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19 趙萍萍 張西工作室 張西對話--海外留學生(16)
人物簡介:曾楠,1989年出生。自幼跟隨父母移居日本,現為麻省理工學院(MIT)原子核科學與工程係在讀博士生。先後在中、日、美三國的求學經曆,形成了他獨特的教育背景。曾經夢想成為音樂家的他,獨具創作天賦,先後多次登台日本音樂廳。同時,他喜好曆史,熱愛科學,老一輩科學家的人生故事是他決心投身科研的最大動力。如今,他立誌學成歸國,隻為實現最初的承諾。
張西:看過你寫科學家的文章,聽過你原創的歌曲,喜歡。
曾楠:我小時候的夢想是當一名音樂家,或作曲家。那時,相比對科學的興趣,我更喜歡繪畫和音樂。後來,受到外公的影響,我漸漸開始對科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外公是一名科學家,主要研究應用力學,曾從事過火箭研發工作。記得小時候,外公經常帶我去看星空,我時常會問他一些稚嫩的問題,比如天上有多少顆星星,星星從哪裏來等等。外公的回答總是富有智慧,他從不會直接告訴我答案,而是通過講故事的方法讓我認識科學。比如他會給我講伽利略的故事,愛因斯坦的故事,還有一些中國科學家的故事。漸漸地,在外公的引導下,我開始了解科學,並自然而然地對科學產生了非常濃厚的興趣。 後來,在國內讀完小學一年級之後,我就隨家人一起去了日本。
張西:還做音樂家的夢嗎?
曾楠:我父親早年在日本留學,後來就在那裏工作。去日本之前,我曾在國內讀過一年的小學,那時覺得學習壓力很大,很緊張,總覺得學校不適合自己。去日本之後,我才開始有更多的時間去做一些喜歡的事。那時候,我依然夢想成為一名音樂家,或者作曲家, 我開始重溫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聽後總是特別感動,於是更加堅定了要當音樂家的夢想。
但是,到了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我突然明白,要在日本成為一名音樂家,就必須得請一些非常厲害的專業老師,請這些老師的費用是很昂貴的,而我家在經濟上沒有這方麵條件,我的音樂老師就勸我說,想做音樂什麽時候都可以做,而且在哪裏也可以做。所以,我雖然擱淺了對音樂的夢想,但始終沒有丟棄。
我很感謝從小學到高中時的音樂老師們,他們一直很支持我的音樂夢想,並給了我許多在音樂廳裏演出的機會。因為他們的鼓勵和支持,直到現在我仍堅持寫曲。比如我寫過根據席勒的詩劇“Die Burgschaft”,中文叫“人質”,寫的短篇交響詩。還有我15歲時寫的鋼琴曲“長江”。這也是我的作品中我最愛的一部。此曲描述了海外遊子望鄉的情景,其中引用了“茉莉花”的旋律,表現出對故鄉的思念,希望通過這個曲子使每一個音符吹成一簇鮮花,來讚美我如花的故鄉。
張西:你的文章裏透著深厚的文學和曆史底蘊。
曾楠:對我來說,學曆史是我決定做科學研究的一個很大轉折點。因為在日本,從小學五、六年級開始,我們要學習曆史。而學曆史,必定有抗日戰爭史,這讓我在那個階段非常地痛苦,但我很感恩那時的曆史老師,他是我的恩師。我記得,他在講述這段曆史的時候,說他內心感到非常愧疚,並且當著所有學生的麵向我鞠躬道歉,那一幕,我終身難忘。受恩師的影響,我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學習曆史,而這就成為我對文科產生興趣的重要開始。
說起學習曆史,通常就以為是死記硬背,但我發現曆史不應該這樣學,學曆史一定要有理解地去學。那麽,如何理解呢?比如,我會去看很多文物,還比如在學抗日戰爭史時,我會思考為何當時的中國會受到那麽多列強國家的欺淩?因此,我就從中國近代史開始讀起,從1911年辛亥革命開始讀起,就這樣一直讀下去,想了解那時候的中國究竟發生了什麽。也就在那個時候,我讀了《新青年》的一些文章,還有一些文學前輩的文章,其中對我影響最大的是聞一多先生,聞先生的詩詞非常寫實,《洗衣歌》讓我感受到中國學子在海外勤工儉學忍辱負重血淚控訴的呻吟;《死水》讓我看到了舊時代中國的麵貌。我去讀,去看,去聽,去理解,我對這些文學作品非常感興趣。
張西:你讓我看到了一名理科生的人文情懷。
曾楠:我曾跟外公通電話,問他那段曆史的原委。外公告訴我,舊中國之所以受到列強侵略,主要是由於科技落後,國力不強造成的。與此同時,外公給我講了許多老一輩科學家的故事,非常勵誌,比如葉企孫,吳有訓等,這些勵誌的人生故事猶如火種在我心裏燃燒起來。我看到葉企孫、吳有訓這些老一輩物理學家,在美國留學階段,如何拚搏,如何取得成績,之後,從美國回到中國,又如何從零開始建設中國的物理事業,他們的事跡非常感人。當時,中國學術條件艱困,清華大學物理係的學生隻有四五個人,而老一輩物理學家就在這種困境中培養中國人才,中國就是從這樣一個年代開始發展科學的。那個年代,他們用筆一字一句地編寫物理和數學教科書,學生都是從零學起。
張西:外公對你的影響如此深遠。
曾楠:了解這段曆史之後,相比我們現在的物理教程或其他一些學科教程,我覺得自己特別幸運,也覺得他們非常偉大。試想,現在能有多少人能像他們那般堅守呢?我也一直在追問自己,如果當時我有葉企孫相同的境遇,選擇回國後,是否願意和他一樣呢?從零開始教授學生學習物理呢?正是通過這些曆史,我認為中國的科學家太偉大了。很多人說,他們之所以走上科學這條道路是因為愛因斯坦或是其他一些國外的科學家,但我跟他們不一樣。
張西:你是中國人,內心包含了很多東西。
曾楠:對。我們中國人心裏麵包含了很多東西。所以,後來我就轉行了,因為我也想和老一輩物理學家一樣,去美國留學,然後從事科學。我覺得我學習科學,跟別人的初衷是不一樣的。我了解那些曆史,了解老一輩科學家的初心,所以,我的感動不單是來自於大自然的對話,更多是基於民族情懷上的感動。所以我跟外公說:“我要學物理。”
張西:外公一定很激動。
曾楠:對。外公特別高興。他從中國給我寄了一些科普書。其中,還有他在50年代時,與蘇聯專家一起從事研究時的筆記本,一共有兩本,上麵都是俄語,我雖然看不懂,但是有許多關於力學機械方麵的圖,我感受到了研究者的心血,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至今,那兩個筆記本還存放在我的家中。在閱讀筆記時,我突然明白,為什麽中國在經受帝國主義侵略之後,仍毅然崛起的真正原因,這和老一輩科學家的付出是分不開的。所以,正是這些經曆,激發了我對科學的追求。所以,我決心一定要來美國,來麻省理工學院,好好學習科學。
張西:你本科的專業是什麽?
曾楠:物理。現在麻省理工讀原子核科學與工程 博士,研究的是量子物理學。我目前感興趣的是量子信息。
張西:很高深。怎麽理解量子信息的概念?
曾楠:量子的世界和經典的世界是不一樣的,經典的世界相當於我們的宏觀世界,但量子的世界是微觀的。在這個微觀世界,總會發生一些很有趣的現象。我給您簡單的介紹一下微觀世界的有趣之處。比如有一個物體,它同時能取兩個位置,因為在微觀的世界裏,所有的粒子允許疊加的狀態,簡單的說,所有的粒子可取的狀態都由一個概率分布所分配。這個概念,是完全可以跟信息結合起來的。用量子信息,我們可以做量子計算機等。量子計算機是可以替代經典計算機的。
張西:什麽是經典計算機?
曾楠:就是我們現在使用的常規計算機。比如我們用普通計算機,好幾年的運算,用量子計算機幾秒鍾就能計算出來,很多問題在一瞬間就能解決,這樣就會產生出一個強大的計算機係統。這是我們現在正在研究的。但對我來說,更有意思的是,通過信息的角度去研究在量子係統發生的一些有趣的物理現象。比如說,電子和電子之間是怎麽相互作用的?光跟電子是之間怎麽相互作用?等等。
張西:你做的量子計算機和我們常規的計算機相比,差別在哪兒?
曾楠:量子計算機的速度會更快,體積也會更小。
張西:這種可能性要多久才能夠實現?
曾楠: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其實答案我也不知道,這個要看我們如何去做。量子世界是一個非常脆弱的世界,它雖然Powerful,但它也很脆弱。在量子的世界,電子信息會很快地流失,它會流失到外界,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所以,現在物理家們所關注的正是如何去解決量子退相幹的問題,以及如何控製粒子以及粒子與粒子之間相互作用的問題,如果這兩個問題解決了,量子計算機就能夠研究出來了。
張西:我知道科學研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結果往往隻是那麽一瞬間,但熬的就是這個工夫,可能有的要熬幾年,有的卻要熬幾十年,甚至一生。
曾楠:對。做科研的都知道這一點。
張西:我看你的文章深入淺出,讓我腦洞大開。
曾楠:我是這麽想的。我們現在學習的是最前沿的科學,將來我也許會成為一名教育者,那麽要成為一名教育者,就是要把新的科學理念,新的科學價值觀傳達給大眾。因此,給大眾寫文章,就不能寫得過於專業,也不能寫得太難,並且要強調人文的情懷。比如說,通過回顧曆史,了解科學家是怎麽去探索宇宙真理的。
比如,我在寫引力波的文章時,引用了錢學森先生的在他年輕時寫的一句話:“我要征服宇宙。”就從這兒開始,讓大眾了解科學家是怎樣去看待宇宙,怎樣去感受宇宙美的。在業餘時間寫文章,是出於我的愛好,我喜歡寫文章,尤其喜歡是寫一些人文情懷的文章。
張西:你在中國上了小學一年級,在日本一直讀到大學,然後到美國讀博士。對這三個國家的教育體係的感受是什麽?
曾楠:這個問題問得非常有意思,首先,從美國講起。美國是一個強調自由的國家,與日本相比,美國教育會給學生更多的自由空間。比如說,美國的確有學術上的自由,有利於學科專業的發展,但是美國的基礎教育卻不怎麽紮實,他的基礎教育還需要向中國和日本學習。而在日本,基礎教育就抓的比較好,並且日本重視精神教育,那麽什麽是精神教育呢?也就是道德教育。比如說,在日本讀高中時,學校就有一門課,專門是訓練學生們互相交流的能力,意在培養他們的團體意識,做任何事情,要懂得尊重,懂得團結。在日本學校,上完課之後,學生們會參加籃球隊,棒球隊等等。學生們是要通過這些活動體現團隊精神。
張西:強調合作意識。
曾楠:對,合作。意在強調,你不是一個人,你是全體中的一員。所以,在日本讀書期間,大多受到的教育就是這種集體意識和共存意識。對於中國教育,由於我隻在國內讀過一年小學,我並不是非常清楚,但是我深有體會的一點,就是競爭意識比較激烈。感覺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有很濃的競爭意識了,這就是我的感受。
張西:你有當作家的潛質呢。
曾楠:其實,我對當作家就很有興趣。文字的力量是很強大的,文字可以激發你的想象力,當你讀到一篇文章,你會有你獨自的想象和獨自的發現。我覺得,科學家有責任用文字把科學的價值觀傳給下一代。
張西:就人文情懷這一塊,是受你父母影響嗎?
曾楠:我母親是一名中文老師。爸爸是一名工程師。父母對我的教育方針非常明確,就是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但一定要有道德基準,一定要尊重他人,一定要有愛心,一定要有憐憫,一定要懂得感恩,一定要為他人著想,這幾點是必須遵守的。
張西:在MIT的學生和生活有規律嗎?
曾楠:通常我早起去遊泳,然後去學校上課或去做研究, 晚飯後,我會打打籃球或在琴房彈彈琴。
張西:再過兩年博士畢業了。真的回國發展嗎?
曾楠:是的,這是我對自己的承諾。
訪談:張西 編輯:趙萍萍
受訪:曾楠 責編:李明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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