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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謂的愛情

(2010-09-20 15:25:27) 下一個

 

長平與阿曼

出身卑微的長平在三十年的政治運動中吃盡了苦頭,長平出生下來就開始鬧饑荒,靠幾碗紅薯湯從閻王府借了一條命回來。不久,父親被戴上走資派的高帽後在遊街後不堪淩辱自殺,瘦弱的母親從此一蹶不振,每逢油菜花開就精神失常、到處哭罵,掙紮著將長平的大哥撫養成人便撒手人寰。

 

長平快四十歲的時候,大哥賣了家裏的老水牛,湊了三千塊,給長平買了個四川女人——阿曼。長平害怕阿曼逃跑,不論下田幹活還是串門走親戚都帶著阿曼,寸步不離。三年後阿曼生了個兒子,長平希望兒子的出生能給家裏帶來致富的希望,於是起了個名字叫“小富”。小富滿月後,長平已經能夠聽得懂阿曼說話,對阿曼的看管也鬆懈了一些。家徒四壁的長平為了小富將來不會重複自己的命運,沒日沒夜地苦作,獨自一人種了七、八畝田地,別人種兩季水稻,長平就種三季,還開墾了許多荒蕪的“自留地”。對於長平來說,付出自己的一條賤命,給小富的前途掙得一分希望,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除了遞水盛飯與阿曼也沒什麽交流。

 

阿曼試圖逃跑過幾次,但是人生地不熟,也沒有路費,好幾次都被鄉鄰找到,押了回來。剛開始的時候阿曼還哭鬧、絕食抗爭,長平就把她關在屋子裏,不讓她出門。幾年以後阿曼被抓回來以後也不再哭泣,和平常一樣隨長平下地幹活了。

 

小富能走路了以後,長平認為阿曼為了兒子不會再逃跑了,農忙季節自己實在抽不出時間,就讓阿曼帶著小富去鄉衛生所打防疫針。阿曼偷了幾張油票和布票到街上變賣了,抱著小富爬上路過的石料車,到了省城,四處詢問找到了火車站,錢不夠到雅安的車票,苦苦哀求,售票員無動於衷,一個老先生聽了阿曼的遭遇後把自己的零錢全部給了阿曼,阿曼買到一張去綿陽的綠皮慢車的站票,打算到了綿陽再沿路乞討回家。阿曼擔心帶著小富回家鄉嫁不了男人,上火車的時候悄悄把小富丟在了站台上。

 

火車緩緩開動,阿曼躲到衛生間裏,忽然看到鏡子中自己滄桑的臉和曬得黝黑的皮膚。從蒙頂山的山坳裏被拐賣到淮南已經四五年了,小富的出生也已經使自己成為了一個標準的、不容置疑的村婦。身無分文,還能找到自己的家麽?家鄉人都知道自己被拐賣了這麽多年,家裏的哥哥和一串弟弟妹妹們還會接納自己回去麽?回去以後還能再嫁人麽?阿曼終於爬上了日思夜想的火車,火車開動了的時候,阿曼的心情卻無法輕鬆起來。

 

阿曼想到了小富,心頭一酸。她猶豫了,長平雖然是自己的買主,卻也不像其他買主一樣對女人又打又罵,長平雖然又老又醜,但是為了小富和這個家卻十分賣命,小富先天殘疾,長了六個手指,將來一定會受別人的歧視和欺負。

 

站台上傳來小富奔跑著哭喊的聲音,阿曼終於忍不住留下了眼淚,她瘋狂地扒開窗戶,不要命地從車窗裏爬了出來,重重地摔到了站台上。

 

鄉鄰們問阿曼,你是不是愛上了長平啊?阿曼愣了一愣,愛?什麽是愛?什麽是不愛?一起把這條賤命活下去大概就是你們說的愛吧。

 

歐陽與小婉

 

最近的一次分手讓歐陽受了些委屈,他那麽疼愛她,替她買好早餐送去,她卻當著室友們的麵叫他“走遠點”,一起過橋的時候他怕她摔倒,伸手去扶她,她卻大叫“不要碰我”。歐陽明白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自己再努力也隻不過是50%,或許更少。歐陽覺得自己曾經喜歡過她,為她努力過,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也做了自己可以做的,如今放手也無怨無悔了。

 

但是歐陽的心裏還是有些委屈,兩年多的付出一朝斷絕,總還是有些難以割舍的。那天他經過墮落街的時候第一次聽到店裏放著梁靜茹唱的《可惜不是你》,他想到將來陪著自己的永遠也不會是她時,心裏一難過,差點眼淚也留了出來。

 

時間久了,歐陽慢慢就有點釋懷了。畢竟感覺不是實實在在的物體,摸不著看不見,終究會淡去的。歐陽回想自己年少無知、情竇初開的時候還曾經那麽喜歡過周慧敏,現在想起,隻剩下獨自的一個傻笑,許多年以後,她還不是和周慧敏一樣,或者自己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會記得了。

 

歐陽沒事的時候就把玩自己的手機,有一天他突發奇想,給自己相鄰的手機號碼發了一個短信“你好”,就這樣他認識了小婉。

 

小婉活潑可愛,也多愁善感,跟歐陽的性格相似,也比較談得來。立秋之後的一個周末,兩人相約一起從漢口去武昌登黃鶴樓,就在黃鶴樓上,歐陽為小婉即興寫了兩句小詩:“婷婷小婉樓台坐,一江秋水贈煙波。”於是歐陽和小婉牽起了手。

 

歐陽在小婉的身上忘記了那些委屈的往事,但是卻始終找不到以前那種大膽愛恨的恣意和豪放,歐陽覺得自己老了,不再有完全交出感情的魄力,雖然小婉對他很好,他卻始終覺得自己一輩子不會就這麽過的。歐陽隱約中覺得自己是在等待小婉的離去,雖然小婉真的離去也會使歐陽難過。歐陽期待著這樣一個結局,小婉移情別戀,自己為小婉難過一個月,然後就離開武漢,去重慶。歐陽分不清自己的感覺,不知道自己因為曾經是受了委屈還是因為心裏沒有接受小婉。

 

小婉熱情地邀請歐陽去拜見自己的父母,歐陽精心準備了一番,隨小婉去了。小婉的爸爸媽媽十分熱情,小婉的爸爸還把自己新買的駱駝牌皮鞋送給了歐陽,邀請歐陽將來跟隨他做廣告界的業務。歐陽後來告訴小婉說,自己生在奉節,希望將來能夠去重慶生活。小婉笑著說,如果他爸媽不同意她去重慶,她就每年上半年在武漢,下半年去重慶。

 

小婉在替歐陽收拾房間的時候翻出一本相冊,是一個女孩子從幼兒園到大學的照片,溫文爾雅中透露出些許憂鬱。相冊整理的很整齊,第一頁上工整地寫著,送給歐陽的生日禮物。小婉在每一張照片的後麵都發現了一些文字,有歐陽自己的詩,有流行歌詞,最後一張照片是在重慶朝天門碼頭拍的,背後有一行飄逸的小字:可惜不是你,落款時間是“歐陽宏波,2008年仲夏”。小婉悄悄地放好相冊,給歐陽留了一張紙條便離開了:“我們的故事是如此不完美。”

 

 

 

 

站台的離別

 

自從上了火車他和她都沒有說話,別人都在緊張地整理行李,搶占行李架上的空間,他們隻是隨意地將大包小包放在下鋪中間的過道中,靜靜地坐在下鋪靠裏窗的地方,低著頭,呆呆地看著緊握在一起的雙手。

 

列車廣播開始提醒“現在離開車時間很近了,請送親友的乘客抓緊時間下車”的時候,他們像猛然驚醒一樣,互相看著對方。她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麵,他不斷地用衣袖給她擦淚,卻越擦越止不住。他的眼眶濕潤了,咬緊嘴唇,輕輕地擁抱著她顫動著的身體。

 

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說話。不是因為疏遠而沒有話說,也不是因為彼此憎恨而不想說。他們掙紮的表情讓整個車廂的人都相信,昨天夜裏他們一定是徹夜長談,把所有要囑咐的話都說了幾遍,又或者是因為迫近的離別使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他們為了充分占有這最後的時間而不願說。

 

在列車員關閉車門的最後一刻,他擠下了車,列車員還沒來得及責備他們。他們就各自向最近的一個車窗飛奔過去,他在外麵,她在裏麵,隔著厚厚的玻璃,他們將手貼在一起。她又哭了,她將臉也貼上玻璃,希望離他更近一點,淚水沿著玻璃流淌,他在外麵仍然試著伸手去擦。

 

車窗外下著大雪,他不斷地用衣袖擦著車窗,她臉上的淚水和呼出的熱氣也朦朧了內側的車窗,她不時地撩起大衣擦拭著玻璃。他們一起擦窗戶的時候相對笑了,盡管她的臉上、眼睛裏和衣袖上滿是淚水。

 

列車開動了,她慌了起來,哭出了聲,開始拍打車窗。他在外麵跟隨列車的速度小步跑著,一麵強顏歡笑著揮手,一麵用衣袖擦著自己的臉頰。列車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他跑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伸在半空中的手像是要抓住車窗的沿框。

 

列車很快就將他拋下,她的臉緊緊地貼著車窗最下方的角落也再看不到他,她開始拚命地往車廂的另一頭跑,在第二個窗戶又看到了他奔跑著揮動的手,第三個窗戶、第四個窗戶…… 車子駛出了站台,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窗外隻剩下向後飛馳的雪地,她呆立在車廂中間第五個車窗的旁邊,雙手掩麵,大聲地哭起來,仿佛車廂裏沒有一個人。忽然一個清脆的童聲開始喊道“喂,有電話了!喂,有電話了!”她暫停了抽噎,從大衣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麵的號碼,便摁掉了電話,一邊往回走一邊默默地擦著自己的眼淚。

 

那個童聲又再響起,她又開始小聲地哭泣,卻依舊摁掉了電話,童聲執著地一次次喊她接電話,她也堅定地一次次摁掉。

 

她一邊哭,一邊摁電話,一邊往回找自己的鋪位,但是看了好幾個下鋪都找不到原來的鋪位,於是伸手在口袋裏掏火車票,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遍卻還是沒找到票。她試圖一個個下鋪去辨認,但是所有的下鋪都坐滿了聊天的乘客,也沒有人記得她曾經坐在哪裏。

 

最後一次童聲被掐斷之後,手機恢複了片刻的寧靜。但是很快手機就發出嘀嘀的聲音,她也開始在手機鍵盤上飛速地移動大拇指。幾次嘀嘀以後,她隻好開始挨個檢查鋪位下麵的行李,終於在第5節車廂的第21號鋪位下找到了自己的背包和車票。

 

她呆呆地靠著剛才和他一起坐過的裏窗發著短信,火車過了武威站的時候,她臉上的淚痕也慢慢地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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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 回複 悄悄話 我們的故事如此不完美。這一句話所有的東西都包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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