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北麓十分荒涼,不遠處便是一望無際的戈壁沙漠,據說這裏曾經是古西夏王國的首府,絲綢之路上的重鎮,千年之前在成吉思汗的鐵騎之下瞬間沉寂消亡化為塵土,成為人跡罕至的地方。山坡上長滿了帶刺的野草,樹很少見,裸露出山坳裏零星散落的幾戶人家。
然而十二年過去了,丁香花開了又落了,開了又落了,父親還是沒有回來。母親像愛護她一樣愛護那棵丁香樹,山裏冬天來得早,每年中秋母親都會給丁香樹穿上暖和的棉衣。
轉眼丁香花又開了,丁香從希望小學畢業了,她抱著畢業證書興衝衝地跑回家。推開門,丁香愣住了,一個男人趴在母親身上。蚊帳下露出一隻奇怪的腳,腳很小,他不是父親。丁香盯著那隻腳數了兩遍,六個腳趾,比她多一個腳趾。“丁香,去放羊,天黑前回來。”母親的聲音很響,丁香放下書包去山坡上放羊。
從那以後這個男人每年丁香樹開花的時候來,大雪封山前走。他是倒賣賀蘭石的小販,每次來都送給母親一塊好看的藍色石頭。母親說那石頭很金貴,擺在梳妝台最顯眼的地方。男人在的時候母親隻做一板豆腐,丁香推著小車到山裏挨家挨戶送完豆腐,帶上母親準備好的饃去放羊。男人總是躺在蚊帳裏,丁香沒見過他的臉,不知道他的臉是不是像父親一樣白白的。又是五月了,丁香花又開了,丁香十五歲了,出落得越發如花似玉,眼神卻越來越憂鬱。父親還是沒有回來。丁香坐在草坡上看著山坳裏的家和院子裏盛開的丁香樹,不知為什麽,今年的丁香花特別濃密,離這麽遠她都能聞到甜甜的香味,爸爸能聞到嗎?
轟-----隆-----隆,遠處幾輛卡車開進山,一群人從車上下來在小溪旁搭上帳篷。丁香送豆腐時聽吳奶奶說他們是從北京來的地質勘探隊,來開采賀蘭石的。丁香很高興,是不是爸爸回來了?但她不敢過去問,隻是坐在山坡上看著他們走來走去,帳篷中間慢慢升起暖和的炊煙。一天中午,丁香正啃著涼饃,一個大個子跑上來,笑嗬嗬地說,“你是丁香吧?隊長讓我叫你下來吃飯。”他又高又壯,臉紅撲撲的,讓丁香感到很安全。
他叫小樹,是來隊裏實習的大學生。他和其他人不一樣,總穿著一件藍白色相間的上衣。這上衣丁香認識,是小葉子老師說的海魂衫。那年暑假從海邊來的大學生誌願者小葉子老師到希望小學給她們上課,她給她們講美麗的大海,給他們看大海的照片,她指著照片上的一個男人說,他是海軍軍官,這是海魂衫,穿上它人的靈魂就和大海的靈魂合為一體。丁香從沒見過大海,也不知道大海在哪裏,小葉子老師臨走送給每個學生一個大海螺,她說放到耳邊就可以聽到大海的聲音。海螺是丁香的寶貝,她把它放在枕邊,漆黑的夜裏仿佛真的聽到大海的聲音,她就不再害怕嚇人的風聲,很快睡著了。小樹一定見過大海,每次看到小樹丁香想。
“嗯,原來住海邊,我爸是海軍,五歲時我爸調到總參就搬到北京了。”小樹拉了拉海魂衫,“其實家裏沒別的可穿,從小到大我都穿這個。你喜歡啊?”
丁香真的爬到山頂上,小樹指著遠處的一片藍,開心地說,“看,那就是大海。”
丁香仿佛聽到了波濤的聲音,她終於明白了小葉子老師朗誦的詩。
她真的好想看看大海啊。丁香看著天邊的大海有些猶豫了,她想跟小樹走還有一個原因,有一次她看到了小樹的腳,大大的,像爸爸。和她一樣,五顆腳指。見丁香不說話,小樹挺失望,卻堅定地說,“明年中秋,我回來接你。”
砰。丁香撞到一個人懷裏,雞蛋掉到地上。是那個男人,她沒看清,隻記得他的臉白得像一張紙,丁香轉身跑了。
秋天來了,十幾年來母親第一次跑趟了縣城,樂滋滋的回來了。她給丁香說好一個倒插門女婿,中秋節辦喜事。難得看到母親這麽高興,丁香很痛快地答應了,心卻在咚咚地跳,中秋節,小樹要來接她,她要不要跟小樹走呢?如果她走了,母親怎麽辦呢?如果不走,她就永遠看不到大海了。在大海和母親之間做選擇讓她很為難。
天黑了,下霜了,丁香入了洞房,男人折騰夠了睡熟了。月亮又大又圓,丁香樹的棉衣白得晃眼。丁香睡不著,穿好衣服走到窗前看著遠處的山,去年小樹就是在那裏對她說中秋節來接她。她看了好一會兒,轉身看著床上的男人,他進來的時候說,將來有一天要帶她看大海,她才有點兒喜歡了。月光下他的臉白白的,他的腳呢?是不是大大的?像爸爸,像小樹。男人不知為何一直穿著襪子,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脫去襪子,他的腳很小,黑黝黝的。
丁香忽然很想去看看大海,去看看小樹的家,她出了門向那座山走去。
清晨,陽光照在懸崖下枯黃的草坡上,照在丁香潔白的臉上,血順著枯草緩緩地流下來,在金色的光線中閃亮,像紅寶石。轟-----隆-----隆
遠處傳來卡車的聲音,丁香仿佛看到小樹穿著海魂衫向她跑來。丁香笑了,像盛開的丁香花。(本小說純屬虛構,如有雷同,概不負責。謝絕轉載,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