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陀再世

一個中國醫學生(CMG)在美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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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上海老味道(作者: 沈嘉祿)(多圖)

(2011-08-02 22:04:11) 下一個

 

黃楚九和生煎饅頭 
 
  有人說,上海人羈旅四方,闖蕩天下,最不能釋懷的就是泡飯。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吃一碗帶鑊焦的泡飯。還有人說最想吃的是鹹菜肉絲麵、油條豆漿等,而據我觀察,遊子最想念的是弄堂口小店裏的生煎饅頭。
  
  生煎饅頭是草根階層的食物,不過比大餅油條來得高檔,有點休閑小食的性質。舊上海,一般在老虎灶貼隔壁,開一家半開間門麵的小店,店門口立著由柏油桶改製的爐子,上麵置一口鑄鐵平底鍋,裏麵是一張長條形的台板,兩個夥計正低頭包著饅頭,不時吃吃地笑一聲。最有人氣的當屬老板——也是當灶師傅,隻見他將一隻隻雪白的小饅頭在鍋底排列整齊,澆一圈菜油,然後潑半碗水。隻聽得吱啦一聲,一股香噴噴的蒸汽衝天而起,無數細小的油珠四處亂飛。得趕緊將油滋滋的木鍋蓋壓上,再手墊抹布把住鍋沿轉上幾圈。
  
  做生煎饅頭用半發酵的麵團,這是關鍵之一。發得好,韌軟適口,不緊不鬆。關鍵之二在於拌肉餡,肥瘦肉按比例搭配,肉皮熬爛了,冷卻後切成細末,再與肉湯一起煮透,待再次冷卻後切成細末,方可與肉糜拌在一起。如此包進饅頭裏,煎熟後肉餡就被一包溶化了的鹵汁包圍。咬破皮子,鹵汁立馬噴湧而出,又燙又鮮,欲罷不能,予口舌無比痛快的享受。

生煎饅頭
  
  吃了皮子再吃肉餡,最後就吃饅頭底板。這底板已經煎成焦黃,略厚實,硬得恰到好處,帶了一點肉味和菜油香,一咬,咯嘣脆。這是生煎饅頭高於所有饅頭的地方。煎得好,這是做生煎饅頭的關鍵之三。

  有時,剛掀開鍋蓋的生煎饅頭在鍋底吱吱作響,老板就用鏟刀有節奏地敲擊鍋沿:當得當、當得當……當得裏格當……
  
  這聲音,這畫麵,這氣息,久久地凝固在老上海的回想之中。
  
  後來,在稍具規模的點心店裏,店家給生煎饅頭配上了咖喱牛肉湯或油豆腐線粉湯,有幹有濕,相當樂胃。上海人愛它,自有道理。

  舊上海,做生煎饅頭最出色的是蘿春閣和大壺春。蘿春閣原是黃楚九開的一家茶樓,上世紀20年代,茶樓一般不經營茶點,茶客想吃點心,差堂倌到外麵去買。黃楚九每天一早到茶樓視事,經過四馬路一個生意不錯的生煎饅頭小吃攤,他也放下身段嚐過幾回,餡足汁滿,底板焦黃,味道相當不錯。有一天他卻發現生煎饅頭攤打烊了,老吃客人聚不散,議論紛紛。聽那個做饅頭的師傅抱怨,店主隻曉得賺錢,偷工減料,他不肯幹缺德事,店主就炒了他的魷魚。黃楚九一聽,立刻把這位愛崗敬業的師傅請到蘿春閣去。從此蘿春閣的生煎饅頭出名了,茶客蜂擁而至。
  
  開在四川路上的大壺春也是一家相當有名的生煎饅頭店。1949年擠兌黃金風潮時,與中央銀行一街之隔的大壺春生意奇好,因為軋金子需要很長時間,而且餓著肚子軋不動,就近吃點生煎算了。
  
  那時候,上海的每條馬路大概都能看到生煎饅頭的影子。最有名的是淮海中路上的春江,十年動亂時期,上海人也沒有放棄吃生煎饅頭的愛好,心甘情願地等上半小時。還有金陵中路柳林路口的金中點心店,生煎也做得不錯。

  最近二十年裏,做生煎的點心店就更多了,還出現了蝦仁生煎、蟹粉生煎,但吃下來還是鮮肉生煎最實惠,最經典。豐裕生煎是一家連鎖企業,它的餡多汁滿,皮薄底脆,配一小砂鍋油豆腐線粉湯,花費不到十元,吃客很知足。
  
  吳江路美食街上的小楊生煎是新生代,店麵極小,極髒,極油膩,但因為生煎做得出色,皮子薄,餡足鹵滿,而且個頭大,漸漸地,白領們口口相傳,加上小報記者的大肆渲染,小楊笑不動了。
  
  三鮮豆皮八卦湯

  二十年前在淮海路上有一家江夏點心店,湖北風味,立身之本是三鮮豆皮八卦湯。三鮮豆皮是典型的湖北小吃,吃慣蛋炒飯的上海人以為就是雞蛋包糯米飯,裏麵加一點餡料,其實並不簡單。據我觀察,原料中有豬肉、雞蛋、豬肚、冬筍、香菇、叉燒肉等。有時還用豬心和蝦仁。這些原料都須切成丁煮成半熟,拌了醬油、白糖、紹酒等待用。為了悅目,有些店家還會加些青豆,糯米是主料,浸泡八小時後旺火蒸熟,晾一下,再用豬油加少許鹽炒透待用。倒是皮子的做法頗有講究,大米、綠豆浸泡後加水磨成漿,而且越細越好。
  
  操作時灶上置一口平底鍋,淋少許油,將豆麵漿在鍋中攤成皮,打入雞蛋塗勻,烙成熟皮。再把糯米倒入鋪平,在半邊撒餡料鋪勻,最後將漿皮與糯米對折疊起來,就像上海人攤荷包蛋一樣。最後,沿豆皮邊淋些豬油,邊煎油切成小塊,分裝成小碟上桌即可,這一塊即夠胃口不大的上海人打飽嗝了。


三鮮豆皮
  
  三鮮豆皮以漢口中山大道大智路口的老通城最為著名,那是一家有八十多年曆史的老字號。據說1958年毛澤東在武漢視察,曾兩次親臨老通城,在品嚐了三鮮豆皮後說:“豆皮是湖北的風味,你們為湖北創造了名小吃,人民感謝你們。”後來,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鄧小平、董必武、李先念等領導人也去“豆皮大王”品嚐“皮薄、漿清、火功正”的豆皮,都表示讚賞。

八卦湯
  
  江夏點心店的豆皮吃過幾回,金黃色的漿皮內嵌了軟糯適口的餡料,吃的當中還不斷有筍啦、肉啦、豬肚啦等餡料供我辨識,味道也確實不錯。有一次還在那裏喝到了八卦湯,烏龜切成小塊煲得濃濃的裝入燉盅裏,混濁的湯色一眼看不清底,不過烏龜湯為何叫八卦湯,這個問題我到今天也沒弄清楚。
  
  大隱於市的酸梅湯
  
  提起酸梅湯,老人就會說:噢,北京有信遠齋,上海有鄭福齋。那東西真解渴,大熱天來上一杯,那才叫渾身透心涼呢。

  民國那會兒,徐淩霄在他的《舊都百話》中對北京的酸梅湯有過描寫:“暑天之冰,以冰梅湯最為流行,大街小巷,幹鮮果鋪的門口,都可以看見‘冰鎮梅湯’四字的木簷橫額。有的黃底黑字,甚為工致,迎風招展,好似酒家的簾子一樣,使過往的熱人,望梅止渴,富於吸引力。昔年京朝大老,貴客雅流,有閑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廠逛逛書鋪,品品古董,考考版本,消磨長晝。天熱口幹,輒以信遠齋的梅湯為解渴之需。”
  
  梁實秋在客居台北幾十年後還對信遠齋的酸梅湯念念不忘,他在一篇文章裏寫道:“信遠齋鋪麵很小,隻有兩間小小門麵,鋪內清潔簡單,道地北平式的裝修。……(信遠齋)的酸梅湯的成功秘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裏如品純醪,舍不得下咽。很少人能站在那裏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
  
  上海地處江南,天更濡熱,更有理由喝酸梅湯了。於是,上世紀30年代,有四個北京人合夥在上海大世界西邊開了一家鄭福齋。老上海們回憶,那時候到大世界玩,或到東頭的共舞台看京戲,站在路邊喝一碗酸梅湯,也算老上海一景。
  
  老報人陳詔也在一篇文章裏寫道:“想當年,大世界旁邊的鄭福齋,以專售酸梅湯聞名。每當夏令,門庭若市,生意興趣。花上一角錢喝一大杯酸梅湯,又甜又酸,帶著一股桂花的清香,真沁人心脾,可令人精神為之一爽。如果再買幾塊豌豆黃之類的北京糕點,邊喝邊吃,簡直美極了。”


酸梅湯
  
  我小時候喝過鄭福齋的酸梅湯,大熱天,行道樹上的知了拚命地叫著,我和幾個哥哥躲在樹蔭下喝。錢少,湊起來的角子隻能買一杯,幾個人輪流喝,如今想想也儼然成了一份可貴的記憶。

  上世紀80年代,酸梅湯在市麵上絕跡了,為可口可樂和七喜等飲料取代。前些天約了三五知己到靜安寺附近一處飯店吃飯,看到鄰桌每人前麵放了一杯深紅色的飲料,而且是杯身帶棱的那種老式玻璃杯。我覺得奇怪,可樂有這樣盛的嗎?一問服務小姐,才知是酸梅湯。
  
  有酸梅湯?我一激靈,不信今天的上海居然還能喝到這老古董級的經典冷飲。馬上要了一杯,一咂嘴,果然是久違的滋味,那種熟悉的冰涼的酸甜感一下子滑入咽喉,直沁肺腑,渾身舒坦,於是大家夥每人都要了一杯來喝,喝了一口也像我一樣尖叫起來。

  據店裏的老師傅說,酸梅湯的技術依據來自店老板上一輩傳下來的獨家秘方,絕對是“古法炮製”。他們從定點的供貨商那裏收購來上等青梅,在毒日頭下曝曬數天,直至皮皺收汁,然後加冰糖和桂花等輔料熬製烏梅汁。熬好的烏梅汁沉鬱墨黑,放在缸裏散發著清香,每天根據天氣狀況兌成一定量的酸梅湯,冰鎮後出售。有些老顧客就為喝這一口而專門來這裏吃飯。
  
  西哈努克親王與雞鴨血湯
  
  說起城隍廟的小吃,懷舊的老上海必定會提起雞鴨血湯,那是經幾代人的努力流傳至今的呢。
  
  尋根溯源,是由一個叫許福泉的小販首創的,他使用一個俗稱“鐵牛”的深腹鑄鐵鍋燒湯,中間用鋁皮隔開,一半燙血,另一半以雞頭雞腳吊湯。有客人光顧,就從盛器裏撥少許雞心、雞肝、雞肫、雞腸和小蛋黃,澆上一勺血湯,撒上蔥花,淋幾滴雞油,紅黃綠相間,煞是可愛。如撒一點胡椒粉,味道更佳。

雞鴨血湯
  
  在城隍廟大殿前還有一個名叫“老無錫”的小販,雞鴨血湯生意也不錯,心、肝、腸、蛋由客人隨意挑選。近百年時光流轉,這款價廉物美的風味美食越做越精,成了城隍廟小吃的經典,至今在老鬆盛等好幾家小吃店裏還在供應。
  
  在我家裏,也做過幾次雞鴨血湯,雞殼子吊湯,再買些雞肫、雞腸、雞心等雜件,煮熟後切薄片,雞鴨血切小塊,事先在冷水裏漂過,等雞湯沸騰後投入即可。將雞雜件分裝在小碗內,將湯一碗碗地盛出,撒上蔥花和雞油,胡椒粉也是不可少的,味道絕對不比城隍廟的差。關鍵是血要嫩,有些小吃店用豬血代替雞鴨血,味道就差了。
  
  1973年,西哈努克親王到上海訪問,在此之前,親王已經遊玩了南京夫子廟,並在那裏吃了十二道點心。此番來上海白相城隍廟,負責接待的南市區飲食公司接下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後,從區內各大飯店調集精兵強將,還精心設計了一份十四道點心的菜單。

西哈努克親王
  
  這十四道美點中就有一道雞鴨血湯,這原是下裏巴人的美食,用它來招待親王,就得精工細作,如何個精法呢?師傅們三下南翔,尋找最正宗的上海本地草雞,然後殺了108隻雞才找到所需的雞卵——這個雞卵並非成形的雞蛋,而是附著在腸子裏沒有出生的卵,才黃豆那麽大小。黃澄澄、規格一樣的卵,配玉白色的雞腸和深紅色的血湯,相當悅目。當這道湯上桌時,親王一吃,讚不絕口,一碗不過癮,又來一碗。
  
  糜飯餅

  我在讀小學時,有個同學的母親是做糜飯餅的。一大早她就得將爐子推到街角人行道上,爐子是用柏油桶改的。還有一麻袋刨花,烘糜飯餅一定是用刨花做燃料的,發火快。爐子上擱的鑄鐵平底鍋也很奇怪,中間陷下去一個巴掌大的圓形,裏麵加水,沸滾後一直冒水蒸氣,幫助將糜飯餅催熟。
  
  做糜飯餅的米漿是隔夜調好的,粳米與秈米按一定比例磨成粉,然後浸泡發酵,製作前再加糖精。用勺子舀了,一勺勺地澆在鍋底形成橢圓形。然後往爐膛裏添一把刨花,哄的一下,火焰躥起來了。
  
  開鍋了,用銅鏟刀將糜飯餅輕輕鏟起,餅麵微微隆起,乳白色,餅底是焦黃色的。糜飯餅兩個起賣,七分錢。所以,鏟餅時總是將兩個合起來,它們的邊緣總是有點相連的,像快分裂完畢的兩個細胞。
  
  旺火烘出來的糜飯餅很香,吃口甜津津,回味有點酸,那是發酵的緣故,這款街頭美食的特點也在這裏。

糜飯餅

  冬天,糜飯餅的生意特別好。他母親有時候忙不過來,我的同學就要起早幫她打下手。有時候風頭突轉,他躲不及了,就被熏得眼淚汪汪。校門快關上了,他才匆匆地趕來,書包在他屁股上顛著,兩手凍得通紅,捧著一個糜飯餅狼吞虎咽。大家給他一個綽號,“糜飯餅”。雖然並無惡意,但現在想想真不應該。
  
  他叫劉炳義。我叫他一個字:“Bing”,聽上去像“糜飯餅”的餅,也像是“劉炳義”的炳。輿論和朋友兩頭不得罪,他認了。
  
  我也很想吃糜飯餅,就用母親給我買大餅的錢去買這種吃不大飽的餅。有時兜裏隻有三分錢,就拖上一個同學入股,兩人合買。看到幫母親燒火的Bing,彼此都有點小小的難為情,我們拿了餅就一路小跑。後來,Bing悄悄地跟我一個人說,我可以單獨以三分錢買一隻。但我從來沒有去享受這個特權。
  
  Bing的功課不太好,穿得也破,大家都不大願意搭理他。不過Bing這個人,百科知識倒懂得很多,比如皮蟲是怎麽縮進樹葉裏的,來年又長成什麽樣;烏賊魚是向後遊的,在什麽情況下會噴墨汁;人的頭發在什麽情況下會變直,並向上豎起。他甚至知道美國第七艦隊的艦隊混成。原來Bing看過許多閑書,我和他交上了朋友。
  
  Bing的家境確實不好,父親長期臥床養病,他還有一個姐姐,好像功課也不行,全家都靠母親做糜飯餅維持生計。Bing每學期要向學校提出申請,免學費和書雜費,但事後老師又會在教室裏旁敲側擊地數落他。

  過年了,我去他家還一本小說書。一間暗黜黜的房間裏,一家四口正圍著吃飯,桌子中央隻有一條紅燒魚,還是冷的!再沒別的菜了。我回家後跟母親一說,母親就盛了一碗烤麩讓我送給他們嚐嚐。四喜烤麩是上海人過年必備的年菜,裏麵還有金針菜和黑木耳,這兩樣東西要憑票供應。我家特別道地些,還加了花生仁和香菇,澆麻油,吃口更香。
  
  我跟他家相隔一條弄堂,送過去很方便,他們客氣一番收下了,我如釋重負。
  
  後來,我跟Bing進了同一所中學。有一年我們學校組織拉練,每個人都要去的。Bing由學校承擔了一些費用,也跟去了。有一次大家飯後聊天,自然談起了吃的,順溜說到四喜烤麩。我就說,我最最喜歡吃四喜烤麩了。我是無意的,Bing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裏咯噔一下。
  
  不是有一句話嗎:貽人玫瑰,手有餘香。但既然送人花了,最好不要當著他人麵提起這檔事,哪怕是無意的。這是我從這件事上獲取的人生經驗。
  
  粢飯糕

  過去,一些小的飲食店門口,支一口鐵鍋,倒大半鍋油,將粢飯糕投下去,油鍋馬上歡騰起來,洶湧澎湃的情狀。不一會,粢飯糕在油鍋裏露出金黃色一角,師傅用火鉗翻幾下夾起,排列在抓住鍋子沿口的鐵絲架子上滴油。


粢飯糕
  
  粢飯糕是長方形的,厚約三四分,像一副沒拆封的撲克牌,炸得外脆裏軟,咬一口,鹹嵫嵫的,還有一股蔥花香。特別是四個角最先炸焦,有點硬,咬起來很過癮。五分錢一塊,清晨用大碗去買幾塊,與豆漿一起吃,算是改善夥食了。下午也有賣,純粹作為點心吃的。
  
  那時候買食用油要憑計劃,每人每月才半斤,每月的油票分四兩和一兩,一兩的票可以買麻油。這是計劃經濟時代,上海油票的特殊設計,別的地方沒有一兩的油票,我不知道外地是如何買麻油的。上海人窮講究,苦日子也要用麻油來增添一絲香味。一些老太太看到飲食店炸粢飯糕用這麽多油,駭怕了,到處說這油鍋裏加了水。其實油水不容,哪有這個道理?

  炸粢飯糕時,會有許多碎屑掉在鍋裏,師傅要不時地用漏勺打撈上來,否則會焦糊成煤屑一樣。碎屑在鍋底躺得時間長,特別香脆。我最喜歡吃碎屑,碎屑也是賣的,一角錢一大碗,得候巧。師傅不會等你,積滿了一碗就隨便賣給顧客。我家弄堂口的飲食店一度有賣粢飯糕,我想辦法跟師傅套近乎,終於買到幾次碎屑,而且是滿滿一大碗。此事被我哥知道了,批評我嘴饞,這樣好吃,將來幹不成大事。他還很認真地說:偉大人物都有一種特別的意誌力和自製力,能克製自己的欲望。這麽一說,我才覺得事情有點嚴重,再也不敢去買粢飯糕碎屑了。在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把自己的欲望克製得非常辛苦。那個時候,我已經在讀《歐陽海之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了。
  
  我不買粢飯糕碎屑,但並不反對自己看師傅做粢飯糕。做粢飯糕是很好玩的,大米與秈米按比例煮熟,起在另一口鍋裏,加鹽,加蔥花,用銅鏟攪拌至起韌頭。然後在洗白了的作台板上搭好一個大小與一整張報紙相當的木框子,將飯倒進去,壓緊實,表麵抹平。到了下午,師傅將框子拆散,飯就結成一塊巨大的糕了。然後用一把很長的薄刀將飯糕劃成四長條,每條比香煙盒子略寬,轉移到一塊狹長的木板上。接下來,師傅要切片了。許多人認為粢飯糕是用刀切片的,錯了,你看他從牆上摘下一張弓,這張弓很袖珍,用留青竹片彎成,弓弦是尼龍絲,用這樣的弓切粢飯糕需要技巧,起碼厚薄一樣,否則顧客會挑大揀小。師傅切起糕來,一張弓仿佛在手中跳舞,上下自如。如果用刀切,粢飯糕就會粘在刀麵上。切好後的粢飯糕看上去還是並在一起的,但第二天用時一分即開。
  
  師傅說:“你怎麽不來買屑屑頭啦?”我很不好意思:“吃膩了。”師傅笑了,將一大碗碎屑再碾碾碎,和在一鍋飯裏,明天,粢飯糕的截麵就會像加了金黃色的桂花一樣好看。
  
  我克製了自己,但並沒有成為偉大人物,早知如此就不克製了。現在粢飯糕少見了,外來妹也不會做,她們也沒有繃緊了尼龍絲的竹弓。一些號稱上海風味的飯店裏偶爾會供應,價錢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了。
  
  有些店家還會切成小條炸後上桌,蘸糖吃,成中帶甜,名日:節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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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童心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讓我這個北京人很向往。每次去上海都兩眼一摸黑的,東撞西撞,以後再去還是要事先做好功課才行啊!
您母親真是個善良的人,在那種時候還可以把那麽緊俏的東西送別人,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您把自己對同學的心理描寫的那麽細膩,我似乎都感覺到了。
最有趣的是為了培養自己的控製能力而放棄美食,我是堅決不會這麽做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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