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打動逸凡,讓他有了留下來的念頭的還是在老吳家的聖誕聚會之後。 老吳是文軒的朋友,早幾年從法國過來的。 比大家年長幾歲,大家都叫他吳哥, 一米八幾 的吳哥,相貌俊朗, 北方人的個頭,南方人的細膩,身材不肥不瘦,恰恰好, 厚鏡片後麵藏著一雙睿智而深邃的眼睛。當年赴法留學, 法國電費肯定不菲,要不在法國拿了博士的吳哥,眼鏡片也不會厚得像啤酒瓶底一樣。
跟魁北克人當地不同,吳哥說的是 法國口音的法語, 基因自帶上海老克拉氣質的吳哥,聲音不高,配上拿腔拿調的法語,很有一種高大上的感覺。
聖誕節那天,逸凡是第一次到吳哥家,那天吳哥穿了一件平常的絲麻襯衫,領口漏出的紅色真絲緞絲巾很應景,一種看似不經意的講究。把逸凡介紹給大家之後, 吳哥就和老婆就忙著穿梭在開放的廚房和客廳之間,昏暗的倫布朗燈光下, 逸凡坐在沙發上, 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圍,除了逸凡和文軒兩家,其他的都是跟吳哥一樣從法國過來的。早到的人已經拿著香檳酒杯各處 閑聊,臉被壁爐火映襯得紅紅的,每個人都挺興奮, 廚房的鍋裏冒著熱汽也很增添氣氛,有種在家過年的感覺,可是卻又不完全一樣, 這是一種 暖暖的,舒服的溫熱卻不鬧的感覺。 逸凡不是一個拘束的人,很快就和朋友們熟落了, 那個聖誕夜,大家從晚上聊到淩晨。
聖誕節之後,逸凡 真正動了要留下來試試的念頭, 他說不清楚到底喜歡什麽,是吳哥家的大房子裏的開放廚房,還是其他的什麽, 反正他說不具體,好多年之後,他才真正的意識到,真正讓他喜歡的是那個味道,鬆木在壁爐裏燃燒之後散發出的木香, 一種田園,讓人放鬆的味道, 還有那種感覺,那個昏暗燈光下的溫暖和安逸的感覺, 他喜歡的是吳哥的生活方式。
時間過得真快,快樂的時光溜得尤其快, 一眨眼四個多月過去了。假裝休假的模式結束了, 應該認真地麵對現實了。 老吳家的聖誕聚會之後,逸凡開始認真地考慮自己的去留問題。到底是回國,還是就此留下,還是像那些空中飛人一樣,腳踏兩隻船, 兩邊好處都霸著地來回跑。 這個問題從回到蒙特利爾的第一天就折磨著逸凡, 他習慣性地給自己留有各種後路,然後再不斷地把自己扔到自己設置的選擇題裏掙紮,對於逸凡這樣本來就就被選擇困難症困擾的人,有選擇還真不是一件好事。
第一次落地的時侯,不到一周的時間, 到處忙活著找房,辦理各種落地手續。根本沒有好好看看這個即將落戶的城市。 而這次一呆四個月,休假放鬆的模式,呼吸著彌漫著玫瑰, 牡丹,丁香的各種的甜香空氣,讓他近距離的領略到蒙特利爾的各種美。選擇之所有以困難,是因為兩邊都那麽的好,讓他難以割舍。 倘若沒有遇到文軒,沒有到處走走轉轉,沒有老吳家的聖誕party, 那麽轉身離去也不會那麽的困難。
逸凡把兩邊的條件,優缺點一遍遍地在心裏, 在紙上羅列出來,勾勾劃劃多少次之後,終於做出了艱難地決定: 既來之,則安之, 來都來了,為什麽不呆下來試試。
夜深人靜, 難以入眠的逸凡點了一支煙, 來到公寓外,橘色的路燈把安靜的小馬路照得通亮,抬頭望了一眼 天空,一閃一閃 的 星星,竟然一顆也不認識, 就如同他兩眼一抹黑地闖到的這個陌生國度。 公寓樓裏二樓拐角的房間裏的燈還亮著, 那是文軒家, 看來文軒也沒睡。來到文軒家樓下,逸凡清咳了一下,加拿大木結構的房子,房裏房外都不隔音。 樓上放個屁,樓下就算聞不到味,也能聽到聲。聽到逸凡的聲音, 文軒從陽台門出來。
“ 還沒睡?” “ 對, 寫作業呢,現在正忙呢 ” 原來深夜無眠的原因很多,不光是孤獨寂寞,還有孤獨寂寞地寫作業。 文軒壓低了聲音,生怕影響到樓裏正在忙活著讓愛情升華的鄰居們。這棟小公寓樓裏一共有四戶從中國來的, 除了博士,還是博士, 逸凡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碩士。 冷門專業的博士的文軒, 在隨大流讀一個就業更為實用的專業- 計算機碩士。
“ 周末有空嗎?要不要去釣魚? “ 可以呀”文軒應道,大半夜,一個樓裏,一個樓外,兩人不便多聊,少許寒暄之後,逸凡就讓文軒回屋了。
落地蒙利爾之後, 逸凡感覺回到了小時候,周圍幾個街區的人,沒幾天就都熟識了, 不用透過門上的貓眼偷偷瞄著對麵不認識的鄰居。想見朋友,走幾個街區,穿過幾條馬路直接就去了。 找文軒,最方便了,到陽台外麵輕咳一下就行。那種聽不出情緒,看不到表情的電話少了不少。
選擇的過程是痛苦的, 一旦決定下來,逸凡的心也定了下來。留下來,一切就得從頭開始,於是新的問題開始了,逸凡感覺他的一生就是為了解題。 這幾個月下來,看到 周圍新移民大多數人回爐,回學校學一個能夠就業的專業。三十幾歲的人從頭開始讀一個專業,太難了。 看到半夜還挑燈寫作業的文軒, 逸凡就打怵。 逸凡沒有信心回爐讀書。當初辦理移民的時候,逸凡已經做過最差的打算, 最不濟,就找個體力活, 坎豬骨這樣的工作自己還總該能勝任吧。
安定下來之後,慢慢意識到蒙特利爾的浪漫,那隻是霧裏看花。 不會法語,看得到,摸不到的浪漫與你無關。 前幾天,去華人服務中心谘詢,工作人員,瞅了瞅逸凡,眼睛先是向上挑了一下,緊接著用力往下一瞥,那個用力程度,真擔心他的眼睛會被瞥出眼眶,“不懂法語,跑蒙特利爾幹嘛? 還想 找工作? 咋想的? ”一臉毫無掩飾地瞧不起, 在國內這麽多年都是人家仰慕的外企高職,逸凡頭一次被人這樣的刺激,這是一種從未有遭遇過的挫敗感。
逸凡自認英文還可以,在國內外企工作的這幾年,雖找不準重音,但絕對沒影響到他流利地溝通, 誰也沒說聽不懂他。 逸凡就不信這麽大個城市,就找不到落個腳的機會。 他不信邪地繼續發著簡曆, 可是有種東西, 不管你信不信它都在,那是一種客觀存在。華人服務中心那個人雖然說話尖酸刻薄,可是話說的沒錯, 因為不會法語,大部分的簡曆發出去,就石沉大海,沒有了回音。 在下決心去鮮肉部砍豬骨之前, 逸凡做著最後的掙紮, 一個個地給發出簡曆的公司打電話後續跟蹤,尋找著麵試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家公司 在把他的簡曆仍進垃圾桶的前一刻, 給了逸凡一次麵試機會,逸凡天生有一種銷售的氣質,說堅韌不拔也好,說口香糖也好,總之隻要有機會,他一定不會錯過。 逸凡終於被這家電子公司錄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