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情緣

 

當 Tom站在四下無人的Great Slave Lake湖邊沙灘上，衝著無邊的樹林焦急地呼喚他的狗兒的名字Deaglo時，潛意識裏他知道這是無用的，因為狗兒早就聽不到任何聲音。

傍晚的時候，他把已經19歲的老狗兒Deaglo抱上卡車，它好象知道Tom會帶它去哪裏。10公裏的車程，它是如此開心，除了偶爾不得不趴一下，仍然試圖向以往那樣保持站立的姿勢，讓人想起它曾經的模樣，威風凜凜，精神十足。 

 象以往那樣，在這個狗兒無比熟悉的樂土上，Tom希望它依然擁有記憶裏的樂趣。 他撿起一個木棍朝湖麵扔去，讓它遊去撿回，但狗兒已經看不清目標，隻是憑習慣走進湖裏，一種困惑迷惘的眼神寫在它的臉上。要知道這個曾是它的最愛，為了玩這個投擲遊戲，狗兒可以不吃不喝千百次的重複。

一不留神，Deaglo晃悠去了湖畔的樹林裏，找不到了。

這是一個在北美排名最深，世界總排名第十位的淡水湖Great Slave Lake, 長409公裏，最窄寬度20公裏，最大寬度203公裏。環繞大湖的是典型的北美樹林，直望過去，綿然無邊，黑熊，美洲獅，叢林狼等凶猛動物皆棲身其中，八月的夏天，正好是它們覓食的季節。

參照人類年齡表，狗兒的年紀相當於已超過105歲。它的雄風不再，聽力喪失幾乎為零，視力模糊到隻有二三尺之遙，唯一可靠的本能隻剩下嗅覺。想在偌大的樹林區找到它的可能性極低。萬一遇到其它的凶猛動物，早已無縛雞之力的它，逃出升天的機會微乎其微。

Tom除了在長達數公裏的樹林邊沿尋找外，隻能守株待兔，祈禱狗兒自己走出來......

18年前，當Deaglo一歲時，被其出生時的主人家庭送到了當地的動物庇護所 SPCA。

據當時的工作人員介紹，其主人隻留下了它一母同胞性格溫和的弟弟，但對這個強悍的哥哥Deaglo, 他們卻毫無辦法，隻能把它送去SPCA，希望在那裏，能遇見合適的收養家庭。

在SPCA，也許是因為陌生的環境和人員，Deaglo 變得更加暴怒，完全沒法馴服，就連工作人員喂食時也隻能遠距離放下，避免任何接近它的企圖。他們將Deaglo的照片放在當時的SPCA領養信息欄裏，曾有幾個家庭表示嚐試，甚至有一個家庭試著帶它回家生活了一個星期，但Deaglo對這個新的家庭完全沒有歸屬感，隻要有少許動靜，它就幾乎不停地咆哮，甚至表示出極強的功擊性，警告每一位試圖接近它的人，令人生畏。  新家庭對它束手無策，無可奈何，隻能要求SPCA 的工作人員又將它帶回動物庇護所。

按照SPCA的條例，如收養在SPCA的動物再無人領養，本地的動物執法人會將它們全部射殺，Deaglo和其他類似命運的動物麵臨同樣的命運，它的生命快要到頭了……

當Tom遇見Deaglo時，它已經被SPCA 裝在即將上路的籠子裏。盡管Tom聽說過關於Deaglo的故事，但當他第一眼看到它時，內心交織，油然生出一種憐惜和勇敢的情愫。盡管很緊張，他依然請求SPCA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單獨試一次接近Deaglo喂食。

當SPCA的工作人員將Tom帶到工作間時，麵對狗的狂怒和可能發生的咬傷，Tom拿出糧食望著並接近Deaglo, 就在Deaglo即將咬住Tom的手時，它突然停下了，眼神出現了轉變，由暴怒轉成了遲疑接受：那一刻，它相信Tom是它的主人！他會喂養它，接受它，給它一個家，自此Deaglo成為Tom生活裏的重要一員。

作為英國牧犬Border Collie和澳洲牧犬Blue Heeler的後代，Deaglo屬於精力旺盛的勞動護衛犬。

從二十多年前開始，根據一個古老的Inuit 因紐克人傳說手本，每年夏天Tom都來到這個位於北冰洋畔的島嶼King William Island，一個因紐克人原住民生活的地區，他想在這個島上尋找一些在18世紀失蹤的英國海軍貴族船長John Franklin的探險船隊遺留在島上的蛛絲馬跡。

狗兒陪伴Tom，一起參與了6次在北冰洋畔的探險旅程，那荒無人煙的世界，成了煥發它天性的最好舞台。

在每次近800公裏的ATV四驅車駕程裏，既有經風化後如刀鋒般的起伏地表，也有深藏陷阱的水沼泥澹，實在沒有通路時，隻能估摸水域的深淺和流水的速度，駕車飄流跨河。

整個行程，狗兒或坐或立地擠在Tom駕駛的ATV 四驅後座一塊約20厘米的狹小空間，不需任何保護，自己調整位置保持平衡。涉水時，它會自己跳下車來，橫渡至對岸等待。 對Deaglo來說，一切的顛簸勞作，就是一個夢想假期。

有Deaglo陪伴的旅程裏，Tom選好中心距離紮好營帳後，他將所有的食品汽油和輜重留在帳篷，由Deaglo負責看護, 每天隻關心找尋的地理坐標，晨出晚歸。平時極具破壞力的狗兒從未辜負Tom的這份信任，沒有損壞任何物品包括食物。

一天下來，當Tom遠遠地看到營地時，早就聽到ATV 車響的Deaglo會開心跑來，跳上Tom的後坐，無比歡欣。Good boy!它知道Tom一定會獎勵它一個肉罐頭！

在原始空曠的環境下，狗兒會隨時關注主人的一舉一動，Tom不用擔心Deaglo會傷害到他人或家畜，而當狗兒碰上其它野生動物時，它的智慧和野性得到了全然釋放。

它喜歡追趕島上的狐狸和大雁，狗兒裝著睡著，等待狐狸的靠近。來回幾次後，當狐狸確信狗兒對它沒有危險時，狗兒會極速跳起，擒住狐狸。

夏天的北冰洋畔島上，是Geese加拿大雁的棲息地。它們飛來這裏，產下蛋卵孵化，等待下一代的出生，一個原本寧靜的地帶會被貿然闖入的狗兒攪得天翻地覆。 Deaglo把那裏當成自己的領地，到處驅趕雁群。慌亂逃串的大雁既想飛離這橫禍之地，但又不敢丟下這些一沒有長出翅膀，二不能自己啄食的雁寶寶們。當Tom趕來製止時，Deaglo知道自己犯錯，老實地跟在Tom 的身後離開， 找個角落低頭趴下, 它用無辜的眼神問Tom： 為什麽它被叫停工作？它隻想指揮這些大雁服從它的安排，並無意傷害它們。

一天早晨，當Tom醒來出帳篷時， 遠遠地看到Deaglo 和一頭Muskox 公麝牛肩並肩朝他的帳篷方向悠然走來，象兩個輕鬆交談的老朋友。在島上，總有年老勢弱被踢出群的落單公牛，它們隻能孤獨的覓食，最終成為弱肉強食法則下的弱者。沒人知道狗兒是怎樣做到和這個老弱的公牛交上朋友？為什麽它居然聽從於狗兒，願意跟著狗兒回家？和在大陸生長的同類比較，在北冰洋島嶼上生活的麝牛，身型普遍較小。但這個約有八九百磅重的家夥和隻有50磅左右的狗兒走在一起時，畫麵溫馨，極具喜感。在狗兒身上，它知道絕不欺弱，也絕不畏強。 

一次他們要經過的兩個湖麵之間唯一的一個隻有一個半ATV車寬的淺水通道，Tom看到遠處之外的麝牛群，那是一個大小約有30頭的大家庭。站立在Tom身後的Deaglo早已雙耳直立，聚精會神地盯著牛群的移動，等待Tom的號令。Go Deaglo！一聲令下，Deaglo如箭發般地衝向牛群。發現入侵者的領頭公麝牛頂角怒起，想將這個不速之客趕跑。但Deaglo血液裏天生的放牧本能，在準確挑動帶頭公牛後，一路圈跑，帶著整個牛群，朝著主人的方向奔來。幸好Tom及時發現了Deaglo的意圖，給它發出改變方向的信號， 否則，麵對狂怒的牛群，那一定是場劫難，車毀人傷。Deaglo上演的這決絕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既心驚膽戰，又無比感慨。那是多麽聰明的狗兒能在隻有間距幾十米的曠地，將狂奔衝向主人的野牛群領開！一起同行的當地原住民朋友歎為觀止，幾次要求Tom出賣或交換Deaglo，讓他留下狩獵， 被Tom屢次拒絕。

Tom永遠不會忘記2009年夏天的島上經曆，那是他和妻子唯一的一次和北極熊相遇。

那天早上裝好所需的食品後，他們駕著ATV車出發了。在搜索幾小時之後， Tom決定改變以往沿著內陸的搜索習慣，試一下沿海岸線。在那裏他們碰上了正沿著北冰洋畔獵食的北極熊， 從陸地吹向海洋的風向早把人類的氣味暴露在它的嗅覺之下，而專注搜索地麵的Tom竟絲毫未察覺危險向他靠近。最終當Tom抬頭望向洋麵時，才發現到這個目測身長近12英尺（約3.65米）的龐然大物躲在一塊完全不能掩遮它軀體的冰塊後麵，距離他們已大約不到50米。幸好車子就在不遠處，保命要緊，他拿起上膛的獵槍加足馬力朝內陸方向逃離了。如果再晚幾分鍾，沒人能預測故事會向哪個方向發展，包括他獵槍裏的子彈能否穿破北極熊厚實的皮脂都是未知數，要知道它的皮層厚度是在2.5厘米-5厘米之間。人熊相遇，於熊，它隻為生存而食，與人，卻是殺戮逃生。按照加拿大的狩獵規定，一旦發現北極熊吃人，有關方麵需要找到並射殺肇事動物！兩相竟下，皆是輸! 當晚回到營地的Tom，揣測著無數的問號，伴著瓢潑的大雨，幾乎一夜未眠。而Deaglo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格外警惕。第二天，大霧彌漫，能見度極低，Tom第一次決定提前結束搜索計劃，打道回府。

與人居住在加拿大北方的狗，一般會和主人生活在室內，尤其是冬季或入夜以後, 隻有長有雙層毛的狗，才喜歡居於院外，而Deaglo卻是個例外。它沒有象哈士奇狗一樣的上下雙重毛層，用來抵禦北方零下-50度的凜冽寒冬，但它始終堅持住在院外自己的狗屋裏。那是一個光禿的小狗房，兩倍大於它的身形，和狗兒不相稱的是木屋的外表，安裝了一層紅色的鐵質硬頂，顯得十分堅固。那是Tom為了阻止狗兒的破壞，用家裏換房頂時剩下的材料，將木屋加固蓋住。狗兒天生不喜歡任何的修飾，Tom為它鋪墊的任何保暖用品，對它來說都好象是一種工作任務，無論Tom如何製止它的行為，它依然會在片刻之間將這些物品撕咬成碎片。無數的毛毯甚至保暖的動物皮毛，一天過後，準會散落在狗屋四周，連它自己的身上也掛滿痕跡，狗屋裏能留下的隻有稻草，這是它唯一不會撕咬的東西。

住在占地兩英畝半的樹林裏，Deaglo象家裏的另外兩個哈士奇狗兒一樣，三狗各居一樹一屋，互爭互打，彼此從不相讓。伴著哈士奇常年生活在院外，Deaglo無師自通，學會了原屬於哈士奇的天性：每晚象狼一樣的嗥嚀。處在北緯60度以上地區，五彩斑斕的北極光出現頻率頗高。在這些精靈般閃爍舞動的背景下，三個狗兒對著星空，由Deaglo帶領，加入二哈的和聲，此起彼伏，呈現出生命的雄壯之美，Deaglo生生活出了哈士奇的靈魂。感謝遠近的鄰居們，沒有因狗兒的嗥嚀打擾了他們的入眠去投訴，尊重生命的天性，狗兒何其有幸。

精力充沛的狗兒一生有兩次意外。一次，它咬開了鎖住自己的狗鏈，跑到附近時速90公裏的路上開始追逐駛過的車輛, 很快，碰上了來不及減速的車子，受傷了。這一幕被正好回家經過的Tom看到，擔心極了。玩火傷身！學到功課的狗兒再沒有追過汽車。另一次，它碰上了對手，沒人知道那晚發生的過程，Tom隻知道第二天當他出門的時候，狗兒沒有向以往那樣歡天喜地招呼他，而是躲在它的小屋裏不肯出來，任憑Tom如何叫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心知不妙的Tom拿來牛奶放在狗兒的門口，當它伸頭開始舔食時，Tom發現在狗兒的頭頸部位有一條長約15厘米，深約1.5厘米的斜切口，已可見白骨，血當時已經止住。當他想仔細查看時，狗兒發出痛苦的咽嗚，隻好作罷。在這種狀況下，任何的移動隻會加重狗兒的痛苦。幸好，狗兒再次自愈！愈合後的傷痕和它頸部的新毛發整合得很好，讓人幾乎看不出來。後來人們根據狗兒的傷勢分析，那晚它很可能是遇到wolverine 豹熊來襲。

狗兒一生從來沒有見過獸醫，沒有做過絕育手術也沒有打過任何預防針。和以前的生命力相比，16歲以後的狗兒明顯衰老了很多，其旺盛的生命火花在一點點消失，但它還是頑強無比的生活著。它依然保持原來四分之三的食量，不需要任何特殊狗糧, 家裏餐桌上的剩餘飯菜，永遠是它的心好, 它最喜歡的野生食物是人們狩獵得到的Moose麋鹿，Buffalo北美水牛。如果它不能一次吃完食品，它會將食盆掀翻，找地方把剩餘的食物掩埋起來, 哪怕在它喪失聽力和視覺後，它也會用嗅覺來確認其埋藏食品的安全，絕不讓其它動物分享，即使是來訪的狗友。

有時候，睡在鬆樹下陽光裏的Deaglo一動不動的，仿佛歲月靜好, 鄰居家的狗女來到院子裏找它，隻有挨到它的身體時，Deaglo才感到朋友的到來，聽不見又看不清的它，會用嗅覺來確定好朋友的位置。

每一次碰上Deaglo的原主人時，他都會驚訝Deaglo依然活著，陪伴著Tom，因為Deaglo的弟弟早在12歲的吋候就走了。知道Deaglo故事的人都說，它能在漫長的寒冬室外生存健康長壽實在是個奇跡！每個生命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知音是一件何嚐幸運的事！與人，與狗，皆同理。

就在Tom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他望見一裏之外遠處的停車沙灘上，狗兒沿著來路，前後左右地低頭嗅摸它下車後留下的氣息，拖步蹣跚找來。

 

僅用此文懷念我們的狗兒，我們忠實的朋友Deag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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