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得了深切的去國懷鄉憂鬱症。
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並不是我愛國。我隻是無法離開北京。北京是我的土壤。我想我現在象一條沒了體溫的魚。或者是一個榨了汁的桔子。別問我為什麽。總之,沒生氣了,不水靈了。試想把你扔出北京三年。你也和我一樣。
沒想到我還是這麽難以適應環境的一個人。 每當聽到誰說出國若幹年,從沒回去過,也不想回去的話時,我總有一種又鄙夷又嫉妒的強烈情緒。表麵上從來都是麵無表情的平淡神情。別以為我中文退步了。我的中文不僅好,而且妙。
可是這深切的去國懷鄉憂鬱症。這憂鬱的感覺令人驚懼。我上了整整十二個小時的班,疲倦而充實。然而,我還是憂鬱。這憂鬱讓我點起一支煙。有好幾年沒碰過香煙了。到如今,我也不認為抽煙有什麽可享受的。苦。象喝一杯黑咖啡一樣。掙紮著抽完了。苦。
於是我打長途電話。來傾訴我的鄉愁。這鄉愁無影無形。象思念。然而沒有可以具體思念的東西。鄉愁這個題目太大了。我無法啟齒。我訴說我的無聊。而我並不是無聊。無聊的人是多麽可悲啊。於是我回憶。回憶有時是治療憂鬱的良藥。但是回憶加速了我的衰老。沒有人再說我“欲賦新愁”了。這新愁早已成了舊恨。我誰也不恨。貓咪在我腿上變著發兒的找一個舒服的姿勢。這憂鬱在美國無藥可醫。
我讀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我背誦。“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冀軫,地接衡廬”。 我看小說。關雲長掛印封金。薑喜寶勖存姿康偉業男人四十。我欽佩自己的忠實。一篇小說看了十年,還看。
隻有<<白鹿原>>稍稍解了我的憂鬱。我沉浸在陝北那一片遼闊平實的土地上。我開始幻想。某一天給自己放一趟長假。在一個平平淡淡的農村,過一段樸實的日子。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我打開心扉與鄰裏嘮家常裏短。沒有任何目的。不是去采風,不是去體驗生活,不是去感受人生。我隻是給現在的生活放一趟長假。我快樂地與鄰裏嘮家常裏短。下地幹活。上炕睡覺。我忽然想起了姚木蘭。但是我比她淺薄。
我不敢不要小孩。我自由的生活將在那一天完結。那將是一種萬劫不複的享受。
我發誓要這一趟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