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祖國花朵
遊故宮,下館子,也許是上托兒所以後了,已經長大的我,會記很多有趣的事。
1954年我四歲上托兒所,是鐵道部托兒所第一屆入托的小朋友。托兒所在王府井大紗帽胡同。每天早上爸爸帶我去托兒所,再到霞公府上班,當然有時候第一件事是先去東單點心鋪“吃獨食”。
托兒所的所長,是當時鐵道部部長劉建章的夫人劉淑清。托兒所原來可能是王府、公館什麽的,大宅院好幾進,雕梁畫棟,落地窗寬大明亮。院子裏的小猴子活潑頑皮,綠翠鳥歌喉清脆婉轉,我常常留些點心渣喂它。最喜歡的是活動室的大積木,喜歡在積木搭成房子那兒鑽進爬出。我也喜歡老師阿姨小朋友們,每天傍晚離開他們總有點依依不舍。有天早上太陽都老高了,爸爸還在忙著什麽,我等不及了,自己穿新開路過東單、王府井兩條大馬路一溜煙進了托兒所,急得媽媽穿著拖鞋追過去,把我捉拿歸案,放牆根罰站。
要說這並不怪我,誰讓托兒所樂趣無窮呢,貪玩的我連午覺都舍不得睡。有一次躺在床上,我東看看西瞧瞧,一抬頭看見朱老師在換旗袍,左一件右一件,換個沒完,趕上《花樣年華》張曼玉了。旗袍換好了,她把我、萍萍、啟方叫起來,擺好位置,讓我指著畫報上的和平鴿,隻聽哢嚓一聲響,祖國的花朵被記者叔叔拍成了大照片。後來老師告訴我,那張照片上了畫報,我居然當了一回封麵人物!
那年代,新建的托兒所辦得還很正規,成龍配套有專職醫生。被醫生捉住打預防針的事,我早已忘得精光,隻記得有次到東單三條兒童醫院看病,我犯渾耍賴哭著不肯打針,爸爸笑我說“在托兒所打針從來不哭嘛!”我滿腹經綸的爸爸,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天下的稚童都會揀最愛自己的人欺負誒。
時間過得真是飛快,1957年我光榮畢業了,校長老師醫生工友都來和小朋友們合影留念,那隻可愛的鳥籠也在照片裏麵。拍完照,我得到了人生的第一張文憑,油印的證書蓋著大紅圓章,上麵說我們“接受的是按教育部方案進行的教育”。正兒八經的!
六,母校印象
過了暑假,我背著花書包上學了。
出家門往東,走不遠就是我家四姐妹共同的母校。據說母校原址是明代文思院,就是官府工藝品作坊,後來改建成招收清末八旗子弟的官辦學校,1907年始稱象鼻子中坑小學。民國時期的母校類似於現在的重點學校,一九八幾以前,比不遠處的史家胡同小學“牛”多了。
有網人回憶說,曆史悠久的老母校古樸氣派,柳綠成蔭。我在“象小”隻讀過兩年,對他筆下的廣亮式門樓、抱鼓石門墩毫無印象,倒是記得大姐的課桌。那時我還很小,大姐不放心把我一人留家裏,就帶著我上學。上課鈴響了,她一把把我塞到課桌下麵,也不知忍了多久,身披紅鬥篷的我居然沒被發現,也許老師佯做不知?天知道。
多年以後說起“象小”,姐姐們都會提到一位地理老師,舞迷,會抱著椅子轉圈跳三步四步。有的時候,課間短短幾分鍾,舞迷老師都會在教員室裏來一段“蹦擦擦”,引來男女同學一堆,躲在窗外擠著偷看西洋景,一個個拚命憋著不敢笑出聲。
我頭一回寫信是在一年級暑假。那天真熱,樹梢紋絲不動,知了聲聲一浪高過一浪。呆著無趣,想起寫封信給同學宋輝。信寫好了,去向爸爸討郵票,爸爸笑我信封上“輝”字寫得太開,成了“光軍”。不過人家宋輝收到信了,還很快回信請我去家裏玩,於是我開始有了社會交往。
宋輝在班上功課好,但穿著並不特殊,沒想到她的房間好看極了,家具十分講究,金色的飾件閃光發亮。一邊和她談跳皮筋論小人書,我一邊瞎想,宋輝在家準是個小公主,在她家我覺得有點不自在呢。
除了宋輝那兒,我還去過一個男同學家,他家也在胡同裏。男同學家孩子成群,進門就是炕,赤貧,兄弟姐妹倒也團結友愛相安無事。小孩子們的玩具就是一管錫製牙膏皮,大大小小幾個孩子圍著火爐,把牙膏皮放在鐵皮蓋裏燒著玩,看融化的錫液冒著氣泡流動變形,轉眼變成一片雲朵,瞬間又化為小貓小狗。我和他們一起瘋玩,高興得忘了回家。
那時的“象小”,貧富一律招在旗下,不像今天的重點學校,矯情,貴族化,有點勢利眼。正是母校“象小”,讓我結識了不同階層的小朋友,走進他們的世界,體會別樣童年,感受了貧和富的區別。
轉眼到了1958大躍進那年,“祖國建設跨駿馬”,首都十大建築已是藍圖成竹在胸,中央各部委辦公樓機關宿舍漸次落成。鐵道部西遷公主墳,還在西城複興門一帶蓋了宿舍,於是爸爸又搬家了。
從此,我告別四合院,告別童年,把花香葉濃,鳥鳴蟲唱,把兒時的種種美好留在心裏,去迎接不一樣的大院生活,去擁抱紅領巾嶄新的明天,續寫更多的光陰的故事。
走“筆”至此,已近年三十。眼前浮現著兒時禮花一樹騰空而起,順口溜出一句“除夕好,最憶是童年。”是啊,人生如夢,歲月無情,猛然回首才發現,往事多已淡忘,唯有小時候的事情記憶最深,回味無窮。幾十年積澱在心底,最不起眼的小事情,碎的撿不起來的小東西,已成陳年佳釀,無比甘醇,使我“忘掉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盡頭”。
“讓我們一起舉起這杯酒,幹杯啊朋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