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在匈牙利居住時曾和一位七十多歲的匈牙利老媽媽住了兩年。她是一位很命苦的老人,剛出生不久就成了孤兒,自幼在修道院長大。在她二十七歲時嫁給了一位皇家樂隊的小提琴手,小提琴手的父母早已雙亡, 隻有一個早已定居到了美國的老姐姐。
大概是在老媽媽四十歲左右時,小提琴手因病逝世了。因為他們沒有孩子所以老媽媽就又成了一個孤獨的人。她賣掉了那把名貴的小提琴安葬了他的丈夫,之後又買了一個小公寓在那裏獨居了很多年。
我們住在一起時她很喜歡幹活,每天要親自做飯洗菜,如果我不讓她做, 她就會嘟嘟囔囔很生氣。看她洗蘑菇時還要剝掉一層皮,吃麵包時愛抹大蒜末。閑暇時,她還會主動耐心的教我學一些匈牙利語,現在依然還能記住的一些單詞就是那時候學到的。
有時候她會拿出過去的老地圖告訴我;以前的奧匈帝國是多麽的幅員遼闊,是戰爭把一個曾經的大國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國家。老媽媽是有修養有文化的人她還會彈琴,這些大都是在修道院裏培養的結果。看到我喜歡集郵,她拿出很多她以前積攢的各國郵票,還有很多當年小提琴手到世界各地巡回演出時給她寄回的明信片,她都給了我。我雖然不懂那上麵的漂亮文字,可那些蓋著印章的,將近六十多年的異國老明信片讓我很是開眼界,也從此開始喜歡上了積攢異國的各種明信片。
她很喜歡縫縫補補,我的幾件衣服上都留下了她的針線痕跡。很多時候她也愛耍小孩子脾氣讓人哭笑不得。有一次她喝醉了酒關上門,在裏麵又喊又哭又笑把我嚇得不輕。看她酒醒沒事了我就開始衝她嚷嚷,我說:“媽媽你這樣做很不好”!她竟乖悄的像個惹了禍的小孩垂著頭聽我“嗬斥”,然後一溜小跑到廚房裏幹活去了。
她很有童心喜歡玩具(我的毛公仔都進貢給她了)她喜歡小狗,愛吃巧克力,崇拜上帝(當然了,她是在上帝的嗬護下長大的。)
記得有一次我心情很煩,夜晚她陪著我出去,在長長的有軌電車裏靠窗而坐,車廂裏麵沒有其他旅客,一路上我也懶得說話,望著漆黑的窗外聽著有軌電車叮叮當當的聲音,我倆相對無言的就那麽默默地坐了好幾個來回。
我要離開匈牙利時,我和她一起去墓地看小提琴手,那是我第一次進國外的陵園。門外有賣鮮花的我想買一束可被老媽媽死活攔住了,她說她已經準備好了,我就沒有再爭。記得那個公墓很大也一定很古老,因為進門後我看到很多的墓碑上刻的年月日已是長眠了幾百年的墓碑。我跟著老媽媽沿著牆根往裏走,旁邊的舊磚牆有很多的小空格是放骨灰的,很簡陋也沒有門鎖,和中間那些有一小塊墓地和各種造型的墓碑相比更顯得卑微和淒涼。
我認定小提琴手一定是躺在墓碑下麵長眠著。我們靠牆而行,可我的目光始終是在中間那些一座座墓碑裏尋找著。當我們走到牆中間時老媽媽停下了,她指著牆說到了。我有些意外,隻好用眼光往最上麵的格子裏尋找。畢竟上麵也算是“高人一等”的啊!不料;卻見老媽媽慢慢蹲了下來,在最下麵緊挨地麵的一個小格子麵前開始擺放蠟燭,和那一束顯的很舊的塑料假花。我驚訝的萬萬沒想到他會是常眠在這樣一個圍牆的最底層!我為皇家小提琴手這個最底層的歸宿悲哀和不平,我不解的,有些語無倫次的質問老媽媽:“為什麽你不買墓地?為什麽你把他放在最底下”?老媽媽怯怯的目光望著憤怒不解的我,無奈的攤開雙手說:“我沒錢了”!望著她那混濁灰藍的雙眼,和布滿滄桑的臉龐,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那當時,我特後悔進門時沒有堅持買一束鮮花。我默默地看著老媽媽所做的一切。 之後她說要再看看小提琴手的父母。我跟著她走近中間的墓碑地裏,她已是老眼昏花半天也沒找到,後來終於在一片荒草叢中認出了那早已字跡模糊,經過百年風吹日曬雨淋的墓碑。老媽媽擺上塑料花,點燃蠟燭時一陣風飄過,火苗燃燒到周圍的萋萋荒草,火勢迅速蔓延起來,老媽媽手忙腳亂的四處撲火,我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所震驚,又很快清醒過來趕緊幫老媽媽一起撲滅了火。那天回來的路上我一句話都沒有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覺得這一切和以前看到電影裏麵外國人掃墓時的豪華氣派有著天壤之別,可我這是在真實的現場。
回到家後,老媽媽拿出小提琴手的遺照,對我說是在替他要謝謝我。然後她又給美國的小提琴手那位九十多歲的老姐姐通了話,介紹了我們今天的所做。
我離開匈牙利去英國走的那天,老媽媽外出去買報紙,因為趕飛機的時間快到了我無法再等她回來,隻好離家趕往機場。後來朋友給我打電話說她那天躺在床上哭了一天不吃不喝,朋友把電話遞給站在旁邊的老媽媽,我握著電話聽著她抽抽泣泣的哭訴嘮叨的聲,低頭看看身上薄棉衣裏麵她幫我縫的那個說是防小偷用的小口袋;我的喉嚨哽咽了...... 。
誇一個,:)
路滿哀鴻情滿園。
花束沒買火苗掃,
雨恨雲愁淚淋墓。
問候這裏的朋友好。
先拜讀。
哇 還是第一帖啊!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