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頓是個老派的愛冒險的人。說他老派,是因為溫斯頓對船上的現代技術和設備並不執迷,反而執迷於老式的帆船操控技術。而且,他還特別喜歡自己動手製作木帆船模型。有些模型足有餐桌那麽大,屋裏擺不下,隻能擺到車庫裏。隨著模型越來越多,他索性把車停到外麵,騰空車庫專門存放各式各樣的帆船模型。帆船模型的製作極為精致,尤其是細節部分,比如纜索、帆布、舷窗甚至於鉚釘,都做得非常逼真。每個模型都堪稱一件藝術品。曾經有電影公司聯係過溫斯頓,要高價收購他的帆船模型作一部電影的道具。但是,溫斯頓非常果斷地拒絕了,就因為電影裏最後的情節是要炸毀他的帆船模型。
和癡迷帆船相比,溫斯頓的航海理念更顯得與眾不同。溫斯頓認為操控一艘設備先進的現代貨輪出海,算不得航海。他認為在這樣的船上,人是設備的附屬,而且設備越先進,人就越沒用。操控這樣的貨輪出海,與其說是人在航海,還不如說是設備在航海,人在看熱鬧。溫斯頓認為駕駛一艘木漿桅帆的老式帆船,在大海中乘風破浪,那才是真正的航海。
維米船主勞菲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把溫斯頓忽悠到了自己的那艘破船上的。當然,能請動溫斯頓,勞菲肯定要花很大的價錢。即使這樣,勞菲付給溫斯頓的錢仍要遠遠小於給船做維護的錢。這筆買賣,勞菲穩賺不賠。不久,勞菲就用這筆差價換了一艘新款遊艇。
船員們接到命令後,各自分頭去做試機準備。陳攻下到機艙,順著管路讀取儀表,查看閥門情況。一看到這套老得直掉渣的機組,陳攻就忍不住要慷慨激昂地批判一通,批判資本主義不思進取腐朽落後,批判資本家自私貪婪,完全不顧船員的死活。
一番酣暢淋漓的批判過後,陳攻的心情無比暢快。這時候再幹活,效率反而格外地高。機艙裏的各種管係閥門一大堆。老式的設計思路裏根本沒有人性化的理念,設計的管路有的地方十分狹窄,隻能容一人側身通過。人進去檢查的時候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兩邊的管路碰傷或者燙傷。但是,如果哪一個閥門因檢查不到而出了問題,輕則這條管路報廢,重則整個機組停擺。陳攻以大副的資曆做機工的活,內心雖有不平衡,但有一點他十分清楚,那就是這份工作關係到自己和一船人的命運。因此在檢查的時候,陳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馬虎。每個閥門,每個儀表,無論位置多麽偏,他都要親眼所見、親耳細聽、親手觸摸,有的地方還要用鼻子聞一聞,務求做到心中有數。
管路巡檢完畢,已快到試機的時間。陳攻匆匆回到主控室,輪機員肖恩正坐在操控台前查看儀表。肖恩和陳攻年齡相仿,平時二人很聊得來。見肖恩正忙著,陳攻簡單地打過招呼,便開始填寫巡檢報告。
“夥計們!時間不多了。你們準備好了嗎?”輪機長史蒂夫的大嗓門已先他一步進了主控室。
史蒂夫比溫斯頓要年長幾歲,也在海上漂了一輩子。史蒂夫在軍艦、客輪、油輪、貨輪上都待過。用他自己的話說,地球海麵以上能有的船他都待過,地球上該去的和能去的地方他都去過。和溫斯頓的沉穩相比,史蒂夫則顯得暴躁剛愎,沒什麽城府。維米上的船員,好像除了船長溫斯頓,他都吵了個遍。陳攻剛上船的那段日子,史蒂夫天天給臉色,態度極不友好。時間長了,陳攻發現史蒂夫隻是一個直腸子的粗人。態度雖不友好,但擺到明麵;話雖難聽,但說到明麵。他不搞背後整人的那一套。對史蒂夫,陳攻隻管做好本職工作,問什麽,答什麽,除了工作上的事,絕不跟他多說半句。這樣一來,陳攻和這個倔老頭兒倒也相安無事。
進了主控室,史蒂夫往肖恩身後一站,像檢閱一樣審視著操控台上的各種儀表和指示燈。有史蒂夫站在身後,肖恩皺了一下眉頭,很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身體。
史蒂夫看完了儀表和指示燈,說道:“它們的氣色看上去不錯。”說完,他滿意地拍了拍肖恩的肩膀。平時,史蒂夫總是先來一陣罵罵咧咧,然後才開始工作。很顯然,他今天的心情不錯。肖恩挨了他這一下,卻好像粘了一層毛毛刺,渾身刺癢癢地不自在。
“史蒂夫,開始試機!”對講機裏傳出溫斯頓的命令。陳攻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正好午後一點。這就是溫斯頓,說好的午後一點就是午後一點。在時間上,他的習慣是,隻能提前,不能落後。
“是。船長!”史蒂夫應答完畢,又拍了一下肖恩的肩膀,“試機!”
史蒂夫一聲令下,肖恩按下啟動按鈕,輪機艙頓時一陣轟鳴。操控台上的各類儀表指針開始緩緩撥動,各種指示燈有節奏地頻頻閃動,機組開始運轉。這時,輪機組人員陸續來到主控室。大家都緊張地盯著操控台和牆上的掛鍾。半個小時過去了。儀表和指示燈均無異常,這表明機組運轉正常。大家都鬆了口氣,陸續離開了主控室。史蒂夫卻仍守在操控台前,緊盯著儀表和指示燈。陳攻看看掛鍾,到交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於是開始做清潔。
突然,警報大作。操控台上,紅色警示燈頻頻閃動,機組運轉的轟鳴聲戛然而止。剛剛運轉了半個小時的機組,自動停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