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去看望孫老,孫老躺在醫院病榻上,如果不順著鼻伺管看見幾縷稀鬆的白發和一張尖消臘黃的臉,很難想象寬平的白被下還有一人躺著。老教授從蘇聯歸國後憑自己的資曆和能力,專攻遺傳學的他成了中國遺傳學界泰鬥之一。他的一生除了傳授知識著書立說,太多太多的精力耗費到了主動參與的學派之爭,和被動卷入的政治耗伐,改革開放後本可以再展宏圖,但隨著國門的開啟,新知識新技術的流入,老教授一方麵本能且無奈的要維護傳統學術理論,老套的實驗技術乃至陳舊的教學觀念,但作為一個站在科技教育領域前沿尖端的掌門人,內心卻充滿矛盾和焦慮。他雖然無法接受生物領域突然一天就被分子生物學淪陷,無法接受在課堂上,書架內,實驗室裏,分子生物學總比生物學吃香,分子遺傳學總比遺傳學吃香,還有免疫學,植物學,微生物學, 海洋生物學...等等,隻要前麵冠以了分子二字,教授們就可以趾高氣揚的講,學生們就要趨之若鶩的修,歸國學者就要有邊沒邊的往高科技上靠,課題研究經費就會源源不斷的來。但他心裏很清楚生物和醫學領域的未來,或是突破口必在其中。本來分子和不分子因該隻是知識的延伸,學術的深入,技術的突破,在發達國家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分子不分子,兩個課可由一個教授來講。但國門突然的打開,在這些基本上原地踏步的老知識份子的前麵突然崛起一陡坡,大多數人都無力去攀越了,越是年高曆尊的越是這樣。這就有了一次,孫老拄著拐杖看著座位上零零星星的幾位博士碩士生,顫顫巍巍的走下講台,出門時不無傷感而又無奈的說,你們還來做什麽啊?這是選修課啊?你們可以不來啊?你們可以去趕時髦啊?
高遠此時握著孫老那幹細無力的手,他身體似風中殘燭但頭腦卻驚人的敏捷,幾句自嘲對自己,幾句幽默對舊事,幾句讚揚對紀雪,幾句鼓勵對高遠,一切雲淡風輕。隻是在談到紀雪轉讀的事時氣氛有些沉重,老先生說,她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有發展前途的高才生,記憶力超強頭腦活躍但卻靜的下來,我招這個閉門弟子本是想申請到新課題讓她來接我的班的,卻沒想到課題沒下來我卻一病不起啊,我耽擱了這孩子。兼學委會主任的老先生又說,你的副教授已批下去了, 宣布了嗎? 高遠說聽說了。 孫老說我想讓這個關門弟子轉成你的開門弟子, 請你不要推辭。高遠說還是掛在您老和院長的名下吧, 我會盡力的。 孫老說,我和院長都不掛吧,不要幹名不正言不順的事。倒是帶研究生得校學委會通過, 哪我就最後倚老賣老一次吧, 明天給校學委會小湯交代讓他去找另六個委員簽字, 這事就請你不要再推辭了。高遠本想再說那就和室裏其他的學生一樣由院長帶,但他知道孫老對院長心裏有些糾結,心胸在大也大不過年事啊,看著麵無血色說話急促無力的孫老,就說孫老放心修養,院長對孫老的尊敬和愛戴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們會好好完成您交給的重任。
電話裏院長非常高興,說孫老的秘書已來過了, 學委會已通過備案了。 這件事太好了,孫老還專門讓小湯帶了他的親筆字條給我,他能這樣做不易啊,這對我們是一個巨大鼓舞,對釋解與其他老教授的隔閡也會產生巨大助力。對了,紀雪本科畢業時就已拿到好幾個美國名校的錄取函了, 我給她寫過推薦信, 我的老板在電話裏專門問了她的情況,也想要她。 但她那時還是服從了孫老的意見,難得的人才啊。她沒出過國,但英語口語非常地道,來了重要外賓我常找她幫忙。 高遠好好幹,我既希望於你,你那個室裏以後肯定是人才濟濟碩果累累。院長話題一轉,問道是誰先找的你啊? 孫老還是紀雪, 高遠就把經過簡要的說了一下。
紀雪轉來後和郝冬雲更是形影不離,日夜泡在實驗室裏忙碌,除了做實驗還幫著高遠把實驗室管理得僅僅有條。
馬博照常不斷上來找高遠談談工作啦啦閑話。這天馬博來到高遠的辦公室,嘴裏隻說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高遠正埋頭伏案,幫老板匯整下月在上海舉行的國際人類染色體工程亞州區域研討會的發言資料, 沒有太注意馬博說些什麽。 馬博拿起一支鉛筆, 一邊敲打著高遠的頭一邊含嗔帶嗲的說, 人家氣得發抖你也不聞不問,一點人性都沒有。高遠抬起頭說,是誰基因工程了豹子膽啊, 敢惹我們馬主任? 馬一邊走動一邊說你還樂,欺負的不隻是我呢,邊說邊扭動腰肢去到了落地窗前,讓滿頭吹燙蓬鬆油亮的濃密長發對著高遠。 等了半天看看失去了聯係, 她轉嗔為悲眼眶也紅了鼻息也粗了,高遠沒聽見下文, 轉頭看見站在窗前聳頸低頭的馬博嚇了一跳,站起身來把帶輪圈椅推過去說請坐請坐,老哥們了怎麽就生分了呢。誰跟你生分啊,誰是你哥們啊?問完卻又轉嗔為嘻的含媚一笑,說你把門帶上一點好不好啊?別人看見我這樣子肯定說這人夠倒黴,電梯裏也被欺負,辦公室裏也被欺負。 高遠疑惑了片刻,走過去把門推了推轉過身來坐在案前將椅子轉了半個圈對著馬博說,準又是和段博生氣, 他這兩天逮誰齜誰不消停,你理他幹嘛?馬博的臉又陰了下來, 猶豫了片刻,當然在這片刻裏眼圈又紅了起來,說這個老不正經的不是一兩次了,高遠一聽趕緊說我們馬博美女加才女,別人說什麽管它好意惡意你就權當鼓勵。 馬博眼波一動,說你不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原來馬博想上五樓,剛進電梯看見段博就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進去了, 段博皮笑肉不笑的說,要上就上,幹嘛躲著藏著啊?馬博心一煩他就說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段博說當然當然, 有的人要拍, 有的人要粘, 那自然有的人就得躲了。馬博眼珠一轉,忍而不發。電梯已到四樓, 段博身已在外,卻又頭探門裏,補充了一句, 你們兩家門當戶對,其實該合為一家了,既可以為新來的人騰出一層樓來,也省得你天天跑的辛苦。 說完人一走,電梯門也正好合上。
馬博說完一動不動的看著高遠,高遠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 還是馬博嘴快, 說他們說他們的我不在乎,你要在乎我不上來了就是。 高遠緩了口氣說沒什麽好在乎的, 哥們就是哥們, 劉博不也是老來轉, 段博不高興是正常的, 他那是寂寞地。 馬博還想說點什麽但忍住了, 話題一轉說我上來是本是想告訴你,不知你這兩天聽說什麽沒有, 高遠搖搖頭,馬博繼續說,聽說室裏引進了一個絕對高新,和世界接軌,做得好會驚爆世界的新研究項目。 馬博把話打住,說她知道的就是這麽多了。問高博有沒聽到風聲?
馬博的話剛說完, 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劉博, 哈哈, 我說三樓唱空城五樓就會有戲,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也。 說什麽呀,還得關著門?談公事我就留下, 談私事, 俺就不當燈泡了。馬博說你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有什麽私事要瞞著你啊? 高遠接到, 劉博來的正好, 肯定聽到什麽消息要分享? 劉博說還是高博高明, 你是院長的紅人, 你的消息肯定是有頭有尾, 說來聽聽? 馬博這會樂了, 人家高博高處不勝寒, 那有你二樓的天時地利厲害呀, 一樓會議室院裏開個會, 你二樓的辦公桌就位在主席台上,你家太太又在一樓的院辦裏, 一樓的事哪能瞞得過你呀, 劉博也樂了, 你的事不是都瞞過了我老人家嗎? 嗬嗬,你說的也不是完全不對, 俺隻管二樓以下, 三樓到五樓的事由你們鬧去。高遠說別鬧了, 我還有事呢,晚上到劉博家去, 給咱們吃順暢了,天大的好事都交給劉博去承擔。 你快先去打聽明細了,晚上我們好給你出主意呢。 劉博看著高博滿腹疑問的說你真的一點不知道? 馬博聽了這句話,把劉博的疑問傳染到自己的眼裏去了, 半信半疑的看了高博一眼就和劉博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