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中國城
回到波士頓,已是傍晚。栗秋和菁喆剛從長途汽車站出來,就接到茹欣媛的電話,約她們10分鍾後到中國城的牌坊下見麵。正對著長途汽車站的牌坊上,是孫中山的題字“天下為公”;牌坊的背麵,是“禮義廉恥”四個大字。
茹欣媛做事從來都是急性子,剛一起風就要落雨,一般人很難跟上她的思維節奏。好在栗秋和菁喆已經適應了她的節奏,正好兩人也得吃晚飯,中國城又在長途汽車站對麵,步行過去也就10分鍾。
位於波士頓市中心的中國城,是北美的第四大中國城,也是新英格蘭地區七個州中唯一的中國城,它的南邊是長途汽車站,緊鄰I93高速公路;西邊是塔芙茨醫學院。波士頓的中國城有多大呢?其實也就占地5英畝,有三條主街,街上近百家店鋪。有關它的建立,坊間流傳兩個版本,一種說法是,1864年到1869年間,一群修建太平洋鐵路的華工,在完成工程後,從西海岸移居到波士頓,住在那條陰暗破落的平昂埃裏街,隨著他們的生存發展,逐漸形成了今天的中國城;另一種說法是,1870年美國大罷工期間,為了取代罷工的工人,馬薩諸塞州的一家製鞋廠,雇傭了75名20歲左右的華工。10年後,那些華工移居到波士頓,中國人漸漸越來越多,他們住的地方就成了中國城。2009年,整個馬薩諸塞州有12萬華人,波士頓就占了1萬餘。
栗秋和菁喆來到中國城的牌坊下,許多中國人正圍在牌坊下麵聚精會神地下象棋。這裏圍觀者永遠比下棋的人多,支招的人永遠比動手的人多。原來,地上有個巨大的象棋棋盤,是設計者當初在設計中國城公園時,精心設計的一個適合中國公園特性的天然巨大棋盤。
菁喆感歎:“與這些人一比,冷杉老太太的高貴典雅就突顯了。”
栗秋自豪地說:“那當然,這是些什麽人?美國社會最底層人群。而冷杉參加抗戰前家境殷實,到了美國,一舉手一投足,仍透著明清大國的文化風韻。”
菁喆點頭讚同:“大凡從戰爭年代生存下來的這些老人,都不是普通人,都是大浪淘沙淘出來的金子,隻可惜所剩無多了。在我家鄉,像我爺爺有那種經曆的人已難找到,今天見到冷杉奶奶,我真是一飽眼福了。”
茹欣媛急匆匆趕來,直抱怨停車位難找。茹欣媛建議去“大四川”吃飯,她口味重。
落座後,菁喆又把見到冷杉老人的情景向茹欣媛渲染一番,茹欣媛也興奮了,說:“這老人簡直是中國百年史的活化石,太寶貴了,栗秋,哪天你也介紹我去拜訪她一下唄?這些人的思想可都是精華濃縮,哪怕跟她待一會兒,喝杯茶,都受益無窮。他們本身就是一本曆史書!”
栗秋拍拍菁喆的肩膀說:“下次讓菁喆帶你去就成了,老人家對菁喆比對我還好。她跟菁喆可有話說了。”
“是嗎菁喆?你厲害呀,男人緣不行,老人緣還行。不錯。這世間,管他什麽緣,隻要有一個行業,一種人對你感興趣,跟你有緣,你就有得忙,對不對,菁喆?”茹欣媛胡亂比較一通。
“隻可惜,我們沒見到她老伴,他年輕時穿軍裝的照片真帥呀,比美國電影明星還棒。而且,他還是中國第一代空軍機械師呢!”菁喆念念不忘冷杉夫婦結婚紀念照上的那個帥氣軍官的形象。
“真的嗎?我以為我愛的英雄們都在二戰中犧牲了呢。原來還有一個活到去年冬天。哎呀,我要是早點認識栗秋,就能見到他了,擦肩而過呀,擦肩而過。太遺憾了!還不如不讓我知道這條消息呢!”茹欣媛看似調笑又好像很認真地說道。
“怎麽,你喜歡二戰時的英雄?”栗秋問。
“我有二戰英雄情結。這就是為什麽,我對當下的男人愛不起來的原因,因為早在少女時代,我的心就被二戰片中的那些英雄們征服了,他們的存在,讓當下男人蒼白和乏味。我的心,我的愛情,都已經曾經滄海難為水了。現在你們明白了吧,為什麽我的婚姻生活一直不如意,就是因為心裏早已有愛,沒有他們的位置了。”茹欣媛理性地說。
“如果你遇到參加過二戰的英雄,你會愛上他嗎?”菁喆小心翼翼地問。
“我想,我會無來由地撲過去,抱住他痛哭。就像終於找到失散多年的愛人一樣。我會對他特別特別的好,不讓他做任何事情,不再讓他受任何委屈,我要好好地疼愛他。可惜我沒有這個運氣,他們這個年齡的人,差不多死完了。就算活著,筋骨也都被抽掉了,恐怕隻剩下兩隻眼睛還在骨碌碌地轉,證明他還活著。好殘忍。”茹欣媛不敢想象,自己鍾愛的人變成老態龍鍾的樣子該令她有多麽心碎。
“可是,萬一你遇到了呢?而且他們又老又醜又小怎麽辦,你還會有激情去擁抱他們嗎?”菁喆設想一個很現實的畫麵。
“你這小女孩,想得還挺現實。這的確是個問題。如果他們形象差點,可能會影響我的激情,但我依舊會從內心敬仰他們。”茹欣媛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
“既然你那麽崇敬二戰英雄,冷杉奶奶也應該是女英雄,你會佩服她嗎?”菁喆又問。
“那當然。一個知識女性投身抗戰,更了不起。如果沒有一種勇往直前的闖勁兒,怎麽敢上戰場?你一說到她,我就想,如果當年我要是趕上抗戰,我敢上戰場嗎?那不隻是不怕死的勇氣呀!那個年代要舍棄的東西很多,我都難說自己能不能做到。”茹欣媛勇敢地正視自己說道。
“那你幹脆買下她的房子算了,她正在賣房呢,她那個老人村莊環境優美安靜。”菁喆直接建議道。
“你這腦袋瓜瞎想什麽呢?茹欣媛敬仰二戰英雄,與買下冷杉奶奶的房子有什麽關係?再說茹欣媛犯不著跑那麽遠去買房呀!”栗秋樂嗬嗬地說。
“我是想讓茹欣媛沾點冷杉奶奶和她丈夫的英雄氣呀!你想,茹欣媛要是住在抗戰英雄的屋裏,那得給她帶來多大的力量啊!”菁喆想法獨特地解釋。
茹欣媛一聽,咧嘴笑了,說:“從認識菁喆起,我就一直把她當女兒看,有了這麽久的感情後,才發現,菁喆開始懂我了,知道跟我貼心,這個建議不錯,讓我考慮考慮。你們還別說,我就是打算忙完這陣子,去郊外空氣好又安靜的地方看幾處房子,母親也活不了多少年,我想盡可能讓她的晚年活得舒服些。既然你說冷杉老太太正在賣房,我可以去看看。萬一對上眼,既成全了我仰慕英雄的心願,也能沾沾她的貴族氣息,也可給自己的晚年找個舒適的環境。”
“那你就抽空去看看唄。”栗秋微笑著,轉而又狐疑地問:“今天請我們吃飯,喝啤酒,啥由頭?”
“不吃飯,主要是喝酒。酒是個好東西,既能解悶,還能壯膽。周一我要上法庭了,想讓你倆給我打打氣。”茹欣媛直截了當地說。
“你要打官司?你告別人,還是別人告你?”菁喆問。
“我才不害怕跟任何人打官司呢,不過這次,我是被政府告了。我有點慌,心裏沒底。”茹欣媛誠實地說。
“因為月子中心的事?”栗秋猜測。
“你怎麽知道?”茹欣媛好奇。
“當你有這個想法時,我就覺得遲早得出事。能撐這麽久已經不錯了。”栗秋坦言。
“今晚隻喝酒,不許提月子中心,也不許提‘法庭’倆字。所有的事情我自己都會搞定。對我來說,這是一場戰鬥,不管對錯,我都要努力去應對。現在,我隻想放鬆,減壓,暫時遺忘,行嗎?”茹欣媛的要求並不高。栗秋和菁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說什麽。如果在中國,要是攤上這麽大的事,栗秋和菁喆嚇都要嚇死了,光社會輿論都承受不了。好在,茹欣媛攤上這事是在小小的波士頓,沒幾個中國人知道。這種事擱在一個男人身上,也不見得能扛住。但顯然,茹欣媛不想讓家人摻和,況且家人也幫不了這個忙。倒是跟兩個昔日室友還能坐坐,聊聊,不過僅此而已。
茹欣媛希望栗秋和菁喆周一參加庭審,她說:“別拿白眼球瞧我,我不是罪人,也沒做傷天害理的事,再說,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我是給你們一個上美國法律公開課的機會,目睹我與政府理論的過程,以後你們在美國遇到官司就不緊張了。我個人認為,經常上法庭並非丟人的事,這是我在奮鬥過程中追求生活品質的一個細節體現,至少我追求公平,那麽別人或政府也同樣可以追求公平為借口,與我在法庭上平等理論,這是對我的尊重。當然我也有勇氣有能力與他們對簿公堂。隻是略略有點緊張。來,陪我喝一杯就好了。”
菁喆真覺得茹欣媛宰相肚裏能撐船,都到這時候啦,她還有心思喝酒。
兩年前,律師告訴茹欣媛,華人聚集區洛杉磯和舊金山已經開了20多家月子中心,平均一年能接待3000多位孕婦,開辦最長的已有十多年。這個數據令茹欣媛興奮不已。原來自己此前的擔心是多餘的,看來中國的遊擊戰術,在美國的土地上也是所向披靡呀!茹欣媛想,天生我材必有用,哪裏都能找到拚搏的戰場,就看自己出手不出手,何時出手,從哪個角度出手。
從去年夏天到冬天,茹欣媛的月子中心收入甚是可觀。如同低股買進的股票,一路走高,令購股者大為振奮。但一個月前,律師告知茹欣媛,洛杉磯市的一些居民集結起來遊行,抗議華人的月子中心對他們正常生活的侵擾。這種怒火可能會引起美國政府的注意。茹欣媛聽聞此消息,立即搶先采取措施,先是叮囑孕婦們平日別結伴上街,別到居民區散步,以免引起居民們的注意;然後又想出辦法,把獨棟樓的孕婦們分散到另外幾處出租房。但舒適型和豪華型的孕婦們很是反感,當初因為合同裏約定,待產期在環境優美的公園附近,她們才肯出高價到這裏生孩子的,堅決不願意東躲西藏。茹欣媛又想到另一招,想修個圍牆,擋住其他居民的視線。未及她做這一切,她的月子中心突然被政府查抄了。孕婦們都被嚇壞了。茹欣媛趕緊安排母親住到33號公寓,同時,給孕婦們訂了酒店,緩解了危機。
原來,居民們不堪忍受嬰兒此起彼伏的吵鬧聲,向政府舉報了此現象。政府派人調查,發現了一個中文網站,專門介紹如何赴美產子,服務項目以及收費標準,經過順藤摸瓜,找到了位於波士頓的茹欣媛的月子中心,並確定,她這是在居民區非法經營家庭旅館。於是,政府決定將房主推上法庭,起訴的罪名有兩個,一是未經許可,經營孕產婦旅館的行為;二是非法改建房屋。
悲
母親已經3周沒有在QQ上露麵。菁喆還以為母親想開了,不再操心自己的事情,難得輕鬆了一段時間。但這個周五晚上,母親出現在QQ上,沉默片刻後,平靜地告訴菁喆:“你爺爺去世了。”
“啊?什麽時候的事?”菁喆以為自己在做夢,她掐了掐手上的肉,有疼痛感。
“3周前。怕你傷心,也怕影響你讀書,沒敢告訴你。”母親解釋隱瞞消息的原因。
“為什麽不告訴我?不告訴我,我更傷心!媽呀,你以為這樣做,我就集中精力學習嗎?難道讀書比我對爺爺的感情還重要嗎?媽,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乎的是什麽!我寧願不讀書,也要我爺爺,你明白嗎?”菁喆立刻失聲痛哭,捶胸頓足,萬千遺憾齊聚心頭。
“你別太傷心,就算告訴你有什麽用?你也回不來呀?”母親極力平複著自己內心的不安。
“不,如果早點告訴我,我什麽都不要了,我要回來看爺爺最後一眼。我要為他守靈。媽,我恨你!我愛爺爺有多深,我的心就有多悲傷!”菁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無緣與最愛的人見最後一麵,菁喆的心像是被刀子挖痛了。
“爺爺呀,爺爺呀——你為什麽不等等我?我一直以為,你會等到我回來的那一天。早知這樣,我就不來讀這個鬼博士,爺爺呀,我對不起你呀,以後我到哪裏去找你呢?”菁喆像一個突然被拋棄的孩子,孤苦地在黑夜裏哭泣。
“去把臉洗幹淨,把鼻涕也擦幹,我不想讓別人看到你哭成這個鬼樣子。你爺爺活到這個年齡,已經夠意思了,他這一輩子不僅害你奶奶不得安生,還害得你伯伯姑姑爸爸都活得沒個人樣,老而不死是為賊,他還想怎樣?還想把孫女的心也帶走?”菁喆的母親聽到女兒哭成這樣,很是氣憤。
“媽媽,不許你這樣說我爺爺!我就是愛他,我就是想他,我就是尊敬他!你說他害了全家,那不是他的錯,是時代錯了,他還沒到我這個年齡時,就從黃埔軍校畢業,就上戰場打日本鬼子,他怎麽就錯了?就因為他跟著國民黨嗎?媽媽,我永遠以爺爺為自豪,不管別人怎麽說,誰也替代不了爺爺在我心中的地位!”菁喆堅定地捍衛著爺爺的尊嚴。
“行了,就替你爺爺瞎吹吧!既然他那麽能耐,為什麽新中國成立後他還坐牢?既然他是個聖人,為什麽跟幾個女人的關係都扯不清?害得你奶奶苦一輩子?行了,我說不過你,也不跟你說了。你還是好好讀博士吧。人死不能複生,你爺爺如果地下有靈的話,一定知道他孫女的孝心。他也應該知足了。”母親瞞著菁喆,不告訴她爺爺的死訊;菁喆也瞞著母親,不說出自己已經放棄讀博,改學老年病護理學的碩士的事。
“媽媽,你說,當初我為什麽離開最愛的人,跑這麽遠來讀書?在哪裏不能讀呢?如果連親愛的人都守不住,我讀這些書有什麽用呢?如果還有機會,在爺爺和讀博之間,我一定會選擇守著爺爺。可惜,我連報答爺爺的機會都沒有了呀,我真後悔。我做錯了,爺爺,我以為我還有機會。”菁喆嗚嗚地哭著把電腦關了。今夜,她的感情完全屬於爺爺。
菁喆的哭聲驚動了宛芸。
第二天清晨,菁喆在衛生間洗臉時,宛芸捧著一塊潔白的毛巾,過來對菁喆說:“我做了點冰塊,你用它敷在眼眶上吧,這樣你眼皮就會消腫,這是最基本的物理消腫方法。”
“謝謝你。”菁喆接過包著冰塊的毛巾,捂在臉上,回了房間。宛芸沒有多問她什麽,但菁喆心領了這份關心。
周六上午,菁喆照例去老人院。一進院子,她就看到了漢克斯老人的臉貼在房間的窗玻璃上,他正舉著兩隻手,像是投降,又像是伸開雙臂要擁抱她。顯然,他是在等她。看到漢克斯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和咧嘴的笑容,菁喆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她快步走進大廳,在誌願者簽名本上簽了個到,在工作內容一欄,她填寫繼續與131房間的漢克斯老人聊天。
漢克斯終於挺過冬天,又被醫護人員接回了老人院。此刻,他正笑眯眯地坐在輪椅上,門已打開。菁喆淚眼蒙蒙地走過來,拉一張椅子,依偎在漢克斯身邊,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
“發生什麽事了,小姑娘?”漢克斯一邊用他的大手摩挲著菁喆的後背,一邊說,“小姑娘不哭!”
菁喆點點頭,又搖搖頭,又點點頭,嗚咽的聲音越來越大。
漢克斯安靜地陪在她身邊,任由菁喆的悲傷發泄出來。直到她心情平複了,他才旋轉輪椅,想離菁喆更近些,但到底是老了,這一動作使他險些失去平衡。菁喆趕緊抹去眼淚,把他的椅子放穩。
“我爺爺去世了。”菁喆的聲音很沙啞。
“噢。他走了。他是帶著你對他的思念走的,他很幸福。”漢克斯微笑著說。菁喆很吃驚漢克斯為什麽麵帶微笑,漢克斯又說:“他就在天堂裏看你呢,所以呀,美麗的小姑娘,你要好好地生活,他就快樂了。”
也隻有漢克斯會稱讚菁喆是美麗的,也隻有在漢克斯麵前,她才能獲得由衷的欣賞。漢克斯的話使菁喆的悲傷也暫時減輕了。
“小姑娘,看看,我穿軍服怎麽樣?帥不帥?”漢克斯不再提及菁喆的爺爺,而是讓菁喆看他的衣服。他說,下個周末就是老兵紀念日,他現在先提前試穿軍裝。
“哇,簡直太帥了!”菁喆才發現,漢克斯戴著一頂船形帽子,上身穿了一件她從未見過的藏青色舊呢子翻領收腰的短上衣,胸前有兩個翻蓋口袋,口袋上有兩個黃銅色扣子。床邊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一條黃綠色的軍褲,漢克斯指著它說:“那是我穿過的,可惜,現在穿不進去了。”
漢克斯的衣扣沒有係好,他抱歉地笑笑說:“腰圍變粗了,費半天勁才把上衣穿進去,是不是像卓別林一樣滑稽?”
“卓別林哪有你這麽帥?而且他胸前也沒有獎章呀!”菁喆一邊打量他,一邊誇讚,還羨慕地摸了摸漢克斯胸前那枚被擦得鋥亮的獎章。
“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榮耀。謝謝你的鼓勵,中國小姑娘,你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女孩。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我也會在天堂微笑著看著你,我知道你會生活得很幸福。”漢克斯真誠地說。
“今天是什麽日子,您非得穿這套軍服?”菁喆好奇地問。
“今天是我回到老人院的日子,也是你來跟我聊天的日子呀!小姑娘,每個周六你來的日子,都是我的節日。我永遠忘不了,當年我被炸傷,醒來後,發現自己失去了一條腿,我頓時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我想結束生命。我還太年輕,隻有19歲,卻沒有了一條腿,這讓以後我怎麽生活?怎麽跟姑娘戀愛?怎麽跳舞?怎麽旅行?我要求中隊長開槍打死我,中隊長當然不肯,我就用拳頭打他,醫生們都嚇壞了,把我摁回床上。那段時間我想毀滅自己。但是有一天……”
菁喆接著漢克斯的話說:“你的故事我都快背下來了。我替你說吧。那天,你突然看到院子外麵有個3歲的小姑娘,正在陽光下的草地上跑來跑去捕蝴蝶,她的樣子可愛極了,你呆呆地看著她。她也看到你,然後笑著跑到你跟前,給你一把花草。我知道,你的心情頓時像過節似的,你不再為自己難過。手術後不久,你就被飛機運回美國,在離開昆明之前,你給那個小姑娘送了一個洋娃娃,她開心地大喊大叫,一會兒親親你,一會兒親親洋娃娃,你很高興她那麽開心。那娃娃是你花了8美元,從一個美國女護士那裏買下來的。你至今不知道那個中國小姑娘叫什麽,隻知道她是一個護士的女兒,你感謝她,讓你開始了新生活。”菁喆一口氣重複了一遍漢克斯的故事。
“是的,是的,就是那樣的。”漢克斯不住地點頭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之中,他對於年輕時的那段戰爭經曆刻骨銘心,從未忘記過。
菁喆說:“那小姑娘如果活著的話,今年也70歲了吧?”
“不管她多少歲,在我心目中她永遠都是3歲的樣子。她那麽可愛,純潔,她是我的天使!”
護士進來為漢克斯量了血壓,測了體溫,又推著他到衛生間,讓他留了尿樣,然後,到了漢克斯打台球的時間了。
可是漢克斯不願意脫掉軍裝。菁喆笑著問:“怎麽,今天您準備一直穿著它?”
“不可以嗎?”漢克斯問。
菁喆說:“當然可以,您想做什麽都行,可是今天又不是老兵紀念日,您穿著它,別人總會問這問那的。”
“那又怎樣?我今天就要穿上它。誰願意給我敬禮我都會很開心的。”漢克斯像個孩子似的撒嬌。菁喆也就作罷。菁喆推著他,把老人院的每個角落都走到,他主動跟每個老人打招呼問候。弄得菁喆還真有點累,一個上午轉眼就過去了,菁喆心裏的悲傷也漸漸隨之散去。
跟漢克斯聊天真好,一個天真又可愛的老頑童。菁喆真心祝願漢克斯能活100歲。菁喆越來越覺得,在老人院的義工令她有股溫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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