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的一輩子 （三）

大麻子奶奶挺著日漸鼓起的大肚子，默默地伺候著公婆，操持著家務。隻有在夜深人靜時，才讓淚水盡情地流。她恨家裏所有的鏡子，可她又不敢把鏡子打碎，因為她不盼望破鏡重圓，她希望平亮的鏡麵沒有一絲破紋， 她把所有的鏡子都藏埋到了箱子的最底層。

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大麻子奶奶的兒子出生了。哭聲好響亮。大麻子奶奶吃力地抬起汗水濕透了的頭，望著那一團肉肉，所有壓抑著的痛苦，所有說不出的委屈， 所有的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都一股腦兒發泄了出來，兒子的哇哇啼哭伴隨著大麻子奶奶的嗚嗚低吼，是大悲，是大喜，是大變。大麻子奶奶明白了，她的生命從此有了新的希望。

當一個女人失去了一切，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變成了這個女人的全部希望。為了這塊肉，她會無條件地付出自己的生命。

我的公公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了。

每次想起我公公，第一出現在眼前的永遠是一個樂嗬嗬的，不知道飯菜上桌之前還需要摘撿，清洗，燒炒的人。每天，隨著清晨明亮的太陽， 公公無憂無慮地自然醒了，梳洗停當，熱乎乎的早餐已經在八仙桌上等著他了。早餐剛撤，一壺景德鎮陶壺泡製的清茶已經放在了茶幾上，公公也從八仙桌轉移到了熟透了藤椅上。這種在江南幾乎家家都有的竹藤編製的藤椅坐的時間越久，就越舒服，顏色便有了一種熟透了的感覺。公公會扭開茶幾上的收音機，一邊品嚐著龍井，一邊聽著新聞，不幾分鍾， 他的茶友，嘮嗑友便會準時地來報道了。於是，天南地北，曹操劉邦，國家大事曆史地理還沒轉個遍日頭便已到了當頭，又到午飯時刻。午飯之後的小睡那也是自然的，。。。

對於公公來說，日子就是這麽的愜意，麵包會有的，孩子會長大的。

我的視線回到了眼前病床上雙眼緊閉，呼吸急促的婆婆的臉上，那條條深深的皺紋，那零亂稀少的白發卻讓我看到了另外的一幕幕。。。

待續

--------------

上麵這一段是前天我在醫院的時候寫的。今天是2013年2月13號， 上午11點多鍾，我婆婆走了。她走的很平靜，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年前老人忽然腦子大麵積出血，同時心肌梗塞，人處於深度昏迷，醫生通知家人老人的時間不多了，估計就是一兩天了。我正好剛回到中國，立即趕去了醫院。 當天告訴我LG讓他馬上趕回來。我隱隱約約覺著，婆婆一定會等她的大兒子回來的。由於美國東部的大雪造成的推延，LG直到昨天晚上10點才到達，直接去了醫院，在醫院守了一夜，今天上午，老人平靜地走了。沒有一點痛苦。我知道，婆婆去了天堂，去了開滿鮮花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