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克山
茹欣媛駕車沿著美麗的查爾斯河從波士頓向查爾斯頓半島行駛。天空湛藍,不時有飛機在藍天劃出一道白線,河兩岸密密麻麻停靠著各色遊艇。
茹欣媛每次經過99號公路上老舊的查爾斯頓大橋時,總是對大橋充滿了敬畏和肅穆感。據說這是1898年愛爾蘭人修建的一座活動鐵橋,屬於波士頓曆史的一部分。茹欣媛堅信這座鐵橋是有生命的,至今她仍可感到它的溫度。河邊上就是查爾斯頓海軍船廠,從此處蜿蜒而上,那裏便是坐落在一個山坡上的查爾斯小鎮,而這個山坡就叫邦克山。美國的山川河流千千萬,但美國人記住一座山一條河就足夠了,那就是邦克山和查爾斯河。因為230年前,由波士頓的先民組成的獨立軍,就是跨過查爾斯河,與英國政府的軍隊血拚,而美國獨立的戰役是在邦克山打響的。
然而,今天這裏卻是一個安靜的小鎮。
茹欣媛停好車位,先爬到山坡最高處的花崗岩紀念碑前,注目片刻,然後又到邦克山戰役那一長串刻在牆上的陣亡者名單前駐足。
這場戰役為何而戰?為女人?為公平?為利益?為土地?還是為資源?茹欣媛仍是中國公民,並沒有緬懷美國先烈的義務,何況邦克山戰役都發生兩百多年了,與她也沒什麽關係。但是茹欣媛對曆史人物很感興趣,尤其在自己心情極糟之時,喜歡研讀有傳奇色彩的商人傳記來驅趕心中的不快。邦克山戰役的重要將領約翰·漢考克,曾經是波士頓的一個商人,後來成為馬薩諸塞州的第一任州長。作為一個商人,他為什麽卷入這場戰役,這才是茹欣媛的興奮點。
為了增加對北美殖民地的稅收,遠在大西洋對岸的英國政府,先後頒布了《印花稅法》和《唐森德條例》。那時英國政府不僅管理著北美事務,還壟斷了這裏的茶葉貿易,比如,英國的東印度公司從中國進口茶葉,政府對其收購,之後運往北美殖民地加稅後高價傾銷。此舉引起北美民眾不滿。那時,第一個公開站出來反對的就是波士頓商人約翰·漢考克,他呼籲民眾抵製英政府對北美的壟斷,他說:“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關係,既然我們在英國國會裏麵沒有相應的權益,憑什麽要我們去交稅?”受到他的鼓動,北美殖民地的民眾與駐英軍發生衝突。從商人的利益出發,約翰·漢考克無視英政府的稅法和條例,公然從海外走私茶葉,在黑市上銷售。此舉打破了英政府的壟斷局麵。針對約翰·漢考克的茶葉黑市網絡,英國國會通過了《茶葉法案》,規定東印度公司不需經過政府,可直接向北美市場銷售茶葉,一時間,北美市麵上的茶葉價格比黑市上的走私茶價格還低。波士頓商人們基本都受到茶葉傾銷的衝擊。於是“茶黨”應運而生,100多名“自由之子”化裝成印第安人潛入波士頓港,強行登上3條英國商船,把船上的茶葉扔進了大海,這就是美國曆史上著名的“波士頓傾茶事件”。英國政府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於是,派出更多的英軍駐紮北美殖民地,雙方衝突越來越激烈,邦克山戰役也不可避免地打響了。
作為一名當代商人,茹欣媛認為,美國的獨立戰爭,不是階級鬥爭的結果,而是殖民地商人為利益與殖民者之間的戰鬥。由於美國的開國功臣是一群商人,這就注定了,他們崇尚自由貿易,他們從一開始就站在與政府對立的位置。由此茹欣媛也明白了,為什麽美國憲法規定,公民有監督政府的權利;為什麽美國的創業者和商人最受尊重,而政府和公務員處境艱難。
“波士頓傾茶事件”後,駐紮在波士頓的英軍,打算加強波士頓防衛,波士頓民兵們則率先占領了查爾斯頓半島的邦克山。3000名英軍在海軍的支持下,向守在邦克山的波士頓民兵發起猛烈進攻。結果英軍死傷千餘名,邦克山守衛者們死傷數百人。這場戰役雖然英軍贏了,但北美民眾的士氣大振,“邦克山”這個名字成為一種勇氣的象征,民兵們隨即被改編成獨立軍,喬治·華盛頓被任命為獨立軍總司令。
茹欣媛難以想象那場遙遠的慘烈戰爭就發生在自己腳下。如今,她享受著槍聲遠去的和平自由的環境,所以,她今天特意到這裏對約翰·漢考克頂禮膜拜。
茹欣媛希望能如願辦起月子中心,與此同時,還想再從房地產項目裏尋找商機。她想用忙碌的生活,填補內心的憤憤不平。男友托尼的突然翻臉,實在讓她寒心。今天上午,她約好在邦克山附近的一個建築工地找其他三位合夥人談撤資的事。半年前,她們共同買下一座老舊工廠,目前正在拆遷中,她們打算在這塊地皮上重新建兩排新公寓樓,每排樓30戶,共60戶,完成這個項目需千萬資金,工期3年,要想在這個項目上獲利,魄力和勇氣是必需的,更要精密計劃,步步為營。幸虧茹欣媛在這個項目中占的份額不大,才沒有把合夥人徹底激怒。合夥人並不知道茹欣媛的男友翻臉了,紛紛指責她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行為給項目帶來的損失,為此,茹欣媛隻得做出違約補償。
做完這單月子中心的項目,就離開波士頓!茹欣媛這樣打算,她顯然不認為查爾斯河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河,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一定還有比它更動人更吸引自己的河流,它在哪兒?不知道。它在茹欣媛的想象中,它在茹欣媛的尋找中。茹欣媛想,無論哥倫布也好,還是中國的移民也好,大家找來找去,究竟是為找到一種新生活方式呢,還是為了“尋找”本身?就茹欣媛而言,尋找本身的樂趣多於對新生活的享受。由於茹欣媛從不確定自己的尋找何時終止,在地球的哪個角落終止,因此,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一定就會長居波士頓,或許下一站去西班牙,然後是葡萄牙,再然後是希臘;還有一條路線也是茹欣媛向往的,那就是去月球或其他星球。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隻要有登陸月球的旅行,她就敢從地麵挪移到空中。誰又知道那裏的生活是不是比在陸地上的生活更刺激呢?但無疑,月球上的生活一定是新生活。而所有的新生活都有刺激性,都值得探索和嚐試,都令她興奮和向往。
茹欣媛仿佛能看到自己思想的觸須在向著未來的未知伸展,永遠。
虛擬愛情
如果說,茹欣媛的骨子裏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那麽,菁喆的性子就像查爾斯河裏的小蝦米彎著腰,身體和心思都很微小,靜靜地沉在河水裏,從不想翻起大浪。可是她的心情最近卻翻騰起來。
羅伯特的第三封信又來了,但在菁喆眼裏,它就是情書:
瑪麗,非常謝謝你的短信。我很欣賞你。我現在對你有高度的興趣。我仍想強調,我到這裏不是找一個周末女人,我是尋找一個我想要愛的女人,這個女人非常真誠,有愛心,我希望能與她建立一種長期的嚴肅的關係,並期望未來能與她步入婚姻。
我已故的父母出生於希臘。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我沒有姐妹,沒有兄弟,隻有一個兒子,我的兒子對我非常重要,他既是我兒子,也是兄弟、姐妹和朋友。如果再給我一次建立家庭的機會,我一定會再要個孩子。我實在是太孤獨了。正因如此我也盡可能為這個社會做些慈善工作。
我不抽煙,偶爾隻喝一點酒。我喜歡浪漫主義戲劇和現實主義電影。我沉迷於咖啡,每天早上,我都花時間,喝兩杯咖啡以及享受各種健康的食品。
你不覺得,有時候生活是偶然的?事實上,這其中孕育著一定的必然。就像我偶然來到這個網站,但誰也不能否認,到這裏來的人,心都向往一個更美好的未來。有時我感歎:人的生命太短暫,尤其是到了我這個年齡,需要弄清楚許多問題。我常常想跟人討論,那個我生活中將出現的特殊的女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但我知道這很難……
有個諺語給了我信心:上帝在你麵前關上了一扇門,卻為你打開一扇窗。 我認為,生活是美好的,隻要你認真對待它,它不會讓你失望。我是一個樂觀,開朗,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往積極的一麵去努力的人。
我期待著,期待著,能與你一起高興地往前走。
生活是一個故事,而故事也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美妙的地方。
羅伯特
菁喆沒弄明白信裏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但總體看下來,這人是想跟她建立一種嚴肅的朋友關係,而這正是自己所求的。
菁喆看了羅伯特發來的兩張照片,一張是倚在一艘船上,身後是大海,他微笑著,眼角處是很深的皺紋,頗顯深沉;另一張顯得年輕些,背景是在上海的城隍廟,菁喆熟悉那個地方。他去過上海?是為工作還是曾經有過中國女朋友?菁喆心裏嘀咕著,她有些奇怪,為什麽兩張照片看起來不像一個人?
盡管菁喆到美國有年頭了,但從未辨認過哪些人來自希臘,哪些人來自德國,哪些人來自墨西哥,哪些人來自摩洛哥。
栗秋看了照片,也分不清照片上的兩個人究竟是不是同一個,兩人都沒有辨別人種的經驗。
“要想跟美國人交往,首先咱得弄明白給咱寫信的人都來自哪裏,他們的文化背景是怎樣的,跟咱是不是合適。比如你要是跟伊拉克人或阿富汗人交往,那不是鐵定要冒險嗎?我去過的德國,跟美國就很不相同,因為種族單一,很容易排斥外國人。但美國不同,它包容著世界不同的人種,但也暗藏了許多危險因素,是什麽呢?我暫時也說不清,但我們應該有這個意識。”栗秋似乎對分辨族源深有感悟。
菁喆坦白地說:“我來美國之前,還以為美國都是金發碧眼、高鼻梁的富裕白人呢,到了這裏才知道,原來黑的,黃的,白的;富的,窮的,不富不窮的;小個子,大胖子,老禿頭都叫美國人。我以前在國內看過的影視劇好騙人呀!”
“既然看不出來兩張照片是不是同一個人,那就讓他再傳兩張照片過來,繼續辨認。”栗秋指點菁喆。
這些個夜晚,菁喆覺得很充實,等信,寫信,想象另外一個人在另外一個城市是什麽樣,這都是一種全新的感覺。
菁喆給羅伯特的回信仍然是簡短的:
羅伯特,你好!
與你一樣,我到這裏也不是為找一個周末男人,我是想找一個能夠生活在一起的好男人,找一個誠實、真誠、關懷和體貼的男人。
聽到你父母和妻子的事,我為你難過。
你兒子現在怎樣?在哪個幼兒園?我能看看他的照片嗎?我喜歡孩子,如果有機會,我可能會生一個孩子,但現在不確定。
你每天上班忙嗎?
你喜歡自己做飯嗎?
從照片上看,你去過上海?但這張是否是早些時候拍的呢?我不太確定那就是你。可否再給我發一張照片呢?
祝您一切都好。
瑪麗
想想當年上高中時,招惹過她的那個男生,兩家相距也就一百米,卻像遠隔天涯般難以見麵,最不舒服的是,那男生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從來都隻考慮自己的感受,不顧及菁喆的渴望。而眼前這個寫信的人,雖然沒見過麵,卻給她一種就在身邊的感覺,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眼睛就在不遠處,一閃一閃地望著她。菁喆打定主意,如果這人的情況屬實,自己一定要好好待他,給他家庭溫暖。
這一夜,菁喆幾乎失眠。
第二天一起床,菁喆便下意識地打開電腦,看到羅伯特的郵件,菁喆立刻就開心了,郵件是淩晨4點多發來的。
羅伯特的第四封信:
感謝你簡短的回信。盡管你的信短得如同一張字條,但我仍然百看不厭。坦率地說,這兩天我不能正常入睡,眼裏全是你的影子,你擾亂了我的睡眠。我剛剛休息了一會兒,就醒來了,我想著我應該給你寫這封信。
我知道你想更多地了解我。那麽好吧,我就多說些我自己。業餘時間,我喜歡高爾夫、網球和足球,也花些時間在健身房鍛煉。我也喜歡看音樂會和舞蹈,我很感激音樂給我的生活帶來的力量。平時我很少自己做飯,有空閑時間時,也自己燒烤。
我想我們有很多共同的看法,而且我很願意與你分享我的所有觀點。不知為何,你的照片和你的信,都讓我感到極其舒適,真的是很長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謝謝你。
長久以來,幾乎沒有任何女性能吸引我,可是你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這意味著什麽?你相信一見鍾情嗎?對不起,我想說,我對你可能一見鍾情了。那麽,你呢,你對我是什麽感覺?另外,你與父母在一起時,什麽記憶是你最難忘的?
謝謝你誇獎我的兒子,他的夢想是當飛行員,他喜歡藍色的天空。我敢打賭,如果你見到我的兒子,你一定會喜歡他。
你似乎是一位善良的女性,因為你很善解人意。而我一直渴望這樣的女人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尤其在這個年齡階段,相貌和金錢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需要的是理解,以及兩人的相處是否默契和愉快。
迄今為止我一直獨居,我不缺少女人,但我還沒找到最愛的那個女人,如果這個人出現了,我願意打開房門,吻她的手,並把她帶進舞池中心,在音樂的陪伴下,我們翩翩起舞。你願意是那個女人嗎?告訴我。我渴望聽到你的聲音,你的態度對我很重要。
我認為,我正在做著值得我做的事。因為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玩遊戲,我也不想及時行樂,我想和你建立一種持久的關係,我對你充滿了興趣,請給我信心吧。
羅伯特
看了這封信,菁喆坐不住了,好似身體裏有團火在燃燒,這男人對自己一見鍾情了,難怪他那麽熱烈。可是自己對他也是一見鍾情嗎?想想又不是,她隻是選擇了一個條件吻合的人通信而已,但為什麽又總是盼著他的來信?這才三天,自己就有點神思恍惚了,這到底是不是愛情呢?
女漢子
2009年,網絡很流行起“女漢子”這個詞。意思是指性格像男性,比較霸氣,行為舉止不拘小節,性格開朗直爽,心態樂觀,能扛起責任,在生活中比較有氣場的女性,但她們依然得體大方優雅,不失溫柔細心體貼。茹欣媛已經很少關注中國的網絡都在扯些什麽話題,她沒空,也沒興趣。但她不知道,網絡躥紅的這個新詞,很有點指向她這類女人。
茹欣媛原計劃給托尼一周時間,讓他退退燒,再冷靜地跟他談分錢的事。她要確保自己辛苦掙來的錢萬無一失,理想的狀態是,把損失降到零。就當再次離婚,有什麽呀?大風大浪都經曆了,她還能把一個沒有婚姻關係的托尼當回事嗎?
茹欣媛用3天時間辦完撤資事宜,在第4天就提著現金,拿下了公園邊上那套獨棟樓。與此同時,律師也幫她梳理好與托尼的投資分割比例。她忙得顧不上托尼那頭到底怎樣了,每晚忙到半夜,回到房間洗漱一下倒頭就睡,天一亮,又掙紮著起床,出門辦事。第5天下午,正當茹欣媛忙著與賣方簽訂各種房屋合同時,托尼打來電話,懇求她回來見最後一麵。
茹欣媛開著她那輛工具車,氣衝衝地來到托尼的家:“媽的,你想死也不挑個時候,我這會兒忙著你不知道嗎?快說,有什麽遺言?”
“我想說,我愛你,也愛她。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失去她。我該怎麽辦?我沒有勇氣活下去。”幾天沒見,托尼瘦了,虛弱得連身體都站不穩了。茹欣媛一陣心疼,但她告誡自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能同情他。
“老娘沒耐心跟你扯來扯去。本來想給你一周時間,得得,就今天吧,我們了結。律師那邊也算清楚你的錢了,一分不少都會打到你賬上,我就帶幾件衣服走,房子家具都還是你的,你一點損失都沒有,你還可以很威風地找其他女人來跟你同居。怎樣,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茹欣媛平時就是個雷厲風行的人,這時更是快刀斬亂麻,她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早了早幹淨。
“甜心,我真的很痛苦,幫幫我,怎樣才能讓我回到以往的平靜?”托尼的眼睛裏蓄著淚水。
“好了,現在我們已經見了最後一麵,我已經滿足了你生前的願望。看在我們相愛一場的分上,我還是挺仗義的吧?至於你想不想死,什麽時候死,怎麽死,或者不死,活得更高興,都跟我無關了。所以你剛才問我怎樣讓你回到以往的平靜,對不起,老娘回答不了這麽奢侈的問題,我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力量。那可是許多哲學家、人類學家想了幾十年,甚至一輩子都沒想清楚的大課題,你跟他們探討去吧。”茹欣媛彎腰從床底扯出幾根細繩,又把書架上的書一堆堆碼好,再用繩子捆好。這個過程她盡力忍住不讓自己的淚水流下來。
“親愛的,這幾天我幾乎沒合眼,一直在想我們這些年的生活,我們是相愛的,我真的很愛你。也許,也許那天我做出的決定是錯的,如果我說,我錯了,你還能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嗎?”托尼蹲下身,想用手去撫摸茹欣媛的肩頭。但她躲開了。托尼隻得站起身,茹欣媛要取下兩人掛在牆上的合影照,那是他們最相愛時,到波多黎各島度假時拍的。那時的他們,臉上綻放的是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可現在物是人非。 托尼大喊:“不,親愛的,你不能帶走它!”
茹欣媛嚇了一跳,靜了靜,平和地說:“好吧,既然你喜歡,那就留給你吧。隻怕你的新女友來了,容不下我跟你擠在一個鏡框裏吧?”
托尼眼睜睜地看著照片裏兩個相親相愛的人即將成為陌生人,他痛心地嗚嗚直哭,一邊哭一邊捶打牆,哭一會兒,抬眼看一下照片;看一下照片,又哭一會兒。這樣子惹得茹欣媛也有一種撕心裂肝的疼痛感。可是,他們還能回去嗎?她知道,已經回不去了!
“親愛的,留下來吧,你別走!我不能沒有你!”托尼想擁抱茹欣媛。
茹欣媛冷冷地問:“那麽,你那個要結婚的女人呢?你決定再也不見她了?”
“親愛的,請給我點時間,讓我再考慮考慮。但是你先別走好嗎?求你,留下來。”托尼央求道。
“那麽,我仍然每天忙著掙錢,你不抱怨了?”茹欣媛譏諷道。
“你掙錢越多,我越高興。可是,你能不能多給我們點時間,少給你家人幫忙,好不好?”
“對不起。跟你說過八百遍了,把我的家人一個個弄過來,讓她們過上中產階級的生活,是我的夢想,也是我人生事業的一部分,我不能不為她們負責。好了,咱們別再說這些沒用的車軲轆話,轉來轉去又回到了原地。就算我們繼續住在一起,也還是要為這些事煩惱,你和我,誰也不可能改變誰,誰也沒必要改變誰。既然是你提出分手,那就不要再回頭了。”茹欣媛把話說盡,不想給兩人的關係留有餘地。
“可是,親愛的,我真的需要你,沒有你,這個家是空的,就像地獄。”托尼失落地表達著他挫敗的心情。
“得了,得了。我真沒有時間跟你玩傷感,我得走了。律師會找你的。一切都會過去。你好自為之吧。”茹欣媛快速掃了一眼托尼,堅決地把頭別向一邊,隻是揀拾自己的衣服和書籍,她把它們分別裝到兩個行李包裏,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是托尼的嗚咽聲。
茹欣媛不敢回頭,更不敢停下來,生怕這一步邁不出去,自己就軟下去了。說實話,自己跟托尼是有感情的,畢竟這麽多年的同居生活,可是,這次原諒了他,怎能保證他沒有下次呢?而且,就算他不再三心二意,可是自己能咽下這口氣,在以後的生活中,絕口不提這次傷害嗎?做不到!茹欣媛承認自己做不到。既然已經看清他們未來的問題和潛在危機,為何還冒這個險呢?算了,還是算了吧。
約40分鍾後,茹欣媛把車開到33號公寓樓下,才徹底平靜下來。她拿出手機,撥通托尼好友的電話,把最近托尼的狀況說了一遍,請他多多關照托尼。打完這個電話,茹欣媛還是不放心,又給家住萊克星頓的托尼的姐姐打了個電話,在托尼的兄弟姐妹中,這個姐姐與他最貼心,住得也離他最近。茹欣媛又一五一十地把托尼的現狀說給他姐姐聽,未等茹欣媛說完,托尼的姐姐就撐不住了,說馬上給托尼打電話,並謝謝茹欣媛的好心,自己弟弟做了愧對女友的事情,女友反而還很關心他的死活,她說通過這事可以看出,茹欣媛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托尼不應該放棄茹欣媛。茹欣媛也隻是苦笑一下,沒有作聲。
茹欣媛這時才發覺自己胃裏空蕩蕩的。她有氣無力地上樓,還沒到門口,就聞到紅燒肉的味道。
原來是菁喆剛做好一鍋紅燒雞翅。栗秋正站在廚房吃水果沙拉,菁喆夾起一塊,要給栗秋嚐嚐。
“謝謝,我吃水果就行。你別介意,我正在排毒呢。”栗秋閃到一邊。
“這麽好吃的東西你不吃,給我吃!這叫趕得早不如趕得巧。”茹欣媛進了廚房,手都不洗,就抓起一塊雞翅吃起來。
菁喆受到鼓勵,也拿起一塊往嘴裏塞。
“啊,好香!對了,栗秋,你剛才說你在排毒,什麽意思?”茹欣媛好奇地問。
“就是十天不吃飯,隻吃些水果和蔬菜,讓身體裏的毒素有效排除。”
“那不是把胃弄壞了嗎?”茹欣媛問。
“恰恰對胃有好處。要不你也試試吧?很科學的。”栗秋建議著。
“不,不,我不行。一日三餐,每餐都得吃得熱乎乎。”茹欣媛坦言。
“對,首先得吃飽。”菁喆支持茹欣媛的觀點。
“那就不勸你了。我們全都吃了。”菁喆恨不能把一鍋雞翅都吞下。
茹欣媛也狼吞虎咽地吃著雞翅,問栗秋:“你一直都不吃晚飯嗎?”
“吃。但現在是排毒的第九天,還差一天就結束了。”
“結束後,你就可以吃肉了?”
“也不能馬上就吃,得按食譜,一點點進食,而且仍然以蔬菜和水果為主,最好吃點新鮮魚,肉能不吃就不吃,這才是科學而健康的飲食習慣。”栗秋一點點吃著水果。
茹欣媛狂笑,自嘲說:“我就是一俗人,這輩子不打算在吃的方麵虧待自己。”
“我打算減肥了。”菁喆忽然斯文地宣布。
栗秋對茹欣媛說:“菁喆有變化了,看出來沒有?”
“什麽變化?胖了?瘦了?”茹欣媛的兩根眉毛彎起來。
“她好像有點新情況。”栗秋透露。
“是嗎?這麽快就遇到可意的人了?”茹欣媛就是隨便問問,菁喆卻立刻把手洗幹淨,去臥室把筆記本電腦搬出來,想讓茹欣媛看她與羅伯特的來往郵件。
“我覺得自己還是受了點美國文化的影響,有點不好意思看別人的私信。”茹欣媛連連後退。
“看吧,看吧,沒什麽,是我主動讓你看的。”菁喆把電腦送到茹欣媛麵前。
“剛才菁喆也讓我看了。沒關係,這是菁喆的情書,不算偷窺別人的隱私,權當室友分享吧。”栗秋也起哄。
茹欣媛隻好快速瀏覽一遍,然後說:“嗯,是挺感動的,挺美好的感覺。雖然菁喆的回信很簡短,卻不乏真誠。”
“你的意思是,這人還行?”菁喆急於想知道茹欣媛對羅伯特個人的感覺。
“看信的感覺還好。隻是,隻是……”茹欣媛又吃了一嘴雞翅。
“隻是什麽,快告訴我!”
“美國有句諺語:太好了就不真實了。我也說不清怎麽有這種感覺的,你自己再交往一段時間看吧。”茹欣媛看完後情緒十分低落,但沒有一句是廢話。
栗秋推說自己還有事,她給菁喆也使了個眼色,菁喆知趣地抱著電腦回屋了。茹欣媛少有地默默地吃了兩塊雞翅。屋裏靜極了。
瓦爾登湖
栗秋心情不錯,那位環衛工程師比爾,周五早晨9點就駕車從維吉尼亞詹姆斯鎮出發,現在已經上了高速公路,也就是說,幾個小時後,一個風塵仆仆的大活人就會出現在波士頓,就會站在栗秋麵前,彎腰向她行禮。多麽神奇啊,又多麽有成就感。但栗秋很理智,沒見到真人之前,不動真情。
栗秋對著鏡子試穿旗袍時,菁喆告訴她,漢克斯老人說,維吉尼亞的詹姆斯鎮是貴族們群居的地方,那位比爾先生有可能是貴族的後代。栗秋聽了心裏雖然高興,但仍然替他謙虛地說:“也許他是奴仆的後代。”又轉過臉問菁喆,“漢克斯還說什麽了?”
菁喆說,漢克斯認為,同樣都是早期移民,但維吉尼亞的貴族幾乎把那裏的印第安人殺光了,很殘忍。漢克斯還說,美國的許多事不僅滑稽,還很讓人難過。比如美國的感恩節又是印第安人的“哀悼日”。
栗秋聽了這些話,沉默地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說:“管他呢,咱們又沒活在幾百年前的美國,咱活在當下。再說,就算有那些令人難過的事,也是比爾的祖先們幹的,與後代無關。盡管那些貴族手上沾滿了印第安人的血,但我希望,他們與此同時也把貴族香火傳承下來。”又說,“嗨,我隻想想些高興的事,不想給自己添堵。”菁喆討了個沒趣,回到電腦前又去等郵件了。
麻省理工的那個講師繼續約栗秋見麵,但栗秋找了些借口,先吊著他的胃口。至少這個周末是屬於環衛工程師的。畢竟他跟自己的交流已經半年,彼此連家人的照片都交換過了,各方情況也基本熟知。原以為見麵是很遙遠的事,那時栗秋還不確定是否能拿到訪學簽證,然而她的運氣不錯,轉眼間就飛到美國。比爾更是興奮,積極地推動與栗秋的見麵事宜,這種很男子漢的做法讓栗秋有點激動,如果比爾真的如約出現在她麵前,至少說明這人對她是有誠意的。
比爾到波士頓時已是傍晚5點。按照栗秋提供的地址,他一眼就看到站在33號公寓樓下的栗秋。
比爾身高1米85,有著一頭柔軟的黃頭發,健壯的手臂上亮閃閃地晃著一層耀眼的黃色汗毛,看上去年齡50歲出頭。當他打開駕駛室的門向栗秋走來時,栗秋幸福地笑了,她喜歡看到黃頭發的成熟男人。比爾很自然地擁抱了栗秋。
“你好。寶貝,你太美了。”平時寫電子郵件時,比爾總是這樣稱呼栗秋。
“你好,比爾,盡管你跟照片上不太一樣,可我還是能認出你來。”栗秋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我真幸運,寶貝。我們走吧。”比爾溫情地對栗秋說。
“去哪兒?”栗秋問。
“瓦爾登湖。那是我們都向往的地方,不是嗎?”的確,關於行程,是他們在郵件裏已經說定的事。比爾說他不僅喜歡梭羅的《瓦爾登湖》,還喜歡女作家奧爾科特的《小婦人》,他早就有意想到新英格蘭地區來感受這兩位作家生活過的痕跡。栗秋說,她還喜歡霍桑的《紅字》,那部小說不知看過多少遍,每次閱讀時都會感到震撼。在對文學的熱愛方麵,兩人能聊到一起,這讓栗秋很是欣喜。
栗秋憑直覺是相信這個男人的。她說,請等一會兒。然後,她轉身上樓,回屋拿了她早已準備好的背包。菁喆就那麽傻傻地看著她。栗秋笑了一下,說要去瓦爾登湖過周末。她把比爾的手機號碼悄悄告訴菁喆,叮囑她,如果找不到自己,就打這個手機號碼。菁喆會意。
栗秋坐進比爾的土黃色越野車,走了。菁喆從窗戶裏望過去,比爾給栗秋打開車門,她落座後,他才回到駕駛室。菁喆看到他頭頂的頭發有些稀,這算不算是一種缺陷呢?還好,他身體轉動特別靈敏。菁喆對他的印象不差。但菁喆還是覺得栗秋膽子挺大的,怎麽就敢跟一個從未見過麵的男人走了呢?他會帶她去哪兒?會不會是壞人?菁喆默默地祝福栗秋遇到的是個好男人,如果他們真的成了,那該多浪漫呀!
從波士頓往西偏北方向行駛,不一會兒工夫,呈現在栗秋麵前的是95號高速公路兩旁的樹木,城市的色彩已然褪去。約20分鍾後,越野車駛入一片空曠、靜謐、有許多殖民地時期特征房屋的小鎮,栗秋意識到,這就是康科德鎮了。這裏是茹欣媛與男友曾經同居的小鎮,也是她的傷心之地。但對栗秋來說,卻將是一次浪漫而難忘的旅程。傍晚時分,橘色的晚霞鋪滿街道,教堂的鍾聲響起,這個時辰,這個背景,非常適合步行。
比爾把車停泊在康科德鎮中心的旅館停車場內,他們被告知,預定的房間正在打掃,一小時後才可入住。兩人倒也沒著急,悠閑地向東南方向走去。有兩個著名的作家在這個小鎮生活過,一個是艾默生,一個是富勒,梭羅是艾默生的門徒,投奔老師之後,才提著斧子到瓦爾登湖邊,自伐樹木,自蓋小木屋,在這裏生活了兩年多。
栗秋剛才在車上已經換了裸肩的淺紫色連衣短裙,外搭一件白色小外套。比爾牽著她的手,在路口處向右轉彎,兩人又步行十餘分鍾,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比爾情不自禁低頭吻栗秋。栗秋隻覺得全身一顫,有了某種衝動。她有些癡迷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味。過了紅綠燈,再往前走一會兒,就看到被叢林掩映的瓦爾登湖。也許因為不斷地有遊人前來,這裏已被當成文化風景保護區管理起來了。小區門口有一處停車場,附近就是梭羅手捧小鳥的雕塑,雕塑旁邊,是複製的梭羅住過兩年的小木屋。裏麵有一張床,一個大火爐牆,一堆劈好的木柴,兩把椅子,以及一張吃飯的桌子。而梭羅的原住址,就在瓦爾登湖對麵100米靠近湖邊的一個低窪處,那裏隻剩下一堆石頭和石頭周圍茂密的樹林。一個人孤獨地在這樣一個地方生活,如此簡陋,如此樸素,如此沉靜,這簡直是栗秋少女時代就向往完成的夢之旅呀!今天傍晚,這個夢想竟然實現了!此刻她有點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曆史,這一切都顯得如夢如幻。
比爾摟著栗秋的腰,兩人沿著土路步行到瓦爾登湖舊址。偶爾會有一兩個行人與他們迎麵走來,彼此招呼一聲,各走各的路,各想各的心事。沒一陣,瓦爾登湖就真實地呈現在栗秋麵前了,傍晚的餘暉映照在湖麵,閃著金波,栗秋內心莫名地激動,就在這時,附近的鐵軌上駛來一輛火車,栗秋大喊:“瓦爾登湖,我來了!”但是她的聲音被火車隆隆滾過的巨響淹沒了,她要的就是這種掩飾。
比爾深情地看著身邊這位中國女子,他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迫不及待地開始吻她,一邊吻,一邊輕咬著她的耳垂,低聲問:“小寶貝,我想要你,就在這兒,可以嗎?”栗秋一愣,睜開眼睛看他的眼睛,那目光裏是火是柔情是征服的欲望,她又閉上眼睛,搖搖頭又點點頭。此刻,他們一點都不像陌生人,倒像是相濡以沫半生的愛人。所以栗秋並不擔心自身安全問題,隻是想盡情地享受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快樂。
比爾猛然抱起栗秋,走向湖邊的僻靜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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