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親愛的祖母:
我又夢到您,夢中我又回到小時候住的日式房子,庭院裏的雜草長得好高,屋裏黑漆漆的,我感到害怕,我聽到您一直在叫我,一隻老貓蹲在廊前,專注地看著飛舞的蜻蜓。
我站在院子裏的石頭上,感覺身後的老屋漸漸傾倒,我高聲呼喊您,卻沒有任何回答,我找不到您,您不在屋裏了嗎?
屋子倒了,貓不見了,院子裏忽然開出整片巨大的康乃鑫,隨風搖晃,我在花叢中,看見您的背影消失在遠方,我急著要追出去,卻被困在愈長愈密的花叢裏。
您的世界跟我的世界真的不同了嗎?
我好想念您。希望下回在夢裏相逢。
孫女 小海倫 敬上 十二月二十日
引子2:
親愛的饅頭:
不知怎的,黃昏時我忽然想念奇士勞斯基。我坐在窗邊,靜默地等著星星浮現,覺得好像即將被巨大無底的黑暗吸入。
我去租了他的電影回家溫習,冷冷地看了一片又一片。他不認識我,我卻常被他的電影感動而落淚。一種相熟的氣味、頻率、節奏,讓我對他又敬又畏。
你跟我一樣嗎?覺得與他帖近。但是與他帖近的人卻不一定會彼此相惜。我們體會的感動都是自己生命裏幽微的細部,其實與他無關,隻是他輕輕將我們柔軟的部分觸動喚起罷了。
那個在結冰湖畔生火的陌生人,是你嗎?堅決地將玻璃瓶丟進回收筒的瘦弱的老太婆,是我嗎?
光子 六月十日晚上9點
正文~:
我姥姥不識字。其實,我從小時候學會寫第一個字開始,我就特想給她寫封信。
我也很想在信裏,叫她親愛的祖母,告訴她我會寫字了。
每年的冬天,下雪時候,我都很緊張,我老是怕姥姥象雪花兒一樣,會消失。
去年冬天的今天,姥姥還是在的,我還是抱著生病的她的,象她小時候抱我一樣一樣。
今年這個多雪的冬天,我把我姥姥弄丟了。卻無能為力。
就象有人寫過的,我知道,凡是美麗的,哀傷的,總不會,也決不會,永不會為
誰停留。所以,我也隻能,偷偷的,把塵封的美好和柔軟的悲傷,在陽光下鋪
開,擦拭。我也實在不知道天堂有沒有好心的郵差?所以我借了幾米那張小小的
寫滿字的給天堂所有外婆們的卡片,可是我又很怕我收不到任何的回執,所以我
又借了幾米另一張小小的寫滿字的給饅頭的卡片。一來一回,我在安慰誰?
一抬頭,不知道誰的MSN上寫:愛或不愛,下輩子都不會再見~,
回想去年我上山去寺廟?水果的香氣在空氣中浮動,廟殿裏的清香,仿佛是姥姥的氣息,繈褓裏的我,根本不記得我的姥姥,隻是當我再次回憶童年在姥姥家的的大窗台沿上打瞌睡時,隔窗眺望悠遠的藍天白雪,我仿佛覺得姥姥的注視,布滿整個天空。。。
我再不是那個有齊齊劉海厚厚短發的小孩子,和歲月一樣長的青青長發輕輕垂著,我開始緬懷過去。記憶的背景是去年冬天班駁的寺門,和寺裏方丈頸上奇大黑亮的念珠。微風輕輕吹起雪花兒,我點燃嫋嫋的佛前一柱香。。。那一刻,姥姥在醫院,我在寺廟,我們都還在人間。
大江建三郎說過如果能重新選擇一個時代複活,他願意活在佛教西來時候的西域。後來大江不在了,佛現在到處都是。我都不知道我應該相信哪一尊佛?其實,我很想說,我需要我姥姥一直一直呼喚我的那種感覺,我並不在意能否讀懂和感知。因為我知道我姥姥不識字,無論她在哪裏,都不能給我寫封信。其實在我姥姥走之前,我怕了好幾年,我一直怕她走,但我又不能說。那種恐懼讓我不能自拔,有一天,聽什麽歌裏唱,我的世界不能沒有你。。。一下子我被包裹到那種溫暖而絕望的氣氛裏,講不出話來。
我在我的擁抱裏,能嗅得到我姥姥身上淡淡的藥味兒和若有若無的天使氣息,那一霎間,腦中突然有一種莫名恐懼的念頭:幻象仿佛隨即又迅速的生成,而後,又被什麽極其粗暴的打斷,朦朧之中很長久也許很短暫?最後,所有隨著隱忍住的悲傷如風散去,周圍靜寂,眼淚似乎沒有淌過?
有時候,微笑隻是一種表情 並不代表心情。所以有人說,我們都有一顆八麵玲瓏心,一麵裝一悲,一麵裝一喜,一麵裝著無法麵對,一麵裝著相見歡喜。如果我們願意,生活隨時可以像某一段樂章,有輕音樂的懶洋洋,也會有打擊樂的當當聲。生命的初期多麽地年輕,多麽喜悅。然後,我們會在無知無覺之中,流失掉我們以為是永久的喜樂平安,多年以後,很多人都將彼此無法辨別,彼此認不出來,甚至彼此嫌厭,因為歲月的成見不知不覺在人身體裏麵定了型。。。
這個沒有陽光的上午,適合安靜的聽帕爾曼的猶太民謠小提琴。我被困擾在夾在那些張充滿成見的麵孔和影子當中,這使我沮喪,沮喪之中,我又開始思念我親愛的外婆,她走了,真的走了快要16個月了。。。這是個漫長的旅行嗎?漫長得我看不到她的航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