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的夏天,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結束兩年後,23 歲的德國姑娘Appolonia Saur終於獲釋,離開囚禁她達三年之久的一個位於俄國北部的集中營Siberia西伯利亞的煤礦,回到她的祖先早在17世紀移居Yugoslavia前定居的德國西南部小鎮Schwaigern。
那是一個全家人事先的約定:戰爭中,一旦家人失散,幸存者一定找機會回到Schwaigern,在那裏等待和其他家人團聚。當她搭乘的火車緩緩進入Schwaigern的車站中心時,望著車窗外陌生的一切,一路上裝在心裏的期盼和疑惑隨著火車的停靠即將揭曉:有人收到她寄出的信件知道她今天到達嗎?家裏還有多少人象她一樣活下來?
在出站口,同時下車的人陸續等來了親人或朋友一起回家了,隻剩下Appolonia一人,她始終沒有看到家人出現的身影,心緒交錯又惶恐不安的她隻好選擇在車站的長椅坐下來。她隨身攜帶的隻有一個小包,裏麵除了兩件換洗的衣服和一點麵包外,隻剩下買完車票後的少許零用錢。在這個期盼已久的目的地,她的心被聚集起來的失望壓得喘不過氣來。 沒有了家人,她不知道要去哪裏?
Appolonia出生的地方叫Yugoslavia,現在已經完全成為陌生的國家,不歡迎德國人的後裔繼續生活,哪怕他們的德國祖先早在17世紀時已開始移居那裏。
時光回到17世紀前,很多沒有土地所有權的德國平民,為了實現擁有土地,建造屬於自己家園的夢想,按照當時的統治者奧匈王朝的指引,攜老扶幼離鄉背井去到Yugoslavia。在那裏,這些德國移居者按照德國人的傳統習俗,修建了自己的教堂,建立起全新的學校,開耕出可供自給自足的良田,創辦了工廠和商店,硬是將一片荒蕪之地打造成一個欣欣向榮的家園,讓當地的本土居民敬佩不已同時也招致部分人的嫉妒惱恨。
星移鬥轉,時世難料,德國挑起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為這些人的嫉恨找到了借口。他們借著二戰後期俄國軍隊開始轉敗為勝的契機,幫助俄國軍隊,對這些已幾代居住此地的無辜德裔平民燒搶辱掠,將抓到的德國後裔送往不同的俄國集中營,Appolonia的全家就這樣被分散,無一幸免。她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祖父母是在等待分送自己卡車的鐵絲網後,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押解上一輛卡車,祖母常戴的頭巾被強行拽下,他們眼神裏的無助和恐懼深深的印在Appolonia的心底,在以後的歲月無數次的回放。
Appolonia被分類送到到寒冷的Siberia西伯裏亞煤礦集中營,那裏全年平均氣溫是零下-5度,冬天降至零下-38度以下, 每一個囚犯都要用超時超強的勞動挖煤,獲得每天的一點點食品。如果生病,除了沒有藥品,就連一天的糧食都會被扣掉。饑餓和疾病,奪走了很多無辜的生命。除了身體的摧殘外,撕裂囚犯的意誌也是集中營裏俄國衛兵愛玩的遊戲。一次兩個俄國兵將Appolonia綁在樹下,假裝要槍斃她,直到Appolonia的精神幾近崩潰。
1945年,二戰結束後,作為戰敗國的德國開始重新整頓廢墟,俄國西伯裏亞煤礦集中營成了被世界遺忘的角落,這些因戰爭牽聯被俄國軍隊關押的無辜囚犯,自然而然的成了戰後的犧牲品。 沒有人過問他們的存在,也沒有人監督戰勝的俄國要履行停戰條約,關在集中營裏的他們沒有得到任何有關的消息,俄國人繼續將他們象囚犯一樣關押,強迫他們象奴隸般的勞動直到1947年後,那時距離二戰結束已經超過兩年!在這種極度惡劣環境和奴役般勞動中幸存下來的人員,其身體尤其是肺部遭受了永久性的損害,Appolonia同樣無法逃脫這個宿命!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Appolonia在車站的椅子上茫然站起,準備放棄等待乘火車離開,這時她聽到了自己熟悉的聲音:Loni 是你嗎?那是爸爸的聲音!印入眼簾的是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霎那時她感到有些眩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終於找到了自己日思夢想的家人,和他們團聚了!
原來幸運來自父母的一個親戚,他告訴Appolonia的父母,說車站裏有個好像你們女兒的人,於是他們趕緊跑來車站確認。大家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麽沒有收到Loni的信?那時候寄來的信件如果沒有收件人的地址,隻能靠郵局的送信員通知。
將Appolonia接回家後,他們去郵局尋找答案,原來是郵遞員故意撕毀了Loni的來信。
郵遞員的家人包括她的丈夫和兒女們在戰爭中無一幸免,她是全家唯一的幸存者。每天上班她接收著寫有寄信人和收信人的信件,下班回家,看著街坊的親人們在戰爭結束後陸續回家團聚,自己卻隻能孤影相守,再也沒有親人相伴的機會了。在她看來,和自己的慘痛人生相比,Appolonia的父母已經非常幸運了,起碼他們夫妻和兒子都在戰爭中活了下來,隻是失去了一個女兒。那時候從集中營活下來的德國人基本上都回來了,誰能想到在戰爭結束兩年後, 一封寫著寄信人是他們女兒名字的信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一種無以名狀的痛苦象火撚著的稻草,將她徹底擊垮,戰爭中有多少家庭能夠全家人幸存!失去理智的她將Appolonia的信件銷毀,她要讓這一家人的團聚夢,永遠無法實現!就象那花蕊裏的朝露,注定在太陽升起後消失!
所有經曆過戰爭的人,內心都有一道無法痊愈的傷痕。幸運的人,能夠自我療傷,慢慢的讓陽光繼續照亮前行,不幸的人,隻能深陷泥藻,墜入無邊。
1953年,29歲的Appolonia和三個好朋友約起,一起申請移民,其後四個親如姐妹的年輕姑娘跨洋過海乘船來到加拿大,開始新生活。在安大略省,她遇到和她有同樣經曆的德國移民Simon,象他們早在17世紀移居Yugoslavia的先輩那樣,婚後兩人白手起家,養育了他們唯一的兒子 Thomas。不同的是這次他們遷移的是一個自由和平的國度,他們再也不用擔心重蹈先輩的覆轍,生命和財產被剝奪,尊嚴和信仰被踐踏。
僅以此文紀念我丈夫的媽媽,我那從未見麵因病早逝的婆婆Appolonia Saur!
備注:圖上照片攝於1940年,是Appolonia全家三代在二戰硝煙燃至其居住地前的最後合影,後排左四是當時16歲的Appolo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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