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嚴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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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生 八

(2011-09-18 17:54:31) 下一個

齊小娟生長在上海的一條裏弄裏,父母親都是工人,上麵還有一對雙胞胎的哥哥。小時候,她就長得水靈水秀的,進出裏弄,嬸嬸阿姨們喜歡開幾句玩笑,將來擇枝高飛,不要忘了回來看望大家。她父母倒並不怎麽十分看重她,上學放學,功課作業,興趣愛好,一概不問,上麵的兩個哥哥是家裏的一對寶,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因此,她每天吃完晚飯就出門,和班上的幾個要好女生一道溜馬路。沿著南京路慢慢走來,看看馬路兩邊商店裏的時新服裝,談談班上發生的各種趣聞,諸如哪個男生給哪個女生寫了情書之類的事,然後笑笑打打,瘋瘋鬧鬧,十分愜意。有時就幹脆站在路邊,一人嘴裏吃一支雪糕,大家擠眉弄眼,引得路人側目。

中學畢業的那年夏天,她們在路邊看見了一則招聘模特兒的廣告,大家就起哄叫齊小娟去試一試。結果到了星期天,一群女生湧進了招考地點,大半是為了新奇看熱鬧。大家正在嘰嘰喳喳,嘻嘻哈哈,主考官卻主動走過來問誰是應考,大家一起指向齊小娟。考官似有先知地滿意地點點頭,讓齊小娟進去試試,結果當場就錄用了。

從此,她當上了時裝模特兒,穿上漂亮時裝,在台上展現自己的綽約風姿,而且收入頗豐。她在家裏的地位也一下子改變了,父母親發現家裏飛出了一隻金風凰,人前人後地炫耀,每天回到家裏,一家人像迎接回來省親的貴妃娘娘一樣。齊小娟對這突然來到的生活改變倒能坦然處之,家裏要用錢,也是經常給的,兩個哥哥結婚,都來找她,她也一樣大方。每日裏,還是經常到那些參加了工作的女伴們家裏白相,後來有了男朋友了,就時常遛街,逛電影院

她有個姑媽在美國,幾十年都沒有來往。上海開放後,姑夫到了上海,說在做一筆生意。姑夫住在大酒店裏,父母親喜出望外,領了一家人去看望洋親戚。在豪華的酒店餐廳裏,姑夫宴請了她們一家,眼睛卻隻在齊小娟的身上打轉。父母是極能會意之人,極力在姑夫麵前誇耀齊小娟。聽說齊小娟是模特兒,姑夫極力稱讚她的美麗大方,說在美國,模特兒能賺大錢,如果齊小娟願意去,他一定幫忙。這真樂壞了齊小娟父母,對她姑夫百般阿訣奉承,說女兒福氣好,有這麽好的親戚。齊小娟不願意,覺得自己現在很好,上海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工作又很實惠,薪水高、經常到全國各地演出。美國人生地不熟,一切需要從頭來,且遠離上海。姑夫聽了不以為然,認為是小家子氣,多少人在美國發了橫財,那裏的物質生活大陸設法比,汽車,小樓房,海灘。父母也連聲責怪她沒有見過世麵,上海哪能跟美國比。齊小娟還是不動心。

從酒店回到家,她立刻受到了全家人的圍攻。她沒了主見,跑去問男友,男友也極力勸她去美國。想想看,多少人削尖腦袋找門路出國,你現在是送上門來,還猶豫什麽,去,當然去。

怎麽去,姑夫的建議是以留學生的身份去,這樣比移民簡單多了。齊小娟一聽就有點傻了眼,自己才高中文化程度,而且對學習並不感興趣。姑夫有高見,你出去一不念博士,二不念碩士,念本科生,學習服裝設計,隻需要英語過關就可以了。英語齊小娟到不怕,在表演隊裏,模特兒們都受強化英語訓練,因為這是一個國際化職業,經常為外賓演出和出國訪問表演。姑夫又說,除了學習服裝設計以外,你還可以做業餘模特兒,這樣既可以賺錢交學費,還可以慢慢適應環境,說不定哪天走運,當了名角也未可知。齊小娟聽了有道理,有了一些信心。

姑夫回去以後,很快就辦好了手縷,像當初考模特兒一樣,齊小娟沒有怎麽費力就來到了美國。她坐著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飛機降落在新澤西的 Newark飛機場,姑夫姑媽都到機場來接。姑媽是一個胖胖的女人,有一對三角眼,她一看見齊小媳就禁不住上下打量起來,連聲說好,好。好像在欣賞一件擦亮的瓷器,並不上前和齊小娟親熱。姑夫則緊握她柔嫩的手,半天不肯放鬆,一直到姑媽打了他一下背後,死鬼,該回家了。才鬆開了手。

姑媽家住在新澤西州一處花草繁茂的屋子裏,四周長滿了樹木,十分的幽靜。屋子很大,進門一個大客廳,布置得古色古香有盆景,中國字畫,蘇州刺繡,還有一個金魚缸,裏麵碩大的獅子頭,水泡,龍眼,黑珍珠,搖頭擺尾,儀態悠閑。

放下行李,姑媽說有事,讓姑夫陪著齊小娟到自家開的餐館去用晚餐。車沿著一個很大的湖泊邊緣開著,湖水十分清澈,像一麵鏡子倒映著湖邊的垂柳和天上的飛鳥,有靜有動,景色十分怡人。時近黃昏,滿天的斑斕彩霞將湖水染印得一片通紅。

這個湖是我們這一帶的居民飲水湖,我們喝的水都是從這裏來的,州衛生局定期檢查水質,不許任何人往裏麵倒東西。姑夫見齊小娟被湖水吸引住,就向她介紹道,美國很美好,美國是神話般的國家,隻要你肯付出,肯犧牲,你就能得到你所要的任何東西。姑夫侃侃而談。

車開進了一個小鎮,鎮邊上有一家中餐館,這便是姑媽姑夫開的了。進了裏麵,陳設很一般,用餐的人也不多。

老板,有客人來了。一個領班模樣的人過來和姑夫打招呼。

姑夫說:這是我侄女,剛從上海來。我們到裏麵去坐,搞幾樣好菜,口味清淡點,來點海鮮。

領班得令,轉身去了。姑夫領著齊小娟進了裏屋。這裏比外間裝璜上好了許多。剛剛坐好,茶水果汁就端上來了。齊小娟口渴,吮了一口橘汁,清涼無比。

姑夫說:你先住在我們家裏,親戚嘛。學費我們先幫你付,你可以幫我們做做家務,回頭你姑媽會告訴你做什麽的。另外我還給你找了一份工作,很適合你的專長,而且每個星期隻工作三個晚上,收入不錯,先看看喜不喜歡,以後可以增加時間。美國和中國不同,要學會自立,先苦一點,幹幹自己不願幹的事,以後適應了,習慣了,就沒什麽了。隻要能賺錢,就是好工作。

菜上來了,姑父先讓齊小娟用餐:來,嚐嚐這清蒸龍利。

齊小娟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在嘴裏,非常滑嫩爽口。姑夫目不轉睛地看著齊小娟吮動著紅紅的嘴唇,以及隨著吮動雪白粉腮上時隱時現的酒窩。齊小娟離開上海時,表演隊的姐妹們送了她許多漂亮的衣服,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綠色輕柔的開口連衣長裙,她那毫無矯揉造作的自然美貌,引得姑夫直吞口水。

你上次到上海去生意談得還好嗎?你做的是什麽生意呢?齊小娟問。

姑夫聽了一楞,馬上回過神。生意談得很成功,很成功。兩個眼珠轉了一下,想了想,然後咧嘴一笑,主要做的人才交流生意。接下來姑夫大談大陸河山的壯美,引開了話題。

吃完了飯,端上來新鮮水果。齊小娟離席去上廁所。沿著一條窄窄的通道到了裏麵,有兩個門,不知哪個是廁所。齊小娟猶豫了一下,拉開了其中一扇門,門開處,她不覺大吃一驚。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裏麵散發著強烈的汗水黴味,光錢很暗,隻有一個很小的窗戶透進光來。房間裏擠滿了人,全是東方麵孔的人!裏麵的人全楞著看著她,一雙雙眼睛眨也不眨,那些眼睛裏充滿了絕望呆板的神情。等齊小娟剛想關上門,轉身走開,突然裏麵有一個人用弱小的聲音問:你是中國人嗎?齊小娟全身顫抖了一下,緩緩點了一下頭。裏麵的人馬上活躍起來,大家擠到了門口,其中一個人遞過來一張紙,請求你幫忙發出這封信好嗎?齊小娟接了過來。正在這時,通道那頭有人在說話,那些人都趕快坐回原位,示意齊小娟趕快離開。齊小娟關上門,推開另一扇門,進了廁所。

回到座位上,齊小娟還在回想剛才那一幕,她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姑父,姑夫正盯著她,她趕緊拿了一瓣蘋果放在嘴裏,以掩飾自己。姑夫說天晚了,該回去了,姑媽還有話交代。

回到姑媽家裏,姑媽正陪著幾個客人講話。見姑夫進來,客人們都趕快和他打招呼。姑父陪著客人繼續講話,姑媽領著齊小娟進了裏麵。

姑媽把齊小娟領進一個偏房,齊小娟的行李已經在裏麵了。房間裏有一張單人床, 幾隻椅子。姑媽在一隻椅子上坐下來,對齊小娟說:這是你的房間,比你們上海可是寬多了。你姑夫可能已經跟你說了,我們需要一個人收拾房間,你們大陸來的人都很會做事,就交給你了,也是信得過你。其實也沒有多少事,每天早上給大家準備好早餐,把大家換下來的衣服洗好,折好。

隻有一件事不瞞你說,我和你姑夫隻有一個兒子,先天性殘疾,以後又沒有生育。每天可能就是他的事多一點,需要照料,他現在在睡覺。以後你如果照料得好,我和你姑夫的財產還不都是你們兩人的。他主要的毛病是不會控製大小便,需要經常換洗。他人很好,很老實。不要欺負他。我們都叫他毛毛。

你也累了,先去洗個澡,洗澡間在隔壁,你和毛毛共用。要用錢不用擔心,隻管告訴我。學校的開支我們先幫你付,以後慢慢還。姑夫好像還給你找了一份工作。等你時差倒過來後就去上班。我要去休息了。姑媽說完站起身來,肥大的臀部一扭一扭地出了門,房間裏隻剩下了齊小娟。

齊小娟強撐著等姑媽出了門,筋疲力竭地倒在了床上。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滿心希望見到姑媽後大家一定會非常高興,不想迎來的卻是無盡的失望,一點想象中的親情也沒有。他們對自己一點也不親熱,一下飛機她就感覺出來了。剛才姑媽那說話的神態,完全是一副對待傭人的態度。上海的家人,他們到現在一句也沒有問起過,好像完全沒有那麽回事,或有那麽回事但完全沒有必要去過問。齊小娟感到一陣寒心。還有那一屋的中國人是怎麽回事?齊小娟想起了那封信,坐起身來,將信從手提包裏拿出來。她關好房門,將信紙打開。信是用鉛筆寫的,字跡潦草。

親愛的小玲:

經過三個多月的海上漂流,我們終於到達了美國。大駁船先在離海岸處停泊,後由小快艇分批把我們偷運上岸。我們這一批一共有二百多人,用卡車分為幾批運往美國的不同城市,我和三十多人被運到了美國東部的新澤西州。同村的歪仔現在和我在一起,好歹也是個伴。據老大說,我們每個人要白幹三年還債才會放我們自由。原來指望到了美國後拚命賺錢,不想事與願違,不要太為我操心。我現在隻擔心你和小妞妞,每次想到你們就傷心流淚,不知此行是否值得。特別這次為了交幾萬元的出國費,欠了不少錢,加上利息,更加重你們的負擔。希望這封信能轉到你手裏。大家平安。

後麵留有地址,是福建某地鄉下。齊小娟以前在國內聽說過,福建沿海一帶的人經常偷渡出國,那些從國外來的龍頭們索要非常昂貴的出國費用,然後用大貨輪偷運走。許多人不惜舉家借債,國外是一片黃金地,隻要能出去,一切都不在話下。據說有的村子裏男的都跑光了,女的在家裏還債,成了寡婦村。姑夫是不是就是那些龍頭呢,齊小娟腦子裏閃過一絲念頭。姑夫說他回國是做“人才交流生意”, 這話有點蹊蹺。齊小娟將信放好,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完了又去洗了個澡。

從洗操間出來,客人還沒有走。一個客人說:“你上次回去收獲不小,收了幾十萬塊錢,加上把這些人租出去,又是一筆不少的收入。"

姑夫說:“"我隻是擔心他們逃走。

客人說:“你不是把他們的證件都收走了嗎,這幫畜生又不會英語,人生地不熟。另外多嚇唬嚇唬他們,誰要是逃走,將來逮住了,一定不會饒恕。多給他們講以前的一些例子,必要時殺一儆百。另外他們在大陸的親人還掌握在我的手中,讓他們三思。

齊小娟聽到這裏不寒而栗,趕快回到了自己房間,關好房門。姑夫他們一定是人蛇集團無疑了,以偷渡自己的同胞為生。齊小娟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自己這一趟來美,怕是凶多吉少。

她關掉燈,躺在床上輾轉反複,不能成寐。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突然覺得床邊有人,打開燈一看,嚇得她尖叫起來。隻見床邊立著一個形狀怪異的人,口中流著涎水,不斷地向上翻白眼,身上又臭又難聞,隻望著齊小娟傻笑,口齒模糊不清地說著:“媳婦,媳婦。”

聽到齊小娟的叫聲,姑夫姑媽都跑過來了。看見是自已的寶貝兒子在齊小娟的屋子裏,不免斥責起齊小娟來,怪她不該大驚小怪。姑媽趕快安慰傻兒子:“毛毛,毛毛,嚇壞了沒有,嚇壞了沒有。

毛毛用手指著齊小娟還在說:“媳婦。

姑媽趕快說:“是你的媳婦,不用著急,以後會是你的媳婦的。然後把傻兒子帶走了。

天啦,這是怎麽回事啊。齊小娟坐在床角落裏絕望地哭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齊小娟從朦朧中被姑媽喊醒。齊小娟揉著發脹的眼睛,沿著姑媽的喊聲來到毛毛屋裏。一進屋,一般難聞的臭味撲鼻而來,噎得齊小娟都透不過氣來。隻見毛毛站在屋中央,赤條著身子,姑媽正在收拾滿是屎尿的衣褲。

快幫我遞過一條幹淨的尿片來,在椅子邊。齊小娟捏住鼻子,拿起一塊像嬰兒用的一次性尿片遞過去。毛毛又傻氣地喊著媳婦,齊小娟再也不能忍受了,扔下尿片扭頭就跑了,完全不顧身後姑媽的叫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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