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家不是錯

不管初始的期盼有多麽的殷殷，在家的日子依舊流逝匆匆。這個假期將盡的夜晚，我臥在
柔軟的被褥中，貪婪地嗅著家裏特有的溫潤之香，不敢想象明天晚上冰冷僵硬的感覺重又
襲來。

我情不自禁地懷疑自己的堅強。想起自己決不流下一滴思鄉淚的豪言，想起笑話他人“男
兒如此戀家”的戲言。長久以來，那就是我在人前，對家的情感的所有表示。我一直是害
怕戀家的，於許多人，戀家便是軟弱。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英雄氣概，我甚至會在內心感覺
到這情結之前，就拒絕它、扼殺它，遠離刺激淚腺的故事，麻木多愁善感的細胞。不看不
想，渾渾噩噩，昏沉度日是唯一解脫的方法。

悲觀主義者說，朋友終有疏遠的一天，親人永是彼此心靈的慰藉。這幾年，身邊生老病死
的話題一下子多了起來，自己關心著，卻又不想讓父母多想。回家吃得正歡，父親說，左
眼玻璃體脫落了，看東西，眼前總有一圈黑的。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深度近視的結果，隻
是一直不敢深入。父親自歎，我沒有開導什麽，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再後來是外出采購
時，站在超市外，我細細地看他微弓著背，把采購籃裏的麥片、芝麻糊和牛奶一一取出，
又將它們一一放入塑料袋。看著他已經不靈敏的動作，看著他正對著我慢慢走來，看著他
厚厚的鏡片下一雙下耷的眼角，多年來，我忽然第一回深深發覺父親終於老了。此前的二
十年中，他的形象在我心頭始終不曾變化多少。母親常說，他原就是個不易變老的人。然
而現在他卻也與母親一般，讓我生無限隻是近黃昏的唏噓之意了。還是像從前一樣，無緣
無故地叫爸爸，然後就不知要說什麽；還是像從前一樣，挽著他的臂彎散步，很自然地向
他身上倚靠去，隻是如今我比任何時候更覺得出自己對他的依戀，也覺出這個嗬護了我二
十年的人，已經開始等待著我的照顧了。

如果漠視父母的衰老，不為前途的無定和生活的艱辛所困擾，沒有人會不多表現得堅強一
些。然而，芸芸羈旅者中又有幾人真正做到了隨遇而安，了無牽掛呢？所以無論是誌在四
海，還是心係故園，我們都不失為戀家者。不知你是否早已明了，抑或我的絮語終讓你多
了一些感悟：父母在，不遠行。戀家不是錯，永遠，都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