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 霆
Histroy
在自我弱化這一點上，劉馨怡尤其如此。她為了陳攻的一個誇讚，能耗上半個晚上的時間把卷發拉直，再把各種顏色的口紅和眼影挨個塗一遍，讓陳攻來定第二天出門用哪一個。以至於，同事們僅憑她外貌上的變化就能猜到，陳攻回來了。女為悅己者容，真是一點也不假。
那個時候，陳攻論年齡和資曆，再過兩三年便可順利地進階為船長。種瓜種豆，正是到了收獲的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移民，那豈不是前功盡棄？因此陳攻竭力反對。陳攻和劉馨怡，一個是自我實現，一個是實現自我，順序一顛倒，看事做事的始發點則完全不同。同一個議題，要是出發點不同，不吵架才怪。爭吵很激烈，問題卻沒解決，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不得不讓婷婷加入戰團。婷婷可不管什麽自我不自我，一聽說那邊上學沒作業跟玩似的，兩眼頓時一亮，站了劉馨怡的隊，“那還等什麽？趕緊去啊！”
再強壯的駱駝，也扛不住最後一根稻草。更何況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婷婷一發話，陳攻再也招架不住，隻得從了劉馨怡的意。最後，劉馨怡以家庭的名義成功地將陳攻劫持到了美國的土地上。激動喜悅之餘，劉馨怡卻對陳攻心生了愧疚。畢竟是自己的執拗導致了陳攻的前功盡棄。因此，在一家三口登陸美國的那一天，劉馨怡義氣地一拍陳攻，說道：“是我把你弄出來的。從今天起，你的後半生，我包了。”
陳攻雖然還在慪氣，但是聽到這話，也不得不衝眼前的風火佳人一挑大指，“行，是條漢子！”
“女漢子”還真不白給。憑著以前做訪問學者時積累的本地經驗，登陸後不到一個月，劉馨怡就進了一家生物實驗室做了助理研究員。這對一個靠工薪過日子的家庭來說，可以說是無縫連接。劉助理對陳攻則是說到做到，直接把他關到家裏，隻負責接送女兒，照顧家庭。
在國內的時候，陳攻一年總有大半年不在家，家裏的一切重擔都壓在了劉馨怡一個人的肩上，害得劉馨怡總對親戚訴苦說：“丈夫和女兒是自己的，幸福卻是別人家的。”陳攻自覺對女兒和劉馨怡虧欠得太多，正好用這段時間好好地做個補償。那段時間，陳攻天天洗碗做飯，做起了“家庭主夫”。而劉馨怡則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上了“金屋藏嬌”的幸福生活。
什麽是幸福？回家一開門就能看見陳攻，對劉馨怡來說，這就是幸福。劉馨怡非常享受那種在下班的路上，知道家裏有陳攻在等著自己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劉馨怡覺得心裏踏實。
以前祈望不及的幸福，如今真的敲了自己家的門，劉馨怡幸福得都有些神魂顛倒了。心血來潮的時候，她會心滿意足地對陳攻說道：“幸福來了就別想走。我要讓它永遠留在咱家。”然後小鳥依人般地偎到陳攻的懷裏，攬住陳攻的腰，溫柔地說道：“以後，我就這麽藏著你。”
聽了前半句，陳攻還真被劉馨怡的小女人似的柔情溫化到了。可是聽了風火小佳人的後半句，陳攻不禁暗自發問，劉馨怡呀劉馨怡，為什麽你柔綿無骨的嬌軀裏要有那種讓自己無法抗拒的霸道呢？
“卡……卡！過時了……過時了！”婷婷要是見到這一幕，總要這樣奚落一番，“這都什麽年代了，秀恩愛還這麽老套。這麽大的人，不上進。”
劉馨怡可不管什麽老套不老套，好像生怕陳攻跑了似的，隻將他的腰摟得更緊了。
被纏住的陳攻懷裏一熱，腦袋一懵，心頭一涼，暗自發問：“女人要是幸福起來，都這麽……五迷三道的？”陳攻剛想和溫柔的女漢子探討一下什麽是幸福，結果女漢子已經拎起包，出門加班去了。
移民安家的常規程序是隻要工作一有著落，下一步肯定是買房。陳攻和劉馨怡特地選了一個專業人士聚居的社區。這個社區環境好、治安好，什麽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房價太貴。兩人在國內都是工薪階層，買這個價位的房子，靠國內的那點積蓄根本不夠。
人缺錢的時候，最高興最慷慨的就是銀行。不用去找，銀行的人會自動找上門來。雙方在親切友好的氣氛裏談好合同。他們會笑容可掬地看著你在合同上簽字。等字一簽完，他們立馬起身回去交差。整個過程進行得如行雲流水般地幹淨利索。最令陳攻驚奇的是，銀行的人收回笑容的速度比紙上墨跡晾幹的速度還要快。
簽字的氣氛雖是友好的，可陳攻在簽名字的時候卻有種簽“賣身契”的感覺。陳攻心裏清楚，這個貸款合同一簽，自己就結結實實地成了“房奴”一族。自那以後，當劉馨怡和女兒都不在家的時候，陳攻獨自一人待在空曠的房子裏，感覺房子活像一個大囚籠——不——更像一座墳墓。
陳攻心中不停地問自己：“這是我的將來嗎？我的將來就終結在這棟房子裏嗎？”
陳攻索問自己的將來，銀行可從來不問你有沒有將來。它做的隻是盯緊賬戶，準時劃賬。劉馨怡辛苦掙來的工資剛進手就被銀行劃走。每當這時，陳攻總要憤憤地對劉馨怡說道：“哼！這日子過得，還不如那些無房無車的流浪漢舒服自在！”
一身房貸的陳攻切身體會到，在資本社會裏，房奴是最悲摧的一族，也是最沒有自由的一族。他時常躺在沙發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老僧入定般地思考什麽才是美國標榜的自由？
言論自由？信仰自由？那些鳥東西跟我有什麽關係？
在美國，有房有車沒貸款，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在陳攻看來自己的日子過得遠不如那些無房無車的無產者瀟灑自在。無產者雖然無房無車，可人家也沒有貸款。沒有無貸款，無產者能夠隨時隨地去浪跡天涯。再看看自己，倒是有房有車，可是更有貸款。頭天浪跡天涯，銀行第二天就會全球追著你要錢。
這就是房奴的命！一個明知道身上叮著一隻三百六十五天時時刻刻都在抽吸自己鮮血的蚊蟲，卻又無法擺脫它的悲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