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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維 來源:新京報新媒體 發布時間:2015/10/15 10:22:29 選擇字號:小 中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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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1月11日,我們從永安路106號出發,記錄這個國家一點一滴的變化。12年後,我們選擇了30人——他們無論身處喧囂躁動,抑或遭遇時代逆流,均以不變的信念應對萬變的困局。 在歲月的年輪中,他們有快意、有消沉,有對酒當歌、有失意彷徨。在一次次的磨礪中,不忘初心,舉步向前。 在這裏,時間是對信念的敬意。 本期人物:饒毅 饒毅,著名海歸生物學家。曾任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參與中國科研體製改革20年,多次撰文抨擊中國科研體製和科研文化,被稱為“溫和的改革派”、“批評性的建設者”。 十一假期的午後,燕園的陽光不錯。一年前,饒毅的辦公室和實驗室,都搬到了校園東南角的一棟樓裏。這一次辦公室和實驗室終於集中起來了。每天早上起床,他再也不用糾結,到底是去辦公室,還是去實驗室。 饒毅新辦公室北麵的牆邊,倚著一個大書櫃,門是透明玻璃的,裏麵塞滿了英文大部頭。饒毅穿著紅毛衣,靠在書櫃玻璃門前的椅子上。他現在的生活,除了到北大授課,指導學生實驗,參加學術討論,就是為微信公眾號《知識分子》撰文選稿。 說到《知識分子》的時候,他眼睛亮了起來。 “這是我堅持了42年的事情。”饒毅說,創辦《知識分子》,和他小學四年級時,和小夥伴一起辦牆報一脈相承。因為,都是和一群人,做好玩、有意義的事情。 饒毅和小學一起辦牆報的同學 8年前,饒毅和施一公先後回國到北大和清華任教,當時都引起了不小的反響,被認為是中國科技界吸引力增強的標誌之一。 隨後,在北大生科院院長任上大刀闊斧的改革、撰文抨擊科研體製和文化、2011年落選院士,都一度將他推上風口浪尖。 饒毅說,他堅持做的兩件事——科學文化傳播和科研教育體製的改革,目標永遠是動態的。“這樣的目標才有趣。”他說,有合適的機會,他還是會站出來呼籲,或者身體力行。 分享知識是好玩、有意義的事 10月5日下午5點30分,諾獎委員會傳來捷報:中國科學家屠呦呦獲得201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饒毅的晚飯時間被密集的電話打斷,他停下晚飯,開始為他主編的微信公號《知識分子》撰稿。 文章是舊文,是2011年饒毅與人合作的一篇文章,講述了屠呦呦和張亭棟從中藥中發現化學分子的成就。在公號推送文章的按語中,他連發了六個反問,希望大家反思中國科學界的問題。比如我們的體製,在浪費錢,還是能夠出現更多的重要工作?我們的文化,是在壓製人,還是能夠支持更多的屠呦呦、張亭棟?我國科技界由無德、無才、無能主導的現象,是否應該得到改變…… 文章當天的閱讀量超過了50萬。 作為一個剛剛上線一個多月的微信公眾號,這樣的成績讓他很滿意。 與此前和魯白、謝宇創辦的《賽先生》相似,《知識分子》也是一個致力於傳播科學知識的微信公眾號。《知識分子》上線後,饒毅除了撰寫科普文章,偶爾也寫影評。對於傳播科學知識,饒毅和編輯們近乎狂熱——公眾號每天隻能推送一次,一天晚上23點,編輯部剛剛推送文章後,淩晨剛過又迫不及待推送了新的一期。 每天早上醒來,饒毅看到好玩的科學研究成果,或者不錯的文章,都會發給編輯部,讓編輯找時間在公號上推送。在他看來,每一次分享,都是在和公號背後數目龐大的訂閱者“共享人類的知識、共析現代的思想、共建智趣的中國”。 漩渦中的改革 時間回到八年前,45歲的饒毅剛剛回國擔任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呼籲了多年的中國科研教育體製改革,這一次,終於找到了支點。 甫一上台,關於學院機製體製、改變院內學術風氣的政策迅速鋪開:教授預聘製,2007年以後,新晉科研人員的起步職稱隻能是助理教授,十年內兩次通過國際同行評審才能晉升;實驗室交接製,一改原有的“大教授培養小教授”製度,“老教授”退休後,PI(實驗室負責人)不能由原有的副教授自動接管,而要全球海選;學生課程改革,本科生革新授課方式,研究生實行輪轉製…… “改革帶來了一些可喜的變化。”饒毅興奮地說。 比如學生們學習的動力更足了。饒毅說,他從學生中感受到了濃厚的學習氛圍,就連中秋節,學生們也要拉著他去學術討論。 另一個明顯的變化是,這幾年生科院培養出的學生,出國的人數更多了,“可見學生和國際更接軌了。” 多位受訪的北大生科院老師也向新京報(微信公眾號ID:bjnews_xjb)記者表示,確實感受到了改革帶給學院的活力。一位老師舉例,饒毅改革中建立的公共儀器中心,改變了以前實驗器材被一些老師獨占、成為私有財產的狀況,“器材的利用率提高了很多”。 但改革總是伴隨著陣痛。學院內部,支持的聲音有多少,反對和懷疑的聲音,就有多少。 2008年,當饒毅提出要關閉一個木本植物發育生物學實驗室時,立刻遭到該實驗室負責人、一位退休教授的反對。這位老教授在網上發帖,希望饒毅“刀下留人,不要將基礎科學趕盡殺絕。” 饒毅在博客上做出了回應:PI(實驗室負責人)的決定權在學校,不是在個人,而且每個PI都要達到一定的學術標準。 2008年周光召生日,饒毅和周光召夫婦 這個事情的結果是,實驗室最終關閉,人員得到妥善安排。但這位老教授卻永久地站在了對立麵。北大生科院的一位老師告訴新京報記者,這個事情恰好反映了學院內部新舊兩種體製並存,無法融合的現實。 但生科院的一些老師,還是敬佩饒毅當年推動改革的勇氣和魄力。“他的改革很有成效,可惜北大是一個老學校,裏麵的關係盤根錯節、錯綜複雜,還有一些想法很好,但被困於中國特色。”一位老師評價。 2013年9月,饒毅正式卸任。一次午飯,生科院的一位老師問他,為什麽不願意繼續當院長。饒毅想都沒想就回:“你見過哪個院長,做出傑出成就的?” 其實此前,饒毅已經多次表達過卸任的想法。他的理由是,卸任院長職務,才能知道是否建立了穩定的體製機製,才算真正完成改革。如同他在2003年時,把主持了三年的bio2000課程,交給其他老師主持一樣。“不同的老師,才能讓學生學到更多的東西。” “四十幾歲學吹打” 饒毅覺得,比起老教授的“明槍”,讓他更苦惱的是“暗箭”。 “我最大的痛苦來自於中國的人際關係。”至今為止他都覺得,回國後的前兩年,麵對內憂外患,是他最苦悶的時期。 比如一些不喜歡他的人,在某些項目評審中有傾向性,刻意為難他的項目。 比如原來關係要好的朋友,在他當院長之後,莫名其妙地開始疏遠他。 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拚湊起了饒毅最苦悶的兩年。國內的同齡人已經浸潤在這種文化裏,對所有的惡意都做好了準備,而他離開中國22年再回來,要重新交學費,是“四十幾歲學吹打”。 那時候,饒毅大多數朋友都在美國,兒子年紀還小。“不知道要跟誰說,因為難以確定誰值得信任。”他擔心,如果向別人傾訴,萬一被說出去,可能會讓事情更加惡化。 2001年,饒毅和兒子在郊外騎自行車 彼時,同是改革合作夥伴的施一公,是他的主要傾訴對象。對施一公來說,那也是他們抱團取暖的時光。 一次,施一公發短信給饒毅,傾訴他的挫折和苦惱。幾分鍾後,饒毅回信:“千萬不要輕易撤,困難肯定很多,本來就是要克服才來的。”沒等回信,饒毅又來了第二條短信,“如果要撤,提前告訴,也許一道:當然最好不要,單槍匹馬太難了。 後來,施一公說,他當時也沒有想過要撤。與好朋友共同進退,互相傾訴,就是苦悶最好的排解方式。 魯白和梅林,是大洋彼岸的支持者。“每天要接到饒毅的三四封郵件,一個禮拜打好幾次電話,有吐槽,但更多是苦水。”魯白向新京報記者回憶,他能做的隻是安慰,讓饒毅堅持。 饒毅覺得,自己具有過濾負麵情緒的特殊功能。“時間一長,什麽都忘了。”多年前的苦悶,當時化成苦笑,最後都不記得了。 “丘吉爾有一句名言‘成功就是從失敗到失敗,也依然保持熱情’,對我來說,是‘高興就是從痛苦到痛苦,也依然保持熱情’”。他說。 這段時光,反向激勵了魯白。看多了饒毅的傾訴,還在美國的魯白覺得“回國遇到的困難也不過如此嘛”。2009年,魯白也回國,出任一家跨國公司中國區研發部副總裁。 做一個有趣的人 卸任之後,饒毅覺得生活更加純粹了。最喜歡的科研和教學重新回歸,成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偶爾他還會想起,網友曾把他叫做“科學界的魯迅”。因為2004年和2010年,他在《自然》增刊和《科學》與人合作撰文抨擊中國科研教育體製,犀利直白的言辭,讓人印象深刻。 時過境遷,饒毅覺得,“批判性的建設者”這樣的標簽也已不再適合他。現在,他更希望做一個有趣的人。 在學生和朋友眼裏,他早已經是“我行我素的半老頑童”。 饒毅的一位學生回憶,一次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年會上,大家都在認真聽報告,突然發現前排有水滴下來。大家都以為是房頂漏水了,最後才發現是饒毅悄悄把水灑到了空中。 另一次,是他和施一公一家去京郊一個度假村。碰巧,度假村裏正在舉行一場婚禮。還沒和施一公聊幾句,饒毅就跑到婚禮現場與人交談了。施一公還有些納悶,以為饒毅碰到熟人了。不一會兒,饒毅灰溜溜地回來了,說他假裝新娘的舅舅進去,結果被新娘家人發現了。 再比如,當很多科學家都在研究普通人連名字都聽不懂的項目時,他研究的是果蠅打架和小白鼠的性取向問題。饒毅的一位學生說,饒毅在科研方麵的興趣很廣泛,很喜歡有趣的研究。 北大生科院不少學生還記得,2009年元旦晚會上,饒毅和學生一起表演相聲《討饒》的段子。學生問:“你和施一公寫中國科學教育應該改革的文章,賺了多少稿費?”饒毅回:“他們經常忘記給我稿費。” 忘給稿費當然是一句玩笑,但寫文章的初心——推動科研教育體製改革,饒毅從未忘記。短暫的沉默可能隻是缺少時機。 魯白說,饒毅永遠懂得在適當的時機推動相應的改革。比如,2011年,饒毅落選院士,立刻撰文聲明以後不再參加中科院院士評選,本意是希望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科學家的評價方式上來。“他不在意這個聲明可能帶給他的負麵影響,他是無私無畏的。” 屠呦呦獲諾獎或許就是這樣的時機。 從10月5號開始,在《知識分子》上,饒毅每天都編發有關屠呦呦的文章,每一篇都不忘反思中國科研體製。在這個時刻,他一直堅持的兩件事——科學文化傳播和科研教育體製的改革,第一次實現了統一。 新京報記者 張維 編輯 胡傑 主圖攝影 侯少卿 饒毅和新京報的12年 2011年8月22日,《新京報》刊發《饒毅:落選院士並非學術原因》,這是8歲的《新京報》(微信公號ID:bjnews_xjb)和49歲的饒毅第一次相遇。 自此,《新京報》見證了饒毅生命裏重要的節點事件:2011年落選院士,2013年卸任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2014年創辦微信公眾號《賽先生》…… 同題問答 新京報(微信公號ID:bjnews_xjb):你的理想是什麽?目前實現得怎麽樣了? 饒毅:做科學文化的傳播和推動科研和教育體製的改革,這些目標永遠都是動態的,沒有終點的。動態的目標才有趣。 以後要和這些人一起繼續做下去。這些年的效果是很明顯的,科研和教學的成果都提高了。希望我們的改革可以影響到其他地方。 新京報:在你的生命裏,有哪些東西是你一直堅持的? 饒毅:比如從小學辦牆報到創辦微信公號《知識分子》。比如推動中國科研教育體製改革。 新京報:堅持帶給你最大的快樂是什麽?痛苦呢? 饒毅:如我前麵說的,交一群朋友,做好玩、有意義的事情,這本身就是一種人生價值。我碰到的痛苦,都是中國的人際關係,直到現在都是。 新京報:你的座右銘或者你最喜歡的一句話是什麽? 饒毅:我思,我試,我樂。想些事情,具體去做,之後不管什麽結果,都高興。 新京報:你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 饒毅:在中國,不能太輕易地相信一個人。我這個人很樂觀,所以我經常輕信人,我注意到自己做事的方法可能有問題。經曆了很多,因為太輕信別人,所以別人背後捅你一刀的時候會很難過。 新京報:你覺得自己最奢侈的是什麽? 饒毅:我的主業(做科學研究)是可以讓自己高興的事情。我的工作讓我可以不以時間和精力去拚事業。 新京報:你最看重朋友的什麽特點? 饒毅:可靠,有趣,有意義。可靠就是可信任;談吐、見解或者職業裏麵至少要有一項有趣;有意義就是他對國家和社會有價值,賺很多錢是沒有意義的,但賺錢教了孩子或者解決了農民的生產問題,這才叫有意義。 新京報:用一個詞來形容你目前的心境? 饒毅:有趣。(原標題:饒毅海歸之後:最大的痛苦,是中國的人際關係) 特別聲明:本文轉載僅僅是出於傳播信息的需要,並不意味著代表本網站觀點或證實其內容的真實性;如其他媒體、網站或個人從本網站轉載使用,須保留本網站注明的“來源”,並自負版權等法律責任;作者如果不希望被轉載或者聯係轉載稿費等事宜,請與我們接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