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齋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正文

自立的故事(一)

(2020-05-12 20:35:17) 下一個

第一章 少女自立

隻要你真心 拿愛與我回應

什麽都願意 什麽都願意 為你

------《我願意》

人生苦短,這苦短人生在自立這裏,卻顯得如此漫長。大概自立沉浸在自己苦痛的世界裏太早太久了。多年之後,自立才知道,這種苦,有個名字,叫作求不得苦。

刀子嘴,豆腐心”,很多人都會用這話讚人。自立卻最聽不得這句話。嘴巴傷人,也是傷,而且傷人者多是親人熟人。所謂“利刃割體痕易合,惡語傷人恨難消”,不幸自立自小就被這麽傷著長大,因為她擁有一位隻對她鐵石心腸鐵麵無情的媽,原因僅僅因為自立不是個她媽所期待的男孩,相較於她媽對她弟的噓寒問暖百般遷就,和對她那尖牙利齒動不動就要上吊的姐的寬容害怕,自立就成了那個小苦逼。更為不幸的是,自立完全拷貝了她媽那張臉,而那張臉決不好看。

自立的爸倒是個美男子,白膚深目多重眼皮。自立的那一身吹彈得破的白皮膚,原來出自他這裏,恰深合了那句話:一白遮百醜。可是自立完全不領情,她寧願自己長得完全不象他們。她爸是個妻奴。他的好脾氣在他老婆兒子那裏已經用完,在自立麵前,他永遠是一觸即怒的。自立在他那裏領到了三個小孩中唯一一記耳光,隻因為頂了一句嘴,半邊臉兒就被打得發麻,自立當下以為自己聾了,腦袋嗡嗡作響。這記耳光成了自立心中永遠的痛。

也許你要說哪個小孩沒被父母打過?古語有雲“棍棒底下出孝子麽。”你怎能記恨?

問題是古語又有雲“不患寡而患不均。”第一個孩子有偏愛脾氣大不好打罵,第三個孩子有溺愛是命根子不舍得說一句重話,難道當中那個就活該被打罵嫌棄還不能記恨了?被明晃晃地不公平對待了難道還不能委屈傷心了?自立不求被愛隻求公平,但那也是癡心妄想。

受了委屈後自立曾經數次想離家出走,但夜了肚子餓了就隻得無奈返回。天地之大,沒了父母的依怙,自立茫然無助,有如孤兒一般。有父母更似沒父母,期間的心靈煎熬讓自立苦不堪言。患上了“渴愛症”, 終其一生,都在咀嚼這個苦果,無法治愈。心中缺失的那一塊,是任何其他的愛也補不全的。

自立是在完全放養狀態下長大的,雖說七八十年代社會風氣好,可也不是沒有拐賣婦女兒童的事件。有一回,自立記得很清楚,當時才十來歲,放學後在離家不遠的忠王府門前和小朋友們玩了一身汗(自立不知道幾十年後隔壁造了一些豪宅,據說劉嘉玲就擁有其中一套呢。),肚子餓了往家趕的路上,經過了下陽橋那裏的一家糖果點心食品店。店裏麵臨街高低擺放了兩排玻璃瓶,裏麵滿是白糖楊梅奶油話梅拷扁橄欖,芝麻花生酥心糖豆酥糖等等零食糖果。自立停下來眼饞地一個個瓶子瞧過來又瞧過去。正在她猛咽口水的時候,突然一隻大手掌伸到自立眼前,上麵躺了幾個硬幣。自立抬頭一看,見一個鐵塔似的男人正盯著她看呢。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自立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但是自立直覺不能去拿陌生人手裏的這幾個分幣,心裏不知怎麽就生出害怕的感覺,於是扭頭撒著小短腿就跑了。

自立長大了也一直忘不了這一幕,她有點後怕,萬一被拐了,被賣去深山老林裏做村民的生育機器,這一生就完了。2007年李楊導演了一部電影,叫《盲山》,就是反映人口拐賣(主要是拐賣婦女兒童)這個中國長期不斷的社會問題。

還有一回,自立稍大一點兒了,和父母鬧不愉快後,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了。冬天的江南也是很陰冷的,小自立緊緊摟著雙臂,徘徊在小弄堂小巷子裏,不知何去何從。天越來越暗,也越來越寒,剛巧走過來一位老伯伯,看了自立一眼。自立又冷又餓,怯怯地跟著他走。老人家開口問“小妹妹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待著呀?”自立眼淚奪眶而出,哭得好不淒慘。把對方嚇得趕緊說“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家去。”自立站定,也不跟了,人家也就走了。最後的最後,巷子裏弄堂裏已經沒有人了,小自立兜兜轉轉,隻好回去了。

自立的名字也是她的苦痛之一。自立出生後一直沒有人給起名字,因為又是一個女孩,當爹的都沒有來看一眼。直到要上戶口了,沒辦法,當媽的一抬頭看到政府白牆上的標語“獨立自主, 自力更生”,就取了兩個字寫在了戶口簿上。自立知道後自嘲了一番,如果用了其它幾個字,不會比自立這個名字更好聽。真要叫招弟盼弟引弟的,自立更得哭不是。

多少次趴在小方桌上看書時,桌上墊的玻璃板倒映出自立那張臉,同時也倒映出了這個醜陋的名字。即使在高考前的最後溫習階段,自立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替自己選名字,一個女孩子應該有的溫柔美麗的名字。那些個芳菲雅琴,婉婷明珠,差一點淹沒了她的神智,將她擋在大學門外。好在自立當時並不清楚上大學對她的重要性,父母急於甩掉她這個包袱,早在自立以高分初中畢業那年,就被要求去讀幼兒師範。自立小學畢業是全校第一名,沒有懸念地被學校送去了省重點中學,那所中學已經連續幾年大學升學率全省第一了。要不是偶遇一位體育老師問自立媽,這麽好的成績,為什麽不讓自立繼續讀高中考大學,從而阻止了當媽的愚蠢行為,自立的學業也就止於中專了。

後來自立懂事以後,就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為什麽他們讓老大讀高中考大學(雖然沒考上)卻不同樣待她?以至於引出自立一連串的回憶:為什麽老大有布娃娃她沒有?為什麽老大發燒有牛肉幹吃她沒有?為什麽老大可以不用做家務她必須做?。。。。。。同樣是女兒啊。自立自覺受到了雙重嫌棄。

名字可以改,五官也可以通過美容手術改得滿目全非,皮膚見過漂白的,沒聽過弄黑的。百轉千回之後,自立雖然決定不對自己動刀子,學習坦然麵對和接受這張臉和這個名字,但決心絕不拷貝她媽的做派。跳出原生家庭的局限,做一個完全不同於她父母的人,過一種全然不同的人生。

於是,自立長成了個善於學習時常自省的人。書本是她的良師益友,音樂是她的靈魂伴侶。她常常沉浸在這兩個世界裏,在假想的世界裏獲得一些假想的快樂,用以抵抗來自父母的冷暴力和不公平。但這並不妨礙自立與現實世界的交流。相反,自立反而能更加敏銳地發現世間的美,感受人間的善,並且學習與之靠攏。當然,也學會鑒別它們的對立麵,告訴自己要遠離和改正。

自立溫柔而善感, 友善而合群,雖然她心裏時常在痛苦著,但卻是個愛笑的姑娘。連她最好的閨蜜都不知道她隱藏了多少的苦痛。羊陽是自立高中的同學,兩個人很要好,做了一輩子的好閨蜜。雖然有哥哥,但她卻是她父親的心頭寶。她雖然理解不了自立的這份苦,卻也會歎息說:我們立立這麽好,太可惜呀,他們太不懂你了!

自立被她的話弄得心裏酸楚,知道這已經是自別人那裏得到的最大的撫慰了。次數一多,連這樣的撫慰也得不著。就象祥林嫂似的。自立的心事也就無處可說了。她不想成為祥林嫂。

自立讀了六年中學的學校,以前叫振華女中,再以前, 大約兩百年前,是清朝的織造府,乾隆皇帝南巡江南的時候,就住在現在自立天天流連忘返的西花園裏,那裏有一小片樹林,一塊高大的名叫瑞雲峰的太湖奇石,原來是宋徽宗“花石綱”遺物, 悄無聲息地立在一個小池塘裏,千絲萬縷的陽光透過它身上無數的小孔,漏射到對麵一幢安靜的小房子。自立不知道,兩百年前,乾隆皇帝南巡時,就曾經在這裏住過。自立常常對著那裏發呆,聽說是教師圖書館,可是她從未看到過有人進出那裏。有一點點神秘呢。自立還有一點點害怕。那裏常常靜悄悄,沒有人來,熱鬧的是東邊靠近操場和教學樓的地方。尤其放學後,夕陽西下,黑幕尚未降臨,靜得連鳥雀也回家之時。自立絕不會知道,曾經有那樣一位極其貴重之人,在另一個久遠的時間,踏足過這個靜地,她的樂園。

自立回不了家或不願意回家時的放學時光,就在這裏消磨掉了,而她的同學們,都在為高考努力著。羊陽也隻在這裏陪伴過她一次。倆人大談武則天。覺得她是個了不起的人。不能因為她寵幸了幾個男人就被貶得一無是處。自古男皇帝們哪個不是三宮六院的呢。她可了不得,她的地宮,至今都沒人打得開,也沒人敢再去試。密談過後,倆人更要好了,仿佛有了個共同的秘密。自立覺得話題有點“大”,離經叛道的意思。仿佛沒有附和大人大眾的意見,自己既勇敢又標新立異。按現在的話說,自立給自格兒點了個讚。

自立沉浸在自己小世界裏的狀況,一直延續到大學四年。家裏的情況一如既往,要父母改變他們的心性行為,是完全不可能的。自立越是長大,越是痛苦。因為可以走讀,所以他們勉強讓自立“多吃了幾年閑飯”。那個時候自立最愛唱潘美辰的歌“想要有個家”。有一年大年三十的傍晚,罕見地下著大雪,教室都被上了鎖,自立進不去,徘徊在回廊裏,一邊發著抖一邊吼著“我想要一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寂靜的校園裏,除了漫天大雪,天地間仿佛隻剩了自立一個人。當眼淚流下來的時候,冷不丁遙遙傳來一個男聲“天冷,同學快回家吧”。嚇得自立趕緊收了聲音,沒敢回頭看。她可不敢出洋相,丟人現眼。讓老師同學們知道了,她也就不要活了!隻能怏怏離開。

好不容易熬到快畢業了,那個初夏的一天近午時分,自立回學校辦了點事,就騎了自行車往學校後門而去。在門口時下車,等著出門時,卻被兩人一排的一隊肅穆的男生阻住了路。他們手裏都拿著一些類似紙頭的東西,安靜地魚貫而出。自立一邊目無焦點地看著這支透著些不尋常的隊伍,一邊皺眉想著自己的小心事。第二天自立的同桌拉她去火車站前的廣場,說那裏有遊行。結果自立看到的是散場後的一片狼籍,地上的紙片上是一些標語口號,什麽打倒官倒,腐敗。這些陌生的字眼,離自立的小世界很遙遠。自立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她腦子裏閃現了昨天在校門口遇到的那支沉默的隊伍。因為這個事件,雖然後來自立他們已經離開學校了,也上了一個月的學習班才正式到崗位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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