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開始·
自由遷徙是人類的權利
但是人類卻在自由的路上潰退
組建家庭是人類的核心需求
但是交易取代了情感的純粹
分享資源是人類的共處準則
但是為生存而戰卻成為活下去的難題
為什麽焦慮 欺詐 恐懼 毀滅感威脅著人類
到底有什麽不對?
西化女人
周六早晨,女房東茹欣媛特意撥通菁喆的手機,囑咐她下午3點以後一定要守在房間,從北京來的新室友下午4點左右到達。茹欣媛打電話時,已經在從西維吉尼亞返回波士頓的途中。
菁喆住的公寓位於布魯克林大街33號。這套被百年樹木掩映的暗紅色砂岩外牆的公寓樓共有五個單元,每單元四層,每層有兩戶,每戶兩房一廳,帶一個廚房和衛生間。麵積不大,相當於國內的60多平方米的房子。幾年前茹欣媛買下其中的一戶,原本是她和家人自己住的,這兩年波士頓的房價開始上漲,她就把房子整個出租,搬到男友的住所去了。菁喆算是這套公寓房的常住人口。其他兩個房間的室友,像走馬燈似的經常更換,她們輪流住在大小臥室,而菁喆一直住客廳。幾天前,兩位前室友陸續回國了。周五,茹欣媛派清潔工過來清潔房間,周六,就有新室友要搬進。房間利用率之高、使用銜接之緊湊令菁喆感歎不已。
菁喆匆匆吃了碗麵條,正要收拾弄得亂七八糟的廚房時,門鈴響了。她以為新室友到了,趕緊開門,卻是穿著乳白色吊帶長裙的女房東茹欣媛。
茹欣媛用手抹著額頭的細汗,“嗨”了一聲,算是跟菁喆打招呼,她抱怨:“唉,怎麽才六月就熱成這樣,真是世界末日到了嗎?”看到菁喆愣著,她補充說:“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剛回來,就直接過來了。”
“噢,進來吧。”菁喆到廚房,用紙杯給茹欣媛接了一杯經過淨化的自來水,遞給仙鶴一般的女房東後,就把身體靠在門邊,不吭聲了。一遇到能說會道的人,她的瞬間反應就是這種默然。
“哎,你要是覺得天熱,可以開空調嘛。不過,要是那樣的話,恐怕這月的電費就超了。”
“你家空調製冷不好,聲音又大,原以為開空調,周末能睡個好覺,昨晚反而沒睡好。”菁喆委婉地投訴。
“哎,我以前住這兒時,空調很好用呀!你沒弄錯吧?”女房東的真誠顯然打了折扣。
“真的不好用。”菁喆老老實實地說。
“估計也就熱一陣子,先湊合用著吧。這兩天我會叫維修工人過來查一下。”茹欣媛敷衍了兩句,趕緊轉移話題,“哎,怎麽每次見你,都穿這種烏不啦嘰的衣服呀,這種扮相,哪個男人會喜歡?”她直通通地問菁喆。
今天的菁喆上身穿了一件深藍色短袖,下身是條黑色運動短褲,腿部肌肉顯得健壯有力。從小學到現在,她都梳著短發,齊眉的劉海,一張寬臉上,生著一對勁道有力的濃眉鳳眼。高挺的鼻梁,四方嘴,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緊挨著劉海,讓人看不到額頭的寬窄。菁喆身長腿短,看上去還略有些含胸,其實她不是真的駝背,那是因為她在青春期發育時猛然發現乳房變大,不好意思,便一直憋氣含胸,久而久之,身子也抻不直溜了。但是每當她跑步時,那對結實而飽滿的乳房仍是上下顫動,墜得她不敢跟男生一起跑步。
“那,那您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老氣?”菁喆與其是問別人,不如說是問自卑的自己,在她眼裏,女房東的氣質更像搞藝術或當模特的,不像做生意的。
“那你看我今年多大歲數?”茹欣媛笑眯眯地自信地讓菁喆猜測。
菁喆真的開始從頭到腳地打量茹欣媛。雖然茹欣媛的胸脯並不豐滿,也看不見誘人的乳溝,但菁喆每次見到她,她都穿得很少,可能她喜歡陽光直射皮膚。茹欣媛生著模特身材,一米七八的身高,配上秀麗的小瓜子臉,平時長發飄飄,幹活時頭發盤在腦後,每每走在亞洲女人堆裏,很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但在美國,卻不是顯著優勢。菁喆呢,是土生土長的西北女孩,看上去敦實憨厚,隻是身段嫌矮,與細高的女房東站在一起,不得不仰著臉送上自己的憨笑。
“行了,行了,別看了,看得我心裏發毛,告訴你吧,兩年前我就過50歲生日了。”茹欣媛直截了當地宣稱。
美國人有兩個禁忌,一不問男人的收入,二不問女人的年齡。所以一般人吃不準茹欣媛到底多大。她卻不避諱對菁喆說實話:“我當過一年知青,79年上大學,你說我還能年輕到哪兒去?我屬雞的,是滿地刨食吃的那種命。唉,為什麽中國屬相裏沒有鳥呢?我更喜歡在天空騰飛的鳥。雖然龍也是天上飛的,但誰見過?沒見過的就是虛的。我隻相信實的,摸得著的,能握在手裏的東西。不過,屬雞也不錯,盡管最多飛到房頂和樹杈上,那也比我們這些人類飛得高吧?還有,雞的兩隻爪子始終能踩在地上,管它糧食、爛菜葉子或是蟲子,它嘴裏從不落空,總有嚼頭。”茹欣媛的語速快,說話時不容別人插嘴,事事都顯得刻薄和計較,但她情緒好時,會刻意把語速放慢,笑起來也很甜。她第一次看到菁喆時,就喜歡這個老實巴交的房客。這會兒,她笑眯眯地用長輩的口吻問:“還是每周跟媽媽語音通話一次?”
菁喆點頭。
“真是個乖女兒。有男朋友了嗎?別誤會,我不是打探你的隱私,主要是考慮我作為房東自身的安全。我要做到對每位租客的基本情況都心中有數,我不想給自己添太多麻煩,也折騰不起,再說了,我很忙,你理解嗎?”茹欣媛能說會道,總是有理的樣子。
菁喆還是點頭,並沒有多餘的話說。
這工夫,茹欣媛進到廚房,看到電磁爐台上亂七八糟,先是白了一眼菁喆,然後把長發三兩下攏在腦後擰成一個結,再用夾子卡住,脖子顯得更細長。隻見她把菁喆用過的碗盤都扔進水池裏,命令道:“站那幹啥,洗碗呀!”自己也操起一塊抹布熟練地擦拭爐台,一邊擦一邊批評說:“瞧你們這幾個女博士怎麽用的爐台?我以前用的時候,都能當鏡子照。說過多少次了,吃的地方,一定要講究衛生。中國人走到哪兒,都弄得髒亂差,我聽說,中國城的一些餐館廚房跟垃圾堆差不多,經常跑出耗子來。”
菁喆無地自容地低著頭洗碗,左右腳不安地來回動彈。
“行了,別害羞了。我又沒指責你,平時我也總這樣說我女兒。我這是為你好才說,否則,我才不多嘴呢。唉,我剛才問你,有男朋友沒有,你也不回答。就跟我女兒一樣,把她養大,反而不跟我交心了,記得剛把她接到美國那兩年,她跟我還能像朋友似的聊天,自從上了大學,我這當媽的似乎就不存在了。偶爾打一次電話,就為了伸手要錢。”茹欣媛還真有些傷心。
菁喆臉紅了,把頭埋得更低,小聲解釋:“實驗室的活兒很多,我還沒空找男朋友呢。阿姨,您……”
“別叫我阿姨,這是最後一次提醒你,別把我叫老了。叫我名字,我會很高興。到這裏就要學著入鄉隨俗,美國人都是直呼其名。”茹欣媛瞪一眼菁喆,隨即露出一口潔白的牙,友善地笑了,“我相信你還沒有男朋友。不過這個年齡還不積累點男女關係經驗,以後保不齊要吃虧的。這要在國內,人家該說你是剩女了吧?好在這是美國,沒人關心你的隱私。你可別跟我抱怨周圍看不到適婚男人。美國人可不像中國人,什麽事都靠單位、靠集體給你解決,這裏沒有組織概念,最多有個教會。美國人啥事都靠自己,尤其現在是網絡社會,吃穿住行交友,全在網上解決,公平地說,你的世界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就看你怎麽利用網絡資源。很多美國人都是通過網絡交友這個平台找到另一半的,你也可以試試呀。”茹欣媛真沒把菁喆當外人。
“網絡交友?想不到您還挺潮的。”菁喆看女房東的眼神都變了。
電磁爐台被茹欣媛擦得鋥亮,她才直起身來,然後對菁喆不屑地說:“觀念新舊跟年齡大小有關係嗎?我就是活到80歲,心理年齡仍然年輕,仍然能創造和挖掘我的潛力和價值,以後別在我麵前冒傻氣。”未及菁喆細品這番話,茹欣媛又轉了話題,她按按牆角的一條細裂縫,說:“這裏有點小問題,等我再找時間,在這兒抹點膩子。”
“您是說不請工人做?”
“這麽點小事,當然是我自己動手。”
菁喆吃驚不小。這麽漂亮高雅的女人幹這種粗活兒,真少見。
“喂,我男友說,我比中國女人還中國女人,又比美國女人還美國女人,你覺得這個評價適合我嗎?”茹欣媛挑起眉毛,很認真地等著菁喆的回答。
菁喆本想說,你是個很西化的女人。此話還未脫口,樓下的門鈴響了。茹欣媛立刻換了情緒,她高興得像個小孩子,嘴裏唱著李穀一的《鄉戀》,疾步下樓:“你的聲音/你的柔情/永遠印在/我的心中/冬天已經過去/春天就要來臨……”菁喆很熟悉這首歌,在家時,母親經常哼唱前麵幾句。想不到茹欣媛的聲音還很甜美,在菁喆這種沒有音樂細胞的人聽來,絕對是專業水準。
33號公寓
一個年齡在40歲上下,身材勻稱,戴湖藍底白花的雙層粗布卷邊太陽帽,配墨鏡著無袖淺藍色連身裙,腳穿高幫白色阿迪達斯運動鞋的女子正疲憊地倚靠在門前,她身上是雙肩背牛仔包,腳邊立著藏藍色阿迪達斯旅行箱。見到茹欣媛和菁喆,這女子拿開太陽帽,她的頭發被清晰地劃出一條中分線,並有層次地向肩頭垂落,但頭發垂落肩頭的同時,卻又弄出一個外翻的彎花,看上去很是俏麗。這女子又摘下墨鏡,露出一雙顧盼流連的大眼睛。這是個麵容姣好的女子,笑起來還有兩個好看的酒窩。
“你是栗秋吧?準確無誤地找到門牌號,厲害!”茹欣媛主動伸出手。
“您就是房東茹欣媛?您看上去真有氣質。”栗秋微笑著,並伸出自己的手跟茹欣媛的手輕輕拉了一下。
“我是你的室友,叫我菁喆吧。”菁喆自我介紹。
栗秋又來跟菁喆握了握手,說:“認識你很高興。”
栗秋住小臥房,朝向西北,臨馬路,給人一種既密不透風又嘈雜的感覺。房間裏有一張桌子,一個簡易衣櫃,一個沒有燈泡的台燈,還有一張鐵床和一個床墊。栗秋疲憊地坐上去,那床立刻發出吱吱咯咯的響聲,栗秋皺了皺眉頭。
茹欣媛假裝沒聽到,她一臉認真地說:“我的房子位置好,周邊環境你也看到了,四處都是樹啊花啊草的,步行10分鍾就是一個漂亮的湖,這在國內是絕對不可能有的風景。交通嘛也方便,月租750美元,水電費全包,你到哪兒去找這個條件?從去年開始,波士頓的房價回漲,就咱家這房,我在網上一登消息,想來看房的人很多,但我就是覺得跟你有緣,才把房子留給你,因為我喜歡租給學醫的,素質高,愛幹淨。看,我真是把你倆當家人了,朝東的那間主臥,我打算給我媽媽住。估計再有十天半月的,就會收到我媽媽的綠卡。然後,我女兒會把媽媽帶過來。到時候,你們要多照顧老太太喲!我女兒剛大學畢業,回國去撒撒野。”茹欣媛從房價說到母親的綠卡和女兒,麵部表情一路燦爛。
“但我有個原則,我們得簽一年的租房合同,我不搞零碎出租,不想浪費我的時間和精力。我跟菁喆一簽就是一年,雙方心裏都踏實。”
栗秋卻說:“前年我在歐洲訪學時,我的房租合同是3個月一簽。”
“喲,尊貴的女士,那是歐洲,這裏是美國。歐洲現在是什麽情況呀?歐元大幅下降,經濟一落千丈。我這套公寓主要租給訪問學者和博士。誰不知道中國人有錢?美國人買房子都貸款,一直貸到快退休才能還清房貸。咱中國人痛快,一手現金一手交房。做生意嘛,當然要審時度勢,我也不想囉唆,就按中國人的風格付款好嗎?一次付清,這樣咱們誰也不用見誰,你說是吧?我很忙的,你們也忙,誰有時間總是為這點小錢見麵,煩不煩呢?”茹欣媛覺得對付這個新房客有點難度。
栗秋不溫不火地說:“沒關係,我有時間。還是倆月一交吧,我找您。我不是您說的那類有錢的中國人,我家是小門小戶,靠工資吃飯,還得支付兒子的學費,所以一下子沒法給您那麽多錢。”她的聲音不大,但每句話都很清楚,“當然,按慣例,如果我要換地方,會提前一個月通知您。如果您不同意,我現在可以提著箱子走人。”
“別,別呀,這是專門留給你的房間,你又突然不住了,豈不是違約?昨天我還拒絕了一個想租一年的房客呢,你說,這個損失誰補呀。”茹欣媛略有不悅。
“剛才您也提到,喜歡把房子租給學醫的。既然我是您的理想租客,那咱們就都做點妥協唄,以後彼此交往起來也舒服。我原想一月一交呢。”
“好吧好吧,北京人都是皇城根腳下天子的臣民,嘴巴上是不吃虧的。”茹欣媛倒也痛快,沒在這事上多糾纏。
“哪比得上湘女精明又多情啊!”栗秋回敬房東的語氣也不含糊。
菁喆在旁邊開了眼,覺得這兩個女人都挺厲害的,她們之間的唇槍舌劍功夫,是她望塵莫及的。
栗秋喝了半杯水後,試探性地問蹲著用紙巾擦撿地板上頭發的茹欣媛:“您到美國很多年了吧?都當房東了,真不簡單。一定積攢了不少成功經驗吧?”
“想聽聽?”茹欣媛站起身。
“為什麽不?”栗秋聳聳肩。
“一般我是不想跟別人分享的,因為這裏有許多商業秘密。但考慮到說不定哪天咱們之間可能會聯手合作點什麽,所以,我抖點家底給你們,以示我的真誠。”聽上去茹欣媛挺仗義的。
“咱們?剛見麵?合作?”栗秋狐疑地一連三個問號。
“為什麽不?如果有機會的話。”茹欣媛也聳聳肩。於是,三個人各端杯水站在客房通向廚房的走廊裏聊了起來,這情景不像是房東與租客的關係,倒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相聚。
“中國人不比美國人笨,隻要敢作敢為,找準機會你就是贏家。1997年,我剛到美國時,正趕上他們經濟陷入衰退。那兩年我正為感情上的事分神,顧不上掙錢。僥幸的是,剛到美國不久,我就先買了一套聯排房,用來出租。2000年我來到波士頓地區,一開始在幾個中文學校間跳來跳去,瞎忙活了一陣兒。兩年後才回過神來,發現波士頓地區的房價跌得很低呀。於是,我立馬飛回國,動員老媽賣房,又找親戚朋友借了錢。回來一閉眼一跺腳,一口氣在牛頓、劍橋和布魯克林這3個城市買下3套舊公寓房,如果不是第二次婚姻結束……”
“啊,你都離過兩次婚了?”菁喆十分驚訝。
“怎麽,是不是覺得離過兩次婚的女人是壞女人?”茹欣媛挑釁的口氣。
“不,不,不是那個意思。”菁喆趕緊分辯。
“行了,別打岔了。相對生存來說,離婚根本算不了什麽問題。還是讓房東給咱多說點有用的吧。低價買進後,你把舊房改造了?”栗秋阻止了菁喆的話題,又挑起茹欣媛的話癮。
“當然。改造的目的,是為了等房子漲價時拋售。2002年買進一套小戶型才值8萬, 2005年和2006年,房價騰騰地飛漲,小戶型房漲到25萬左右。我意識到新一輪經濟危機快爆發了,趕緊把牛頓和劍橋的兩套房子拋出去,隻留布魯克林這套自己住。那兩套房一出手,就把老媽和朋友的錢都賺回來了。但我隻還了朋友的錢,對我媽說,先不還她錢,我要繼續投資房產,以後我會在美國給她和家人買大房子住。我家人都很相信我的能力,她們在國內勒緊褲腰帶支持我,或者說,我代理她們投資房產,有了紅利大家一起分嘍。”
“你就那麽自信?”栗秋追問。
“為什麽不自信?我在國內有那麽多年房地產買賣的經驗和教訓,波士頓有沒有商機我還看不出來嗎?手裏有錢,心裏就不慌。我一邊做別的事,一邊等房價暴跌,果然,2007年房價真的又跌回2003年以前。我立即再出手,在查爾斯頓、哥倫比亞角和波士頓大學區買下三套二居的,把它們重新裝修一番,立刻出租。我看好大波士頓地區有一百多所大學,每年過來25萬左右國際留學生,不愁房子租不出去。”茹欣媛沉浸在抓到了機會的喜悅裏,眉飛色舞。
“目前的房市是什麽狀況?”栗秋笑眯眯地詢問。
“從今年開始,房價又回升了。我正等候下一輪房價漲幅高點,那時我會有大動作。”茹欣媛得意地說。
“您真夠有魄力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您這麽果敢!”栗秋對茹欣媛不由地用了尊重的口吻。
“那你知道下一輪的高點是什麽時候?”菁喆好奇地問。
“應該在2014或2015這兩年吧。”茹欣媛心中有數地回答。
“你怎麽知道?”菁喆問。
“那麽多年的經曆和經驗,足夠我做出判斷。當然也可能會誤判。”茹欣媛透露出她冷靜理性的一麵。
栗秋思忖片刻,問:“照您的解釋,2014年或2015年以後美國會陷入新一輪經濟危機?”
茹欣媛衝栗秋來了句:“別您您您的給我打什麽北京腔啊。叫我欣媛就行,我受不起北京的尊貴稱謂。我是這樣分析的,通常危機之前,房價會飛漲,所以我在等待再次拋房的興奮時刻到來。其實,我手裏的哥倫比亞角和查爾斯頓的房子,都在爛區,但房價低呀,買下時隻有9萬,知道現在什麽價嗎?14萬了。爛區也沒關係,反正房源供不應求,我光吃留學生這塊蛋糕,就能把我養得很滋潤,出租率可是百分百啊。我在聯邦大道旁的波士頓大學校區那套房是在好區,還有你們住的這套,也是好區,給你倆住了,你們的運氣真不錯呀!”茹欣媛意味深長地對兩個女房客說。
“你是怎麽做到這麽大將風度的?”菁喆一直張大著嘴巴,像聽天書。她知道自己沒有這種“女漢子”氣派,以後恐怕也夠嗆,這一刻她是真的佩服茹欣媛。
茹欣媛看了下手表,準備撤了。
栗秋料想茹欣媛私底下肯定做了許多功課,才能做到心中有數地掌控每個轉點。她見過能幹的女性,顯然,眼前這位更不同尋常。想到這兒,她對茹欣媛淺淺一笑以示好感。茹欣媛捕捉到了,也回報她一個頗有成就感的微笑。
“我還有事,得走了。”茹欣媛到衛生間去方便了一下。剛一露頭,菁喆執著地追問:“那您每個月掙好多錢吧?”
“每套按最低2200美元出租,一個月淨賺6000美元沒問題,這可是稅後啊,相當於美國一般大學教授的月收入。”
“羨慕。因為我學生物科學,做細胞分子研究實驗的,估計很難發財。”菁喆自言自語地替自己解圍。
“那也難說,隻要你往這方麵想,你就能成事。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栗秋淡淡地說。
“哎,我喜歡栗秋的態度。看來咱們有話題可聊。你倆都是搞研究的,告訴你們,這就如同種地的農民,種地發不了財,賣糧食才能發財。觀念稍一轉,知識就改變命運了。思路決定出路呀。”茹欣媛的確有這樣的切身經曆。
“可是,都想著賣糧食,誰當農民呢?”菁喆嘟噥著。
“你呀!”茹欣媛和栗秋異口同聲地說,然後相互意會著,誇張地大笑起來。
笑畢,栗秋問茹欣媛:“您隻做房產生意嗎?”
“這也是我過段時間想跟你們談的話題。今天先簡單說一下。眼下,我正操作一個月子中心。不知你們聽說沒有,這些年許多國內的孕婦會過來生美國寶寶,這不就是商機嗎?我的出租房可以給孕婦提供月子服務呀。我已經看好波士頓公共公園附近的一套獨棟樓,兩層半,離婦女醫院很近,環境超好,六個臥房,帶三個衛生間,一個陽光房,還有開放式廚房,前後院也很寬敞,我打算盡快把房子拿下,當然還要請有注冊護士資格的專業人士,專門照顧孕婦兩個月的待產和一個月的產後生活,過段日子,等我真正啟動這個項目時,我還要請你們幫忙,或許你們會願意參與呢。今天沒時間談太多。”茹欣媛匆匆說了個大概。
“這事兒合法嗎?聽起來怎麽那麽別扭呀?”菁喆先是目瞪口呆,然後質疑。
“我從不做違法的事,頂多就是鑽美國法律的空子。這個問題我跟我的律師早探討過,不勞您費心了。”茹欣媛顯得躊躇滿誌。
“也隻有中國人做得了這種生意,雖然不是壞事,但也沒什麽光彩的。而且跟孕婦打交道,會有很大風險。”栗秋好心提醒茹欣媛。
茹欣媛衝著栗秋詭笑:“在商言商,不跟你討論道義上的分歧。孕婦都不怕風險,我合法經營,照章納稅,有什麽好怕的?我這是在做大善事。讓孩子一出生就擁有美國國籍,他們將從此在教育、就業等權利方麵獲益,對家長來說,這是一種價值投資,給孩子多一種人生選擇,一本萬利。有這些好處中國人能不撈?我預測,中國孕婦生美國寶寶這事,現在隻是開了個口子,說不定,過幾年就是一股擋都擋不住的洪流,鋪天蓋地席卷美國。這段時間,我在跟多方談判,有好多環節呢,誰去國內組織孕婦團,以什麽名義辦簽證,誰負責接機,誰把孕婦送到我這裏來,誰負責聯係醫院,誰又負責把孕婦和孩子送出去,哎呀,有太多的問題了,我得馬上走了。”
茹欣媛把喝完的紙杯扔到垃圾袋裏,順手把其他垃圾袋也拎在手上,喜滋滋地說:“我男友今早剛從日本旅遊回來,這會兒應該還在睡覺。我計劃7點趕到家。現在我先去看那套房子,然後去健身房跳尊巴舞。這樣,我就能以飽滿的狀態跟我的托尼共進燭光晚餐。嗯,我的托尼很會製造羅曼蒂克氣氛的,英格蘭男人在這方麵的天賦像是娘胎帶來的。不像中國男人,木頭一根!”提到男友托尼,茹欣媛臉上流露著掩飾不住的溫情,女人味頓時彰顯,一掃剛才跟栗秋談房租時的尖牙利齒。
茹欣媛是急性子,剛提到要走,就一刻都不能等似的,“噔噔噔”下樓去了。
神 人
茹欣媛一走,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栗秋和菁喆相視一笑。栗秋先開口:“我在麻州大學所屬的醫療中心訪問一年,沒想到這麽巧,你也在這所醫院實習,咱倆挺有緣的。”
“這樣吧,周一早晨,我帶你到醫療中心的國際學者交流部報到。不過,咱得早點起床,早走一刻鍾,這樣就不耽誤我準時到實驗室了。”菁喆以東道主的口吻想給栗秋做向導。
“謝謝。忙你的吧,我自己去就行。從咱這兒出去,步行8分鍾到地鐵口,坐兩站地鐵下來,再步行10分鍾,就是醫療中心,好找。我跟指導教授已經約好,周一上午10點,在他辦公室見麵。”原來栗秋把什麽事都安排好了。
“這個區有幾個大商場,我也搞不清什麽名字,反正你可以去轉轉,我平時都在附近印度人開的小超市買食品,但我提醒你,裏麵東西雖然新鮮,但很貴。”菁喆善意地提醒。
“噢,我知道。有大眾平價店,有食品商場,還有一些用品店貨物齊全,家中所需的任何配件,在那裏都能找到。”栗秋不慌不忙地說。
“天哪,你怎麽啥都知道?我來幾年了,都叫不上名字。”菁喆驚訝極了。
“機場等候的時間很長,上網唄,衛星定位一下,就什麽都清楚了,連咱們這套公寓形狀都看得很清楚。”栗秋真覺得沒什麽。
“你真行,就像在波士頓生活了很久似的,我反而像是剛來的一樣。”菁喆憨憨地說。
“嗨,凡事提前做點功課,不就心中有數了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栗秋淡定地說。
“需要我幫你收拾嗎?”菁喆友善地問。
“不用。謝謝啦,我自己來。”栗秋莞爾一笑。
菁喆說:“那我去湖邊跑步了。”
“每天都跑嗎?”
“哪有那麽多時間,也就周末抽空運動一下,圍著湖邊跑幾圈,一個小時左右。”菁喆下意識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
“好習慣。”栗秋讚賞著,“不過,你可以辦個健身卡嘛,我看到布魯克林這一帶的健身中心正在做夏季折扣廣告,39美元可以做25次瑜伽,真合算,咱國內做一次,怎麽也得20塊人民幣,這麽便宜,幹嗎不去呀?”栗秋慫恿道。
菁喆又是張大嘴巴。麻州大學的健身房是免費的,在校時,她經常去那裏運動。但搬出來後,就沒敢想過要去社區裏的健身房瞧瞧,想當然認為一定很貴,索性圍著湖邊跑步,一分錢不用花。問題是,栗秋竟然連健身房的價格都問清了。菁喆暗想,這位新室友,真是神人!
栗秋關上屋門,第一件事就是試網線,一切正常。行李都沒顧得上拆,她先打開了亞洲交友網站。栗秋登機前,分別給波士頓地區的三個征婚者留言,想看看對方都是什麽反應。還真有兩條回複:一是房產老板托馬斯約她周六晚8點在中國城的上海餐廳吃飯;二是麻省理工大學的講師,約她周日晚7點到海灘見麵;剩下一人沒反應。另外還有一封郵件,是半年前就跟她有過聯係的維吉尼亞州詹姆斯鎮的環衛工程師比爾寫來的,他得知栗秋登機了,很高興,表示他會盡快安排行程到波士頓。栗秋心裏美滋滋的,初戰告捷。再仔細看一遍,壞了,與托馬斯見麵時間就差兩小時,幸虧看了留言,趕緊行動吧。栗秋開始精心梳洗,厚厚的耳垂上戴了副扣式菊花型耳環;無袖的白底紫花貼身旗袍,正好將她優美的曲線襯托無遺;一條乳白透明外搭隨意披在豐腴的膀子上;雙耳及腋下噴了些 “香奈兒5號”香水,然後,她挎著紫色香奈兒包,出了房間。
菁喆從湖邊回來,正氣喘籲籲上樓,剛巧碰上栗秋打開門。“我得出去一趟。”
“剛來就出去,天快黑了,你不怕呀?”菁喆吃驚地問。
“到中國城跟朋友吃個飯,應該不會太久。不用擔心。”栗秋抿著嘴淺笑一下。
“你真行,剛到這兒就有人請吃飯。”菁喆羨慕極了。
“不好意思,回頭見。”栗秋從進門到出去約會,前後也就3個小時。她自己也覺得這個速度太快了。但沒辦法,到波士頓的訪問時間隻有一年,她有許多事情需要去做,為此,她列出一個時間表:第一,必須在這一年裏,找一個可以結婚的美國公民,至少要把兩人關係鞏固下來,從而為移民做好準備,這是重中之重的頭等大事;第二,考個注冊護士資格,以備將來找工作之用;第三,要把駕照考下來,她在網上已經查過了,麻州允許使用中文考試,這將解決她英語不好的問題;第四,讓兒子在寒假期間過來一次,帶著他好好轉轉,目的是讓他產生到這裏來上大學的動力;第五,爭取完成兩篇論文,最好能發表一篇英文論文,退一步說,如果不能順利留在美國,必須要回國的話,生活還得繼續,有篇論文發表,評正研究員時就硬氣多了。這一年說起來很長,但一件件事辦下來,時間還真不太夠用。
從栗秋拿到簽證那天起,她在各個交友網站的聊天範圍,就主要集中在波士頓地區。她想,這樣可以實現效率最大化。符合條件的,就先聊著,如果有興趣了,見麵也方便。其實這位托馬斯是兩周前才接上頭的,聊了幾天覺得還挺實在的,對方對她也表示出極大興趣。栗秋決定把他劃為第一批見麵的美國男人。那麽,第一個願意見她的人是什麽樣呢?他熱愛家庭嗎?他能帶給她什麽?希望?失望?成功?教訓?無論是什麽,她都得試試,而且不能抱怨。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她甚至有些小小的激動,希望一切都能按計劃進行,天佑自己,諸事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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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沒綠卡是不可以考駕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