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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帥哥大明

(2011-08-21 16:21:06) 下一個

不覺就到了冬天,由於地震警報還沒解除,在窩棚裏過冬已成定局。為了家裏生活方便點,我父母決定把我妹妹暫時送到上海的姑姑家避難。

在我妹妹離開的大半年裏,我沒有挨過我媽的打,至少在精神上部分享受了張琳琳的待遇,那些時日是我整個童年裏最開心快樂的日子。

下雪了,在春節前夕我爸帶著我妹妹去了上海,這裏隻留下我和我媽過年。事實上在整個幼兒園的大院子裏也隻剩下我們一家人了!

這是所規劃中的幼兒園,當時除了傳達室的兩間簡易磚房外,整個就是一座空院子。院子裏到處都是荒草和上麵的積雪,沒有任何值錢的設施,連自來水管都還沒有接。可這樣一座荒院子,上麵卻派來了一個看門人不知道究竟有什麽需要那老頭來看管?

除夕那天晚上,我和我媽兩個人呆在小窩棚裏,裏麵生了火爐倒也暖和。雖然隻剩了兩個人過年,我們還是頑強地按照北方的習俗包餃子。我媽在爐子上用大鍋煮上了水,我做著我的老營生-擀餃子皮,然後幫著我媽一個一個地包了放在用高粱稈編成的大圓盤裏。

北風在門口呼呼地尖叫著,似乎周圍到處都有野狼在窺探著我們。我從門縫往外看,整個院子空蕩蕩的,遠處還殘留著一兩座破棚子,滿滿地掛著白雪,裏麵的人都回到他們各自的家裏過年了。隻有傳達室裏還亮著燈,那個穿黑棉襖的禿老頭還莫名其妙地堅守著。

天漸漸黑透了,我媽越來越擔心起我們那把不結實的門閂,她說:“這個破門,用腳一踢就會踢破!”不知為什麽,我隱隱地感到她所擔心的正是那看門的老頭!

鍋裏的水開了,我媽正下著餃子,突然窩棚外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我媽嚇得站起身來,順手抄起桶爐子的粗鐵條。我雖然害怕但還沒忘了到門縫邊往外看:隻見外麵一個半大小子穿著大棉襖走到門前,與此同時,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和著外麵的風傳了進來:“開門啊,是我大明!”

我媽驚喜地趕緊衝過來開門,大明戴著藏青色的風雪帽,手裏提著個籃子喘著熱氣一頭鑽了進來。

大明的學名叫董強,他是個14歲的強悍少年。剛剛地震的時候,他們家也和許多人家一樣跑到幼兒園大院子裏來避難,做了幾個月的難友鄰居後我們兩家的父母就混熟了。大明家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一排平房裏,他的父母也是附近工廠的工人。我的記憶中他們家在那段時日裏總是不斷地幫助我們家,幫我們找材料,蓋棚子,甚至有段時間我們還到他家的平房裏打地鋪睡過覺。多年後兩家人逢年過節都還有往來,隻是我不曾記得我家在什麽地方曾幫助過他們。

大明是他們的長子,另外還有個三歲的小女兒。14歲的男孩子長得瘦高卻極精明,因為當了長兄,處處都顯示出大哥的風範,我們家蓋棚子他也像個大人一樣出了不少力。所以我媽一看是他,高興地不知說什麽好。

大明大大咧咧地進屋來,一把將帽子,棉襖脫了仍在床上,然後一屁股坐在爐子邊的小板凳上。他打開草編籃子上麵蓋著的藍條子格毛巾,裏麵放了滿滿一籃子的紅棗糕和糖三角。“我媽讓我給您送來的!”大明咧開大嘴,把手放到煙筒上去焐:“外麵可真冷!”他說著濃重而好聽的天津話。

我雖然到天津已經三年了,可還是沒學會一句天津話,可我媽說話老想把口音往天津調上靠,隻可惜調門學到了一些,咬字上還全然是上海派的。聽我媽說天津話就好象在甜臘八粥裏放了一把鹽,不知是什麽味!

在月黑風高的除夕夜能有人送來了還帶著溫熱的糕點,這著實讓人感動。更重要的是,大明的到來給住在荒野裏的母女倆壯了膽!盡管他自己還是個孩子。於是她激動地和大明說起撒了鹽的天津話:“真謝謝你媽了!你也別走了,就在這兒吃!我這兒什麽都有,餃子都下在鍋裏了。千萬別走啊!”

大明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幹脆從小桌上的果盤裏抓了把鐵蠶豆放在嘴裏“嘎巴嘎巴”地嚼起來。我媽趕緊先給他盛了一盤豬肉白菜餡餃子放在他麵前,又把醋碟和大蒜拿過來。大明吃了一個就停下來,他一呲牙笑了:“您這餃子個兒可真大!”我媽也笑了:“我們這不是為省事嘛!”

我們家包的餃子,無論是個頭還是味道,確實沒法跟正宗的北方餃子比。我爸曾在一家北方人家裏吃過一頓餃子後總是念念不忘:“一咬下去就是一口的湯汁!皮子倒很結實呢,一點都不破!”我們家經過無數次科學實驗還是無法做到“一咬一口汁”,於是就放棄追求,一心一意地製作快趕上包子那麽大的水餃了。

大明吃了小半盤,拍拍肚子:“其實我在家已經吃了好多東西,您看這兒,撐得倍兒圓!”我媽一看他確實吃不下了,生怕他站起身要走,趕緊說:“你先別回去,我這就要炸巧果兒,你們天津人不做的東西,一會你帶回家去,保證你們都愛吃!”

於是大明又拿起盤子裏的蠶豆往嘴裏塞,我媽趕緊準備油鍋,揉油麵,撒芝麻,做起了甜脆的油炸巧果。在這兒避難的破窩棚裏過年,我媽倒是一點都沒想省事,柴米油鹽樣樣齊全!

我們三個人邊吃邊說著話,我媽用手指指門外:“我們家就我們兩個人,你說那老頭會不會使壞啊!”她把大明當成了大人!大明一聽就站起身來,脖子一梗:“他敢!”然後故意放大了嗓門衝門外嚷嚷開了:“哎!這餃子包得太多了!哪兒吃得了啊!爸!你不吃啦?那爺爺,您多吃點!爺爺!爺爺!您幹嘛?外邊兒冷,別出去了!”

大明自編自演了一段獨角戲,全然沒管這場戲合不合情理,然後自己滿意地縮起脖子不出聲地笑了半天。我媽也早被他逗樂了,用手把他的腦袋一拍:“這嘎小子!”

大明長得很像他爸,隻是他爸有了點年紀,身體發胖,頭發也半禿了,可那雙好看而柔和的半月型的眼睛和笑起來往上翹的嘴角遺傳給了大明,他的臉頰不像他爸那樣有一些贅肉,而是清瘦的,顯得棱角分明。大明在14歲的時候確是個英俊的小帥哥。

不過我那時剛滿十歲,還沒能分辨出帥與不帥,除了剛才那段獨角戲也讓我覺得有點好玩外,我對他帶來的那幾個糖三角比較感興趣,因為我們家從來都沒做過。

在我們家呆了好半天,直到外麵零零落落地開始出現放鞭炮的聲音,我們才發覺時間已經接近了午夜。爆竹聲提醒了我媽,她趕緊從床底下拿出兩掛兩百響的鞭炮遞給大明。大明一看見那鞭炮,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高興地一把抓過來,轉身又抓起自己的棉襖和帽子:“我得趕緊回去了,謝謝嬸兒!”我媽忙把裝了油炸果子的籃子塞到他手裏:“別忘了這個!”大明提了籃子一把開了門,急吼吼地跑了出去。

那年的春節,雖然家家戶戶還能有白麵,大白菜,土豆,粉條,和攢下的花生油來過年,但由於地震,煙花爆竹卻成了稀罕物。不僅難買,價格也比往年貴出好多。

我媽目送大明出門後,有點後悔:應該把那兩掛珍貴的鞭炮直接送到他父母的手裏,不然那小子還沒等回到家裏就肯定都放完了!

    不管怎麽說,除夕夜我和我媽也算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回,那看門的老頭,或許還有藏在黑夜中的大灰狼也都沒過來敲門,我想沒準都讓大明的獨角戲給嚇得縮了回去。隻是,我們沒有在午夜的時候沒有和往年一樣,和天津城各個角落的人們一起,劈劈啪啪放一通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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