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世界（13）先生的父親

先生的父親幾年前小細胞肺癌過世。終年54歲。

那個時候，兒子剛出生，父親就病危。平生第一次，他無比深切的懂得，什麽叫“輪回”。

那個時候，文章在修稿，考期已排定。平生第一次，我如此清晰的看到，什麽是“男人肩上三座山”。

那個時候，先生整夜整夜不睡覺，白天忙著做實驗修文章，晚上給國內打電話聯係同學跟進治療方案，針尖大小的空隙還要抓緊時間做題備考USMLE。我每天把飯端到他的桌子上吃完再給收拾走，他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先生常說，他是他父親的命。

家裏兩個兒子，從小父親就偏心。

在父親的觀念裏，長子要頂門立戶傳宗接代。父親把所有的好吃的好喝的都給了他，給他拉風琴說評書逗他玩兒。在他的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對他發過脾氣。而對弟弟，父親總是沒有好臉色，稍有不滿意就棍棒教育。以至於，成年之後，家裏分成兩個陣營，媽媽愛弟弟，爸爸愛哥哥，各疼各的相互不打擾。

父親臨終，癌細胞轉移至骨至腦，極度疼痛，杜冷丁都抑製不住，嗎啡打的終日昏迷。先生請假飛回去一直守在病床邊。

忽然有一天，父親清醒過來，張口就問，旺旺呢？怎麽旺旺沒回來 ？

先生頓時淚雨如注。旺旺是兒子的乳名，是長孫，旺旺是爺爺最惦記的人，萬裏重洋舟車勞頓，旺旺尚在繈褓，不敢把他帶回來。

父親從此進入彌留，再沒講話。

先生父親剛剛過世的那些日子，先生每晚都會夢到他，不說話，就坐在沙發上，看著兒子。頭七過後，他就走了。

先生不常夢到父親，但每一次當他事業上遇到艱難和掙紮的時候，父親都會出現在他夢裏。

父親總是坐在廚房的桌子邊，笑盈盈的看著他，不言不語，看看他就是最大的滿足。他心裏不怕，即便在夢裏也不怕。他說他知道是鬼魂，但他相信親人的鬼魂會保佑自己。先生說，活著的時候忙這忙那沒來及和父親好好守一守，人沒了夢裏見也是一樣的親切，因為他知道爹總是在惦記著他，他不能過的不好。

我的父母都健在。我對清明沒什麽太大感覺。

我和我媽說起我公公的魂兒。我媽不勝唏噓。

先生10歲離家住校，從此後每年隻和爹媽一起過個寒暑假，一輩子沒能好好過過日子，如今卻隻有夢裏才能見一見。

“子欲養而親不待”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