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是被綁到滑雪度假地去的。今年聖誕節我才到加拿大多倫多九個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並沒有心情去滑雪。
聖誕節的下午,趙為民的洗車喇叭在我的窗外粗魯地吼著,我背上準備好的旅行袋,鎖門下樓。為民的太太蘇珊,將我推上迷你客車,在他們的孩子多多和好好的“梅阿姨好”聲 中,關上了車門。 緊追在 後麵的,是普新金的那輛冒著灰煙的本 田車,裏麵載著他的愛妻微微 和愛子喬治, 還有那有聚會 必到 的吳雷。
車在401高速公路上向西後又向北駛上400 公路,在孩子們嘰嘰喳喳的笑語中,我和蘇珊閑聊著 日常生活中的瑣事。車離開高速公路後,行駛在鄉間的單車道上,車外冬天的景色十分單調,被雪覆蓋的農田,牧場,鄉宅,並沒有提起我的興致。大約行駛了一個半小時,終於見到了披著銀裝的雪山--藍山。
藍山是出名的滑雪度假地,眾多的雪道,從山頂瀉落下來,高低坡度各異,象女孩漂亮舞裙上的皺褶。吳雷和普新金的全家都是滑雪愛好著,他們自備滑雪工具,在難度頗高的雪道下停了車,為民則帶著全家和我,來到滑雪學校初級班報到。
初次穿上雪靴,就象帶上了腳銬,難以啟步,剛將雪靴插入雪板,人便失去了控製,向前滑動,我的兩手急忙用手杖支撐著雪地,才不至於跌倒。
這時,來了一位女老師,一身藍色緊身的滑雪運動裝,寬大的墨鏡罩著半個臉,她用優美的聲線將十幾個學生召集到身邊,讓我們練習橫向走上坡,然後短距離向下滑。最讓我們感興趣的是,她讓我們打開雙腿,將兩個雪板頭相交,形成三角形,再讓雪板內翻,象一塊切下的pizza (意大利薄餅) 使雪板的速度減緩下來。 她那“ pizza ,pizza ” 的喊聲,蕩漾在滑雪場上,甚是好聽。
我慢慢練習著,小心地試著,一個小時後,老師讓我們上了自動電梯,將我們帶到小山坡的頂上,她要我們丟下手杖,張開雙臂,從山坡上劃下去。第一次,老師用手牽著我的手,我很好地完成了。第二次,我自己一個人下滑時,見有一個人在前麵滑得慢,就驚慌失措地向他撞過去。那人被我撞倒後,站起來,沒理會我連連的道歉,伸出一隻手,把我拉起來。我拍拍屁股上的雪,老師趕來問我有沒有摔痛,我回答說:“我恨我自己學得慢,我希望能象你那樣滑得好。”
老師拿下她的墨鏡,微笑地對我說:“你知道嗎?我學了滑雪四十四年了。” 我驚訝地看著
她眯縫起來布滿細紋的笑眼,從心地裏敬佩她。剛才看她優美的滑雪動作,我還以為她隻有二十多呢。“每個人都做得很好!” 象所有的外國 老師一樣 ,她對學生也以鼓勵為主,在我們的“ thank you ” 聲中,她揮手向我們道別。
天黑之前,我們到了度假村。所謂的度假村,是山腳下的幾排平房。走進室內,見到一個廚房,飯廳和客廳混為一體的大房間,裏麵有兩間睡房和一個衛生間。為民,普新金和吳雷忙著卸下車裏的攜帶物品,蘇珊已心急火燎地開始淘米做飯。一旁的微微,安置著孩子們的玩具和零食,我卻懶洋洋地將身體陷在沙發裏。
普新金剛卸完車就急忙煮咖啡。四十歲的他微微有些發福,整齊的頭發有點稀疏,兩鬢已顯斑白,過時的大金邊眼鏡後,那對含笑的眼下,有一對腫脹的眼袋。中學時代,為民,吳雷,新金,蘇珊都是我的同班同學,吳雷給新金一個雅號-- 普西金,這不僅因為他有大師的氣派,還因為他十分崇洋媚外。
看, 可不, 當他 把一杯咖啡傳到我手裏時,還是和當年在上海的家裏招待我時說的一樣:“ 小梅 ,這是我用自己磨的巴西咖啡豆煮的咖 啡,你嚐嚐 ” 。一派小資情調。
當我接過他手中的咖啡杯時,又一次看到他右手殘缺的食指,我的心裏有無法形容的酸楚。記得在我們考完大學後,為排練高中畢業典禮上的節目,我去了他家。那晚,天氣很熱,新金的父母在花園裏乘涼,我拉小提琴,他用鋼琴為我伴奏。我們配合得很默契,悠揚的音樂,蕩漾在客廳中,飄到花園裏,我聽到新金父母的喝彩。排練完畢,是新金的手,將冷毛巾遞給我擦汗,是他的手,在我還給他毛巾的時候,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羞怯得不敢抬頭,一直看著他緊握著我的一雙手。
畢業典禮演出完畢的那晚,在操場的一角,新金對我說,他考取了他的第一誌願,北京首都醫科大學,過兩個禮拜就會上北京。我默默地和他道別,想握他的手,但忍不住眼裏的淚,急忙轉身走了。二十年後,為民從加國回上海時告訴我,新金在多倫多,我這才和新金聯係上。當新金知道我要移民到加國,就主動接待我,可二十年後當我再握到他的手時,驚訝地發現他沒有了一個手指。
在他家逗留的一個月裏,新金跟我談了他的經曆。他在北京八年學醫的日子裏,與同學微微相戀。微微是北京姑娘,每星期回家,總帶很多食物回校給新金,慢慢地,微微的父母讓微微將新金帶到家裏過假期和周末,八九年,在他們畢業時,微微因為不滿意學校將她分配到偏遠的醫院工作,便萌生了出國的念頭。他們於 90年出國前在北京舉行了婚禮,隨後一起來到多倫多大學讀醫學碩士。
新金和微微都曾決誌要當醫生,可是92年,當微微剛讀完碩士,就發現懷了孕,眼看微微都快三十了,他們決定要下孩子。在微微待產的日子裏,新金已升讀醫學博士,但是微薄的獎學金又何以養家?因為沒有校外打工的資格,新金自嘲地說,為人做手術都不難,難道還怕為豬做手術?他竟然悄悄地跑去朋友新開的豬肉加工廠幫忙,不幸的是金新不善操作切割機,加上疲勞,精神不集中,他的手指被無情地割去,他想重新成為外科醫生的夢想就此撲滅了。
新金在醫學研究方麵有了一定的成就,在小喬治出生後,他攻讀博士後,研究老年癡呆症,和導師一起研究發表的論文很受醫學界關注,最後被實驗室聘請,為移民定居打開了門路。微微帶著孩子,完成了兩年的超聲波學習,在醫院的超聲波室工作。他們買了房子,生活很穩定。
暫居在新金家的日子裏,我看到以往在上海時的少爺,居然變成了住家男人,鏟雪,清潔,買菜,做飯,新金的衣袖,永遠是挽起的。而微微,總是一杯咖啡,一本書,好像還在業餘進修,前麵有考不完的試似的。
十歲的喬治,帶著一副深度的近視眼鏡,就讀一間私立學校,他聰敏過人,舉手投足間,讓我看
到新金當年在初中時的影子。他拜在名師下,彈得一手好琴,每當琴聲響起,金新就在廚房的角落,邊切菜煲湯,邊得意地隨音樂哼著。有一天,喬治彈錯了一串音,新金要他重彈,喬治就是不能把握,還賭氣地頂嘴,對新金說:“你來試試看!” 新金一屁股坐在琴凳上,雙手剛觸及琴鍵,忽地一下又站起 來, 漲紅著臉,失去理智地對喬治吼:“ 你知道嗎,你爸爸這一輩子完了。。。而你,你好讓我失望!” 新金那斷了的手指被包裹在捏緊的拳頭裏,激動地錘著 自己的胸。喬治哭了,微微 和我的眼都 潮濕了, 新金背著我們疾步上樓的時候,他的背有點駝。
一陣哄笑打斷了我的回憶,新金和蘇珊在比賽切黃瓜片,又是調皮的吳雷出的鬼主意,兩根等長的黃瓜,看他們誰切得快而薄。結果,當然是蘇珊勝了。
蘇珊在中學裏就是個活躍分子,尤以體育出色。她的父母是軍人,所以她是班上唯一不會講上海話的同學。蘇珊以前經常帶我們去她家所住的解放軍大院裏打籃球和乒乓球。
每次望著為民和蘇珊,我都會詫異,這兩個在中學裏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結為夫婦的。為民在同學裏是出名的吊而郎當,玩世不恭,他是個隨外婆長大,被寵壞的孩子。
同學中傳說,為民和蘇珊當年都考取了建築大學,大學四年中,為民身邊的女孩象走馬燈似的,而蘇珊卻因為是高幹子弟,長得又不甚漂亮,沒有男孩追求。畢業時,為民被分配到邊遠地區工作,是蘇珊的父親出麵開了後門,才將為民安排在上海市城市局。從此,蘇珊大膽地追求為民,為民的一切,都掌握在蘇家的手中。
為民在一次酒後向我吐露,他在88年出國留學時,本想擺脫蘇家的束縛和控製,重新開創屬於自己的自由路,可想不到,他走時,蘇珊剛好有了身孕,一年後,當他在加拿大申請移民資格時,蘇珊拋下一對他們的孿生子女-- 多多和好好給為 民的父母,自己跑來加國伴讀。
蘇珊肯吃苦耐勞,也十分愛為民。移民後,她一直在快餐店打工,支助為民讀完碩士,找到一份建築設計工作。兩年後,為民的父母帶著好好和多多來加拿大定居,為民的心才在接近中年後慢慢地穩定了下來,他常將一句話掛在嘴邊:“婚姻是責任勝於愛!”
當年調皮的為民,今天是沉默的。倒是蘇珊,依然精力充沛。她勸不動為民,就帶著孩子上教堂。從我遇到蘇珊那天起,她就跟我講上帝的愛,人的罪,天堂的榮華,地獄的險惡,她講到包容,相信,盼望,她給我鼓勵,象是要將耶穌的愛透過她傳遞給我。
我感謝蘇珊,在我初到加國困難的日子裏,每個節日和周末,熱情地邀請我,有好吃的送給我,有好看的帶上我,我家裏的鍋碗瓢盆,床和桌椅,有一半是蘇珊送給我的,盡管很舊,但仍然可用。我清楚地知道,這不是施舍,是愛。
有一天,當我知道為民和蘇珊結婚周年時,就主動提出為他們看孩子,讓他們過一個浪漫的兩人世界。這天,為民開車將孩子送過來的時候,穿得很整齊,而蘇珊依然是一頭娘子軍的發型,一件T恤,平淡無奇。僅過了一個小時,他們就回來了。
“怎麽這樣快就回來啦?” 我好奇地問。
為民輕輕搖頭,笑而不答。蘇珊則大聲地說:“我們吃完飯,他提議去看電影,我的英文不好,似懂非懂,有啥看頭。他又說去喝咖啡,好的咖啡,兩杯居然要八塊十塊的,還不如在家自己衝。算了算了,老夫老妻,還有啥談情說愛的?”
我剛想開口,為民嘻笑地阻止了我:“她的愛,全給了上帝了!”
蘇珊半開玩笑地捶了為民一拳:“沒有上帝,哪裏有你和我?” 他們帶著多 多好好, 謝過我,就 走了。
“小梅,快來吃飯。” 吳雷在叫我。桌上,蘇珊泡製的美味菜肴,和我日 常 的方便麵,稀飯, 饅頭,實在是無法相比。我好想多吃點,但可能是胃習慣性的縮小了,有食欲,卻吃不下。
晚飯後,蘇珊和微微收拾好碗筷,分別入房安排床鋪,讓孩子們洗澡睡覺。我們幾個就聽 吳雷大談特談他的奮鬥史。
吳雷在中學時代就有語言天份,處了英文,他還跟曾任外交官的父親學俄文。他是個夢想家,一直主張要有合一的世界語言,所以當人人都在準備高考時,他卻和學校的一個老師研究起世界語來。吳雷有一個很明確的目標,就是凡事寧可不做,做就要做得有名堂。在中學裏,他高高的身材寬闊的肩膀前衛的發型和時髦的衣著,常常吸引著女生們,他喜歡參加演講比賽,隻要有機會,他必定會顯示他的實力。
在外國語學院學習的時候,吳雷特別喜歡纏住外籍教師,他是聰敏和努力的學生,也因為如此,畢業後,在老師的推薦下,他來到加拿大學習世界文學。他有許多翻譯作品,無論是中文翻成英文,英文譯成中文,都十分流暢和精彩。
吳雷就是帶著激情支配著自己的人生,在成為加拿大公民後,他主張中國人要投身加國社會,要參政,要爭取權力,要發揚光大中國的優良傳統,為此,他經常活躍在社區,為新移民爭取免費英文教育和日間托兒服務,為老年人籌劃募捐資金蓋養老院,爭取開設專業培訓和職業介紹所,也為中國人的下一代爭取免費中文教育。吳雷擔任很多華人各種協會的工作,他的名字,在華人中頗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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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吳雷感受到有許多華人的支持,幾年前,他以非黨派人士身份出來獨立參選,盡管根據以往的經驗,獨立參選者很少能引起主流社會的注意,但是,隨著準備工作的日益加速,吳雷的精神狀態越來越高漲,增強了他必勝的信念。遺憾的是,吳雷僅得了幾百張選票, 這令他感到,華人要在不參 與 任何加國政黨,自組團體來參政,是一條艱難的路,而他則成為一個典型的失敗者。
政治上的打擊還未平息,吳雷又同時在感情上受到創傷,和他同居六年之久的法國籍女友莫尼卡,在他們籌辦婚禮的時候,突然提出分手。
莫尼卡是吳雷在加讀書時認識的來自法國的女同學,吳雷來加後意識到加拿大是英法文並用的國家,所以請莫尼卡教他法文。每星期兩次的上課,從圖書館搬到公園,從社區中心移到咖啡店,最後,因為莫尼卡搬到了一個交通不方便的區域居住,而吳雷剛好買了一輛二手車,就改由吳雷開車上莫尼卡家去上課。
莫尼卡長得並不漂亮,金發碧眼,但五官在狹長的臉上並沒有勾劃出美麗的容貌,滿臉的雀斑,甚至點綴到尖而紅的鼻子上,她的聲音也不美,有幾分沉悶的感覺。吳雷一直視莫尼卡為老師,直到有一天晚上,從莫尼卡家學習完出來,吳雷 的那輛老爺車因天氣寒冷發動不起 來,莫尼卡將吳雷 留了一 夜 後, 他們間才擦出了火花來。
吳雷在莫尼卡的愛裏並不感到珍惜,莫尼卡是一位溫柔的女子,她在和吳雷同居後,細心地照顧著吳雷的生活。而吳雷似乎對政治以外的事沒多少興趣,他一直在外奔波,很少有時間陪伴莫尼卡。在吳雷競選前的半年裏,莫尼卡提出想嫁給吳雷,結束這種分居生活,吳雷隻是隨口答應,將一切交給莫尼卡操辦。但吳雷在競選失敗後,曾埋怨莫尼卡為籌備婚事占用了她太多的時間,這讓莫尼卡傷透了心,決定離開吳雷回法國。
這以後,吳雷的身邊出現過很多東方女性,但沒有一個能成為他的終身伴侶,以吳雷的話說,他是在失去莫尼卡後才體會,最無私地深愛自己的,還是莫尼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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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為民和新金進了睡房,吳雷為我拉開了廳裏的沙發床,他自己則半躺在高背搖椅上,將雙腳架在擱腳凳上,背對我,麵朝壁爐,用毯子包裹著身體,很快進入了夢鄉。 吳雷的鼻酣聲, 讓我想 念起我的丈夫,遠在中國的司徒成文。
成文是我在科技大學讀書時的老師,比我大八歲。他是在第一批高校考試時離開農場考入大學的,畢業後留校教書。在我畢業後留校教書時,我們成了同事。當時成文已近三十,我成了他的追求的目標,相戀一年,經他父母催促,我們就結婚了。
成文社會經驗豐富,比我成熟許多。在戀愛時,他象大哥哥似的寵著我,凡我要求,他都會盡量滿足我。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在於沒有聽他的話。那是在我們結婚前的兩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成文說他三十歲了,好想要下這孩子,而我當時才二十三歲,不想這樣快就做媽媽,再說未婚先孕,在當年是件挺難為情的事。成文依了我,陪我去一個郊外的醫院悄悄地打了胎,為了瞞過我的父母,加上籌辦婚禮,手術後我並沒有在家好好休息,以致引起子宮發炎。婚後第二年,成文的母親想抱孫子,我們連續試了兩年,卻沒有孩子。經醫生診斷,我兩側的輸卵管全部堵塞,可能是子宮慢性發炎所致。這給我和成文帶來極大的壓力和打擊,成文帶我看過好多專科,卻沒有任何治療的效果。
我們婚後的生活在物質上是十分豐富的。學校分配給了我們兩室一庭的公寓,成文又經常在業餘和朋友搞合作項目,賺一份額外的收入。九三年,成文一個在美國的朋友帶回一種製造低毒塗料的新技術,成文就辭去教職,與另一位在寧波有廠房設備的朋友一起,辦起了油漆塗料工廠。這十年來,由於建築業在國內的發展,使得成文的公司在製造和銷售上取得很大的成功。
成文在寧波的事業幹得熱火朝天,每個月僅回上海住幾天陪陪我,看看他的父母。我教務在身,隻有到暑假和寒假才能到寧波與成文相聚。平時我一人在家,總是在書報和電視裏打發時間,解除寂寞。四年前,成文在莘莊買了一間獨立洋房,還買了汽車,可我沒膽量開車,一個人住在郊外,遠離市區和娘家,就更覺寂寞。
有一天,我的一個女友告訴我,她在嘉興見到成文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從她的描述中,我猜疑那是公司的財務小陸。從此,我的心不再安穩。剛好吳雷從加拿大回上海參加我們的同學聚會,我便萌生了出國的計劃。我知道憑成文的實力和資產,移民加國是有一定把握的,我還有一個心中的秘密,就是想到加拿大尋醫,做人工受孕,為成文生個孩子。
與以往一樣,成文對我的移民決定沒有異議,但他說他忙,具體手續由我處理。我請了移民律師,一切都辦得十分順利。但在收到移民通知書時,成文卻嚴肅地對我說,他會陪我到加拿大,將我安頓好,回國繼續工作,因為公司是合夥經營的,他主管生產,目前是公司的全盛期,他走不開,三年後假如我成為加拿大公民,他讓我選擇是回國還是居加。我明白了自己在成文心中的地位,既然移民辦成了,留在國內也是獨守空房,我堅定地走上了獨居加國這條艱難的路。
吳雷的鼻酣聲越來越響,簡直是怪異的尖叫,讓我心煩。我走進衛生間,在鏡子裏理了理零亂的頭發,看到了自己一對浮腫的眼,心裏掠過一絲自憐。
當我走回到廳裏,見吳雷已經醒了。“睡不著?” 他問。
“是的。” 我答。
“跟我上山好嗎?” 他望著我。
“好!” 我居然不懼怕。
我拿起微微的滑雪器具,跟在吳雷後麵。我們在山下的咖啡店吃了熱巧克力,又吃了一個雞蛋醃肉包,第一批乘上纜車,向山頂去。當身體坐在簡陋的椅子上升空時,我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吳雷的手,清晨從雪山上吹來的風特別寒冷,刺痛了我的臉頰。當纜車到達山頂的一霎那,吳雷一躍身,飛速劃向山下去。我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拋在地上,身體在雪地裏無法控製地翻滾著,終於停在一小塊隆起的雪堆旁。我試圖站起來,但無法做到,隻好脫掉雪靴,站起身從新套上雪板,當我抬起頭,我的眼一亮,在一片雪白的山坡下,藍色的莫斯科卡湖,敞開她的懷,在迎接我,好美,真的美極了!良久,我看著從我身邊一個個風馳而過的滑雪者,覺得他們象湖上的燕子,自由地飛翔著。我突然忘了腳下的路,看著遠處的湖,向下滑去。在半山腰,吳雷等著我,我想放慢速度,反而失去了控製,一個仰天跟鬥,一個雪板飛下山坡,而這時吳雷已下了山,我隻好脫下另一個雪板,扛在肩上,走下山去。
當晚,在回到多倫多的家後,我洗了一個熱水澡,在身上摔傷的各部位都貼了止痛活血膏藥,我想起那個在滑雪場裏度過四十四年的老師,我為自己自豪。在給成文的E-MAIL中,我寫道:
“假如不上山,或許我就看不到遠處的湖。但沒有足夠的準備,從雪山上看湖,付出的代價,是不斷跌倒帶來的傷痛。移民的路又何不相似?我之所以能勇敢地下山,就是因為,在我困在半山的時候,我抬起頭來,我所看到的不是腳下的路,而是遠處的湖。。。”
我決定在加國紮根,每一年,我都要到藍山去滑雪!
雪犁
2004 年1月 於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