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和母親通話,她說她的左耳裏麵有痛感,尤其是在她吃東西的時候感覺厲害,疼痛已經影響到她的休息,導致不能入睡。當聽到她焦慮無措的聲音時,刹那時感覺母親變得弱小,象孩子一樣需要對兒女傾述,幸運的我們開始成為她的精神支柱。
母親出生在戰火紛飛的上個世紀40年代初。母親的生母是外公的第一個妻子,1944年11月,當日本占領桂林後,在逃難途中和大家失散,失了音訊,從此母親的記憶裏對生母的印象始終是模糊的。
對於母親的生日,外公沒有準確的記錄。想來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母親的哥哥和弟弟作為家裏承繼姓氏的長子 和 幼子,他們的出生,自然而然會有族譜記錄下來,而母親的生日,作為女兒,由於生母的失散,整個家族再無人為之記得。後來檔案裏的生日是母親在參加工作時,在其哥哥和弟弟的年齡之間,選擇了1941年初作為自己的生日填入,而她真正的出生日期隻能永遠是個謎!
母親也曾試著問過外公,忙於生計的外公已沒有多餘的精力幫助女兒尋找答案,而祖父祖母考慮的隻是為他們的兒子再尋一門親事,幫助操持這個家,至於他們孫女的生日到底是那一天和每天這油鹽柴米醬醋茶的日子相比,顯得是無足輕重。對於母親來說,那種在乎的酸楚隻能永遠烙在她的心底。每次當我們倡議為母親祝賀她的生日時,她總是淡然打住,那是一個不願打開的塵封故事。
1949年新政府成立後,全家的生計都靠外公一人當會計的收入支撐。為了有個持家的內助,外公再娶,家庭陸續又新添了4個兒女。失散的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兩兒一女,加上外公的父母,整個大家庭有11口之多。
母親說童年的大家庭,全家人食能裹腹和病有所醫近乎一種奢望。家裏的飯桌上幾乎是沒有葷的,一盤無油腥的又鹹又辣的炒青菜就是唯一的菜肴,偶有的一點營養食品隻是留給祖父母或生病的家庭成員。這份艱辛的生活經曆,讓母親後來不舍得丟掉任何食品。而從小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已的母親,在生病後,也會被父母疏忽。母親發現自己的左耳失聰是在自己退休後的一次常規體檢,當醫生問及時,她說自己不記得是何時發生的,隻能推算可能是童年時的一次發燒後家裏無人發現而漏診造成。 幸運的是發炎的左耳自愈後,除了失聰但右耳的聽力卻大大加強,對母親的教師生涯沒有產生影響。
那時新政府治下,百業待舉,人才奇缺。年幼的母親從記事起,就被要求懂事服從。為了幫助大家庭節省生計開銷,外公外婆為母親的哥哥和弟弟選擇繼續讀書時,作為女兒的母親卻隻能按照父母的要求,在她初中畢業時結束學習,報名參加政府的師資速培課程,迅速成為一名老師,為大家庭帶來一份收入,就這樣僅15 歲的母親成為了一名小學老師。 而母親曾有的那些自主的想法和夢想隻能永遠埋在心底,那些藏得淺的,象初冬裏的雪花,還來不及落地就不見了,那些深的,則凍得似三九天裏的寒冰,不能觸摸。好多年後回國,有機會和母親聊天,談到我們的性格,作為女兒,才知道她的童年故事,在母親善良恭謙的性格之中,飽含怎樣的忍辱負重和切膚之痛!
從記事時,習慣地聽到家裏長輩們對母親的褒揚以及學校對母親的嘉獎,卻從來沒有任何家庭成員感受過她的內心深處無從訴說的傷痛。20多年前,當弟弟和我即將遠渡重洋之時,在世的父親為我們祝酒言誌,母親卻滿眼不舍,暗然垂淚!也許她想到自己童年時的離殤,骨肉分離,又或是擔心她的兒女終要遠離自己,在異國他鄉重新開始艱辛自立生活。
在傳統的中國家庭文化裏,一味服從實為桎梏,並常常以愛的名義高舉。感謝善良的母親沒有將她的成長經曆複製到她的兒女身上,願意打開心門,告訴我她的故事,讓作兒女的我們有一個補償的機會,反省覺悟。
今天借母親節的日子寫下來,為那些不完美但仍然值得紀念的歲月!謝謝你,母親,讓我成為您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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