詩瑪形象的套色木刻,很美,內中也收有多幀黃永玉的《阿詩瑪》套色木刻,都很美。於是我拍拍屁股底下坐的梨木段子,問黃永玉:“《阿詩瑪》木刻的原版,還在不在?”
他拿開嘴裏叼著的煙鬥,想了一下說:“還在。不知道壓在哪兒,得找找。”
我就問他:“能不能給我拓一幅?我很喜歡那些木刻。”
黃永玉很慷慨,滿口答應說:“行。得等我弄到好油墨。”並主動提出,“我先畫一幅畫送給你。”
木刻我所欲也,畫也是我所欲也,我忙說:“好極了,就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貓頭鷹》吧。”
黃永玉笑笑說:“我給你好好畫一幅畫,一定給你好好畫一幅畫。”
稍後我回廣州主持《光明日報》的廣州記者站,得與家人團聚。行前歸心似箭,沒有再去罐兒胡同罐齋,找他兌現他的答應贈畫事。
還是回到廣州,我在悠哉遊哉中依然時間多多,才想起給黃永玉寫了一封帶點兒刺兒的信去催。
他收到我的信,立即給我掛號寄來一幅花朵勾了金邊兒的那種《荷花》。大信封中附有一封他用墨筆寫在高麗紙上也帶點兒酸味兒的信給我,內容是:
蘇晨閣下:
來信一催,隨即奉上拙作一幅,雖不成氣候,或可稍熄餘慍,以贖疏懶之罪。廣東能手林立,冷熱兼備,弟之作野狐禪也,為紀念尚可,交與裝裱或以之示人則大不宜也。(蘇按:他當時身居天子腳下,不能不顧慮多多。)
見篤維兄(蘇按:指當時為中國美術家協會廣東分會秘書長的已故著名書畫家黃篤維教授)請致意。木刻(蘇按:指我在北京時要的《阿詩瑪》木刻拓本)眼前無好油墨,容後補上。
祝好!
黃永玉
五、十四
這幅《荷花》,是一個四尺宣紙對開橫幅,畫得很下功夫,畫麵輝煌、漂亮,上款題:“蘇晨兄雅正”,下款落:“黃永玉乙卯於京華”。
他人在“天子腳下”的北京,不能不有信中的囑咐。我在“天高皇帝遠”的廣州,當然不會聽他的。不但請廣州裱畫“頭把手”黃師傅給精裱過,還張掛了起來。
“文革”過後,我離開《光明日報》,調回廣東任廣東人民出版社副社長、副總編輯。黃永玉先後兩次應邀來廣州畫畫,我都有去看過他。
事隔很久,1984年春天,我已經又是在花城出版社工作的時候,不知怎麽,黃永玉忽然從香港半山他那個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借住的豪宅,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香港分店總經理、總編輯蕭滋給我捎來一套3部的《永玉三記》,還鄭重其事,每一部都題了我的上款,落了他的下款。
估計是三聯書店香港分店有樣書送給他,他可能是見到三聯店香港分店1984年3月在《回憶與隨想文叢》中,出版了我的散文集《小荷集》,想起了我?他沒留下地址,我理解為這是不必聯係的意思。我沒有回信致謝。但是人總得講點兒禮貌,我是在湖南《書屋》雜誌上,發表了一篇《到罐齋去看黃永玉》,當作“心到神知”的禮貌也就是了。
《永玉三記》的3部書畫集,我很喜歡。所以我住進養老院,也帶了進來,這不,還又翻看了一遍。
這3部書畫集,最明顯的特色是,3集裏的每一幅畫都附有詩一般並且深具哲理的題句,與所畫內容非常相得益彰。
這3部書畫集統名《永玉三記》,是用一個長方形陽文篆刻印跡,標示在封麵的右上角。這3部書畫集的各自集名,是由黃永玉署名蓋印用墨筆自題於封麵的左側。
《永玉三記》之一,是《罐齋雜記》,內收82幅畫,82則自稱“動物短句”的題句;黃永玉在《代序》中說:書中的83則“動物短句”,是他1964年在河北邢台參加“四清”,“無聊煩悶”之餘,寫來“消遣時光”的。《代序》的末段說:
這八十多個‘動物短句’曾經是我沉重的十字架。扛過它,然後被牢牢地釘在上麵。後來居然又被放了下來。
我被放下來,有些人是不會再微笑的。
但是,我是多麽希望這些人早一點能用正常人的心地真正的微笑或大笑起來,過人而不是過像我所寫的禽獸蟲豸的生活。不再興風作浪,靠偷血為生。
這八十多個‘動物短句’已經散失了,又經認識和不認識的朋友匯集給我(當年他們抄自批判我的大字報)……
黃永玉後來想到要把這一批作品交給出版社出版,是因為他發現:雖然已經幾十年過去,但是這些“動物短句”的生命力似乎並沒有稍減。
可也是的,比如,我據以升發開來寫過文章的第25幅《雁》:畫麵是:5隻高飛的大雁,組成一個“人”字;題句是:
“歡歌曆程的莊嚴,我們在天上寫出‘人’這個字。”
"你想我時,就看看天、看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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