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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返回，我便一直斷斷續續昏迷。心口那顆痣越來越紅，越來越豔，漸漸滲出血來，人也越來越沒血色。。。
爹娘嚇壞了，請了方圓幾百裏的郎中，都隻一句話，“奇難怪症，無藥可醫。。。”
算起來，他已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我於病榻輾轉反側，一日比一日虛弱。
自知時日無多，那日傍晚，我掙紮起來梳妝打扮，望著銅鏡中一張蒼白清秀的臉，不免苦笑，原來相思是可以死人的。。。眼前閃過我和他的相遇，相知，和相離，我漸漸合上了眼睛。。。
忽然頭頂上一道強光照下，瑩光流轉的蓮花座上，竟是觀音大士。我一時呆住了，隻見觀音大士朝我的額頭上一指，瞬時間我仿佛被打開了五髒七竅，前塵往事全都激靈靈湧上心頭。
急急下拜，卻胸痛難忍，難以彎身。
“免禮，想必你也知大限將至。”
我呆呆的望著她，想起那個賭局，終究還是我輸了。。。
“菩薩，我願賭服輸，他一不肯為我放棄取經，二心中已有佳人，我輸得一敗塗地。。。”我喃喃道，“我以為縱是我換了容顏，改了出身，我還是我，可是我忘了，他已不是他。。。”
菩薩微微一笑，“人間愛恨恩怨，不過浮生一夢，放得下，走的出，修得道，才是正途。你如今可後悔當日的堅持？”
我輕輕搖頭，畢竟我用一世的修為再見了他一眼。
菩薩歎氣，“以你的靈氣慧根，永世貶為凡人實為可惜。不過，因果循環，個人有命，你且去投胎吧。。。”
我黯然，走過黃泉路，滿眼竟是悲傷炫目的彼岸花，花葉生生兩分離，相念相惜永相失。。。轉眼到路盡頭，忘川河上便是奈何橋。
忽然聽到有人喊“素貞”，一轉頭，正看到修羅急行而來。
“還好來得及送你一程”，他拭把頭上的汗，眼中盡是關切和不舍。
修羅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當年我盜仙草救相公，天庭派出二郎神，地獄遣來修羅刀。我與他二人打鬥三天三夜，終體力不支，眼看落敗。那二郎神急著上天邀功，命修羅收我性命。沒成想修羅最恨人命令，偏偏與他作對，買個破綻，讓我帶著仙草逃了去。。。
我知他貪杯，便常常尋了好酒悄悄丟與他，一來二去，竟成了朋友。
“。。。。。。”他望著我，卻什麽也說不出。半晌，隻說了一句， “何苦。。。”
我亦苦笑，“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其實。。。”修羅欲言又止。
我突然不知怎的，心思一動。“修羅，可否再幫我一次？”
他點頭。
“我知你掌管著地獄中的往生鏡，看得到今生前世，可否借我一用？”
“你不死心？”
“我隻想知道，他最後能否有情人終成眷屬。前生我欠他，今世我未能償他，總是希望他過得好，我才走得安心。”
他躊躇一陣，看著我熱切而渴望的眸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往生鏡裏，我看見自己和觀音大士定下賭局，菩薩手一揮，將我化作一個小嬰兒，投生在姓白的人家。隨手又將我的九百年靈氣賦予了那顆手中曾把玩的五彩頑石，將許仙的命續在那裏，那頑石得了靈氣和命格，生出了個石猴，桀驁不羈，驚天破地。
我微微一笑，有點我的性子，後來如來菩薩收了他，命他護著唐三藏西天取經去。。。
再後來，就是我們的相遇，我心一抽，匆匆跳過，隻想看到他和他愛的人的結局。
塞外城牆上，他和她衣抉飄飄，各自佇立。他喚她紫霞，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和惆悵，風沙很大，我隻聽得他說“一萬年，珍惜。。。”
沉默後，那姑娘撲入他懷中，兩個人相擁而笑，纏綿旖旎。
我垂下頭，這不就是我所希望的結局嗎？為何我的心這般痛，痛得好似那日他拋妻棄子離去。。。
罷了，既然不相守，何必再想思。我收斂心情，準備將鏡子還回去，突然聽到鏡子裏一個似有似無的聲音“貞貞”。。。
我心不自主的一顫，突然想起那時他昏迷，喊得也是這兩個字。。。難道，原來，他一直是記得我的？！
我趕忙向鏡子望去，他滿臉的滿足甜蜜，卻好似懷抱裏的就已是他的貞貞。
我詫然，難道那紫霞姑娘也叫貞貞？
我狐疑地望著修羅，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卻又說不出來。
修羅看上去甚是為難。
“你若難做，就不必說與我聽。”我望一眼那奈何橋，“春情隻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大概我與相公緣分已盡，今朝後我便是凡胎肉體。人世間，雖有生老病死，顛沛流離，可有了與相公的這一段情，素貞此生來世都無悔無怨。。。”
我盈盈一拜，哽咽道，“多謝今日修羅兄相送。素貞今日和修羅兄一別，恐無再見之期。”
他無語沉默，竟紅了眼眶。。。
我正欲轉身離去，他輕輕說了聲“等等”。
“你可知那紫霞仙子是誰？”
我搖頭，鏡子裏風沙很大，看得不甚清楚。容貌身材依稀與我有幾分相似，看著麵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紫霞仙子原名青霞，是如來佛祖的燈芯，因她受了二百年的紫光氳氤，佛祖特賜名紫霞，近日才晉位仙班。”修羅盯著我的雙眼，“二百年前，佛祖看中她靈氣慧根，忠義堅貞，將她從雷峰塔下領回。。。”
“雷峰塔！？”我一震，不自覺抓緊修羅的手，“難道是。。。。”
修羅點頭，“是青兒。。。”
嘴角浮過一抹笑意，我的青兒啊，姐姐憂了你二百年，終在走前知道你有了個好的歸宿。那笑容凝固在嘴邊，竟微微有些苦意。
。。。。。。。
罷了，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結局。一狠心，轉身走過奈何橋。
孟婆早已等待多時，上前遞給我一碗湯，我知道喝下去就可以忘掉今生前世，愛恨情仇。但不知為何，端湯的手竟有些顫抖。。。
“晶晶！”
手一哆嗦，湯碗險些掉下去，那聲音怎得如此熟悉，夢裏想念了千百回，此時竟不敢回頭。。。
“今日一直心痛，竟怎麽也找不到你留在我心裏的那一滴淚。方知你陽壽已斷，特地趕來送你一程。”他站在橋那端，溫柔而哀傷。
我低頭，心怦怦跳的厲害，一如那年煙雨中，斷橋旁，我倆初次相逢。隻不過，這一次，因該是死別了。
腦海中閃過一秒鍾的糾結，要告訴他我就是他的貞貞嗎？可我已過奈何橋，人過奈何橋，今生無回頭。知道真相又如何，以他的性子，鬧得天宮，殺得地獄，到時候定會是一場血雨腥風。更何況，還有青兒，想起將來他二人溫暖甜蜜的擁抱。。。
我端起湯碗，像是一飲而盡。然後幽幽回頭，“大哥請回吧，晶晶此生已了，來生有緣再見。”
修羅欲言又止。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姑娘多珍重”，然後緩緩轉身離去。
我望著他挺拔清瘦的背影，心痛欲裂，眼淚終是不爭氣的留下來。。。
孟婆又遞上一碗湯，“白姑娘，剛才的都灑掉了，喝了這碗吧。”
我低頭看著那湯碗，喝了它，就再也不會有牽掛，悲傷和心痛，所有今生前世的記憶都會被遺忘的幹幹淨淨，可我，為何竟舍不得把它們抹去。。。
我沉吟片刻，“可否不喝孟婆湯？”
孟婆一愣。
修羅頓時著了急，大喊著，“素貞，休要胡來！”
為了來生再見最愛的人，可以選擇不喝孟婆湯。但是我也知道，那得受忘川河千年冰火兩重煎熬之苦。一千年中，或許可以看到最愛的人從橋上走過，一遍又一遍，卻不能言語，他並未看得見你，也不曾記得你。千年後若心念不滅，還記得前世事，便可重入人間，與最愛的人相遇。。。
我衝修羅微微一笑，眼中卻是無比的堅定與執著。
轉回身，奔向忘川河，縱身一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