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愛堂

平生有三愛:讀書喝酒看美女;心中無一事:吃飯睡覺打呼嚕。
正文

故鄉月明

(2010-11-26 03:36:43) 下一個
那是個寒食節的夜晚,因為給父親遷墳,我來到了老家,住在和我同有一個老爺爺的哥哥家,淩晨3點我醒來了,我看到月光從窗戶上照進來,透過窗戶我看到二月十八的月亮:清冷、明亮,照著這個靜靜的山鄉,人都說:“月是故鄉明”。於是,千百年來月亮就跟故鄉緊緊地連在了一起,成了一種鄉愁的理念,無數次勾起那些遊子們的懷鄉情結。 是的,月亮是故鄉的,它一次次提醒那些“還把他鄉作故鄉”的人們千萬不要忘了自己的客居身份。 我回到床上,再也沒睡著。 一 現代人是沒有故鄉的,起碼沒有精神上的故鄉,一種被流放的感覺使現代人失去了對故鄉的自覺,法國詩人蘭波曾有“生活在別處”的詩句,正好說明了故鄉被剝奪,人們慘遭驅逐的境況。於是,現代人一次次捫心自問:“故鄉在哪裏?” 我就不知道我的故鄉在哪裏。我生在青海,長在青海,可是在填寫各種表格的時候,在籍貫這一欄裏,不得不填上“山西靜樂”的字樣。盡管,我在20歲一前從沒到過那個地方。就因為我父親、我的爺爺、父親的爺爺、爺爺的爺爺一直生活在山西。這樣,在青海,我就成了客居的“外地人”。 現在一提起青海,很多人都認為那是一個惡劣的地方,無論氣候,還是自然條件。在曆史上,那是吐蕃居住的地方、那是羌族居住的地方、那是文成公主和親經過的地方、那是連年戰火不斷的地方、那是流放的地方、那是蠻夷未化的地方。 我生活的地方位於青海省的東部一個叫樂都的小縣城,處在黃河上遊的一條重要的支流湟水河的穀地。我住的家屬院據說是馬步芳的“禦花園,”叫後花園。原來園子裏都是杏樹、梨樹、果樹和高高低低的蒿草。用石子鋪就的路蜿蜒其間,高大的城牆成了園子東、北的兩堵無法逾越的大牆。城牆係明太祖洪武年十九年(1386年)時所建,主要用來對付當時西番諸族,文革時遭到破壞。園子裏還有一處被稱作“樂都八景”之一的老槐樹,枝幹虯勁,有的地方都空了,但每到5月初,那槐花依然散發出撲鼻的芳香。孩子們傳說裏麵住著一條大蟒,而且說某一天晚上,大人們放火燒死了大蟒。第二天果然看到樹幹空了的地方被火燒過的痕跡。這就更加印證了住著大蟒的說法,這棵老槐樹於是有了一種神性,我對它充滿了敬畏,打那以後擅長爬樹的我再也沒有攀爬過它,即便是開滿槐花的時節。園子裏還有一棵三抱的老榆樹,蓋縣委家屬院這些樹都被伐了。家屬院裏有山東人、有河南人、有山西人、有北京人、有湖北人、有河北人、有浙江人、有江蘇人,青海人隻是很少的幾個家屬。和家屬院比鄰的便是當時樂都縣的最高學府、建於1930年的樂都中學。中學的老師也多是四川、上海、北京、河南等地的人。我覺得外地人多了有個好處,那就是思想比較開放,容易接受新生事物,而且比較容易接納陌生人。 在曆史上,那座人口20多萬的西北小縣城幾乎沒有什麽可記述的。五胡亂華的時候,鮮卑人禿發烏孤給樂都人掙得了臉麵,他於公元399年稱涼王,建都樂都,史稱南涼。盡管15年後被西秦所滅,但畢竟在史書上占據了一頁。1974年,在“批林批孔”的浩大聲勢中,廣播裏傳出了一條不起眼的消息,在樂都柳彎發現古墓群,經過挖掘,共有3萬多件馬家窯文化和齊家文化的彩陶出土。當時我著實興奮了好幾天。原來樂都並不是一個不起眼的羌戎之地,她也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啊!後來我在中國美術史的書籍中,看到了樂都出土的彩陶照片,先民們無意識的製作,成了今天樂都人的光彩。 在讀高中的時候,我的同學當中有一個姓李的青海人,他對我說他的祖宗是從南京朱雀巷遷來的。後來我從有關書籍上驗證了他的這一說法。而且在樂都縣不僅是李氏一個姓,還有趙姓和謝姓,也都是從南京遷來的,遷移的年代是在明朝初年。這樣一個邊遠的小城就跟一個曾是六朝古都的城市有了一種聯係。我想李姓和趙姓很可能就是唐宋的皇族,朱元璋建都南京時,一定不願意看到這些前朝皇戚住在他的周圍,發配吧,他們於是拖家帶口,千裏跋涉來到了高原。而謝姓是否就是“舊時王謝堂前燕”的謝氏就很難說了。他們都曾在南京城顯赫一時,現如今他們的後裔卻跟他們的祖先一樣過著躬耕的生活。他們的故鄉又在何處呢?曆史的動蕩,對任何一種人來說,擁有故鄉都成了一種奢望。 二 小時候,我曾被送回姥姥家,我一度認為童年在哪裏度過,哪裏就應該算作故鄉,像葉佳修“姥姥的澎湖灣”一樣。可當我極力從幼小的經曆中搜尋關於姥姥家的記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沒有陽光沙灘、沒有海浪仙人掌、更沒有老船長。於是,想把姥姥家當作故鄉的想法也遂成泡影。 18歲,我離開了樂都,來到西距樂都180公裏的蘭州求學。說起蘭州,人們自然而然地想到名聲大噪的牛肉麵。其實,蘭州人在經營小吃方麵很有才華,牛肉麵隻是其中的一種。上完學我便留在了蘭州,一呆就是10年。自然,在這十年裏我獲得了愛情,我打心眼裏愛上了這座西北新興的工業城市,我在那裏讀書、喝酒、交朋友,其樂融融。用孔夫子誇顏回的話說,我的生活就是:“一簞麵、一瓢酒,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多也不改其樂。賢哉,多也!”但是,最終我就如一片沒有掛牢的樹葉,飄走了,離開了蘭州。 我覺得“故鄉”這一概念有很濃的鄉土氣息,故鄉更多地是指一個姓氏一個村落,像萬家寨、馬家河、高家莊之類的情形。也就是說“故鄉”所代表的是雞犬相聞的村落,而絕不是熙熙攘攘的城市。站在蘭州的街道上,看著鱗次櫛比的高樓,我想沒有人願意自己的故鄉是這樣一幅情景,因為她太缺乏詩意、太不鄉土了。從前的中國人,出門時行囊裏都裝著一抔故鄉的土,在遊子們對新環境不適應的時候、水土不服的時候,拿出來衝水喝,便百病皆去,據說此法非常靈驗。就跟養花一樣,若想移活一棵花,根必須帶有原來盆裏的土方能活。至於故鄉的土能否治愈遊子們的思鄉病就很難說了。 三 再來說說我的老家。 1984年,我隨父親省親,第一次來到老家,第一次知道了在履曆表上籍貫一欄裏填下的兩個字所涵蓋的是什麽。靜樂縣屬於忻州地區,現代中國史上,忻州曾出過三個有名的人物,一是徐向前,二是薄一波,三是閻錫山。可靜樂縣從沒出過這樣的大人物。到了靜樂,還得往東北走39公裏的山土路才能到我的老家。老家坐落在山溝裏,地薄,玉茭子(玉米)、蓧麥、蕎麥成了主要的糧食作物。冬春兩季,醃製的灰子白(大頭菜)和儲存的山藥蛋(土豆)成了鄉親們吃的最多的蔬菜。鄉親們在山坡上的地因澆不上水,因而主要靠天吃飯。我曾跟父親開玩笑說:這麽苦的地方,換上我,我也會毅然決然投身革命的。但父親參加革命並不是十分主動,這多少讓我有點兒想不通。是啊,對於世世輩輩守在山裏的山民們來說,山外的世界不管多麽紙醉金迷,那畢竟不是屬於自己的。而真正屬於自己的唯有這山、唯有這溝。由於隻種一茬莊稼,農閑時,鄉親們便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塵土飛揚的馬路邊上,以閑聊來打發他們過於緩慢的時光。村裏來一輛車,來一個陌生人都是那麽的顯眼,對陌生人的猜測可以成為他們半天的話題。15年後,我再次回到老家,鄉親們依然過著這種不慌不忙的生活。和以前不同的是村裏頭的磚房比以前多了,聊天的人的頭發有點白了,又有一些新麵孔加入閑聊的行列。這些青年人從先輩們那裏繼承的不僅是生活態度,而且也繼承了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山西,曾是北方大多數人的故鄉,就跟民謠中唱的那樣:“要問我家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據說洪洞縣的那棵大槐樹已經死了,洪洞縣在原來的地方又種了一棵槐樹,並在種槐樹的院子的照壁上寫了一個“根”字。不論你是什麽姓氏,都能在那裏找到你的先輩的牌位。並且有人說,當年從洪洞縣出來的人,為了便於辨認,有人拿刀在所有人的雙腳的小拇指的指甲上作了印記,先在許多人的小拇指甲還是兩瓣。這樣一來,我們就擁有同一個故鄉,而我們人人都是流放者,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有點淒涼的感覺。 在離開山西的火車上,在快到陽泉時,車窗外正好有這樣一幅畫麵:在太舊高速公路的下麵是一條年久欠修的公路,和公路交叉的還有一條坑坑窪窪的鄉土路,山上一個趕牲靈的農民背著手、牽著一頭馱著兩大簍東西的毛驢慢悠悠地走著,這便是山西!在現代化的高速公路上拉著集裝箱的汽車飛馳而過,公路上滿載著煤的汽車一顛一顛地向前行駛,鄉土路上三輪車上的人們似乎正在往家趕,而那個趕牲靈的人卻好像從曆史的深處走來,我不知道他還要走多久。和老家的鄉親們相比他是幸運的,我的一個大爺今年83了,一直沒有見過火車。這隻是我的老家,無論如何不鞥是我的故鄉。我並不是嫌她太貧窮、太落後。可是寒食節晚上的那輪明月、那輪老家的明月、那輪清冷而又明亮的明月、的的確確曾照耀過我,也的的確確是那樣的亮,那的的確確是一輪故鄉的明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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婭米 回複 悄悄話 排版太差。休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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