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金原創:逃出戈壁灘

(2012-11-10 00:12:16) 下一個

昔西伯拘麥裏,演《周易》;孔子尼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而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作也。

此人皆有所有了結,不得其通也,故書往事,思來者。

《史記》《太史公自序》

逃出戈壁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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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厲鳴,雙軌無聲,榨而不僵,任由鐵輪碾壓。同仁仨,被押上西行路。

幸不諳世事艱,混沌如初,能應和辛棄疾所言,縱被充軍,仍“少年不知愁滋味”也。了無“風蕭蕭兮易水寒,壯誌一去兮不複返”之悲壯,亦無劉姥姥告別大觀園之留戀。車穿河西走廊,光禿禿的黃土高原漸行漸遠,人間煙火亦漸行漸杳。“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也許是唐宋詩人遠走塞外的心境吧!且附庸風雅以水代酒幹一杯。

至春風不度,勿怨楊柳的玉門關,改乘吉普,進入戈壁灘。沙漠的曠古、浩瀚與蒼涼,讓人驚歎地球上還有如此凝固著一片死寂的土地。車行途中,偶見遠處飛掠而過的狼群、孤旅蹣跚的腳步伴隨著叮當的駝鈴,告訴我們尚有生命在此掙紮著,歌頌著生命的堅韌。

車行逾日,方見雪冠自發的祁連山老人,在注視著遠處十數排受風沙擊打、烈目炙烤、僵蟲似的排屋。看而今又會演繹出什麽新故事。

一進赤金農場。同仁仨即被隔離到不同排屋中的小房間。雖近在咫尺,從此就失去了生死存亡的消息。居室窄小,除鋪有一層芨芨草的土炕外,隻剩下僅可過一人的狹小走道。在約2乘阻4米的土炕上,胡亂堆放著穢而舊的被卷,經數點,被卷十條,看來我是這裏的第十一位“旅客”了。使人想不出這麽多人在這狹窄的“領地”裏如何“安生”?

須臾同室歸來,見衣服雖穢,仍顯整齊.身瘦黑,容卻依然。相互無多語,乍見新人“入夥”亦未顯驚奇,唯眼示意,輕頜首,表示理和接納。讓出一點夾縫,算是給我的床麵。我原想,囚室應充滿強盜海匪的橫蠻,地痞潑皮的刁鑽,何曾想到竟會是如此彬彬有禮。後方知同室者除一車工,不知何故而來的人外,其餘皆是坐機關、執教鞭,喝過墨水的人。假如未與這些人,而與浮躁的“新知”為伍的話,為爭“生存空間”,“內戰”將頻繁。

晚餐是每人一隻如南方的高莊饅頭大小的黃黑“窩窩頭”,單手握而咬,即散架。被告知,這是用麥麩做的(似南方粗糠)。為塑成形。其中需加少量麵粉。另外還有每人一碗鹽水湯。

上床睡,必須頭腳分嵌而側臥。如頭朝一個方向而臥,每人隻占40公分寬度,隻能“疊羅漢”了。分嵌睡腹背受敵,緊密如金槍魚罐頭,如欲翮身,必先將身體從夾縫中輕輕“拔起”,轉過方向,又如鍥子一樣悄悄地嵌入。初來乍到難眠,正苦思,見窗外稀星冷月,稍解愁緒,卻又傳來女聲唱,“月亮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此時此刻,清唱如悲吼也。怎一個愁字了得,又怎一個悲字了得,實難消受。

晨起無雜事,分到一隻窩窩頭,即扛鐵鍁出工。洗臉刷牙生免了,更別提洗衣服。原因是見不到水,唯一能見到的是晚餐那碗淺鹽湯。生活簡單得如遠古先民,反璞歸真矣。

剛入營幾小時,便漸知“洗腦”生活之嚴峻。但仍難料這沒有蒺藜高牆、崗亭武裝的“農場”會是有進無出的“生死場”。遙想當年沙皇年代,革命黨被充軍到西伯利亞,不知《毀滅》中的聶赫留道夫有無同樣感覺。現在想起來,有一點應該是相同的,惡劣的自然環境比巴士底獄的城牆還要堅固。西伯利亞冰雪封域,莽葬森林,野獸出沒。戈壁灘無垠黃沙,惡慌慌的狠群使人明白,縱讓你走,仍命懸一線。

勞動本是創造社會財富的手段,而這裏的勞動卻變異為“洗腦”的手段,耗的是“無用功”。根本不可能有物質收獲。“沙漠變良田”聽起來非常悅耳,“敢教日月換新天”,不能不承認其氣勢之豪邁。我們這批被偉人們用來演示“與人鬥其樂無窮”的道具,使“偉人”飽嚐“鬥爭勝利”的其樂無窮,也算是給“偉人”供奉了祭品。但讓人感到的卻隻有“其謬無窮”之歎,“其苦無窮”之悲。

在沙漠中挖黃沙造如棋盤之田,堆黃沙成大路田塍,挖黃沙成水溝,在方格子中翻沙待種。沙漠無垠接天際,夠我們在風沙烈日中幹幾輩子,更何況風沙一到,田塍變矮,水溝變淺,又要重整,不但不會失業,還需加班加點。總算可以放種子了,把浸過農藥的馬鈴薯放進沙窩掩埋即成。何故要浸農藥?沙漠中屍埋沙底,隻成幹屍而不腐,亦無蟲害,菌害。何故浪費農藥,嚴防餓鬼偷食也。數月後挖坑視之,馬鈴薯光鮮如初。臨夏祁連山冰雪消融,導水灌溉,結果是流水經處,路塌構填,方格全歿,最終未見些許青苗。為狂妄的“與天鬥”和為權力而虛構的烏托邦同樣結果——徒勞。

超強的體力支付,可使人身疲憊,心衰竭,從而喪失探索思維的訴求與能力,這實是“洗腦”的妙策,摧毀人意誌的怪招。殊不知饑餓的力量,更勝此妙策怪招。它遠遠超過精神層麵的剝奪,而殃及精神載體存在的基石的喪失。饑餓以其特有三部曲:消瘦、浮腫、消亡,悄悄地襲來,而超強的體力支付更促使這一進程加速。

飲食結構,如塵封,永不變。早餐一隻麥麩窩窩頭,中午兩隻大小如乒乓球的蕎麥團,晚上又是一隻麥麩窩窩頭,外加一碗鹽湯。我年許未曾見過一片蔬菜碎葉,更未見過鹽水清湯麵上漂浮點滴油花。不盼星星,不盼月亮,天天隻盼下一頓麥麩窩頭蕎麥團。可盼到後,幾秒鍾即下肚子,肚子卻了無感覺。用饑腸轆轆來形容,實顯無力。常人絕食#天後,端上一碗稀粥,眼淚定會不由自主流下來。這也許會體會到我們那時感受之一二。

除默默承受饑餓的煎熬外,痛苦不堪的是大便。腸胃缺油水潤滑而幹澀,麥麩難消化而結塊,便到肛口,撐紅臉亦無法排出,唯有用手指一顆顆往外挖出,手指常血淋漓。久之,人由黑瘦漸而“發胖”,雙腿腫脹,皮膚發亮,手指一按一個坑。同室年歲較老的一位教書匠,一位坐辦公室的文抄公,先後走完了饑餓三部曲,徹底解脫了!而對屍體,同伴心中未泛半絲波瀾,人人都明白,除非天眼乍開,大家遲早都會走到這一步。

遙想2500多年前,釋迦牟尼在尼連河邊苦修六年,結果餓倒在菩提樹下,幸遇一牧羊女,施舍了一碗粥,撿回了一條命,至今傳下臘月十八喝“臘八粥”的風俗。戈壁灘遠比尼連河邊貧瘠,無法自救,也難遇好心施粥的牧羊女,奈何!自救路,何處覓?

同伴中數我年輕,身體狀況亦較好。讓我當了扛小三角紅旗的小組長,還讓我有了想辦法找“竅門”的機會。首先在沙地翻沙中,改一鍁一鍁挨著翻為一鍁隔一鍁的間隔翻,把翻出的沙蓋在未翻之沙上。這樣既節省了一半勞動量,又能應付定額之完成,從而使大家獲得較長的工間輪流休息,多保留一點匱乏的體能。

據傳,農場東邊有一小村落。殊不知是席朱或明清哪個朝代被充軍到邊陲的後代。何以能在這荒漠中繁衍生息而不滅?於是我讓組內兩名尚能跋涉者前去探個“究竟”,回來後說未能找到小村莊,但卻帶回另一個好消息。沙漠中長有一種叫沙棗的灌術,結有果子,還帶回一小口袋來,色暗紅,太小如豌豆。嚐其味,比麥麩窩頭美多了。唯量少,按原始共產主義的分配方式,除以水腫者每人多分5顆外,按人頭平分,這樣獲量不足20顆。雖如老虎舔蝴蝶般不頂事,也讓大家高興了一場。而高興在此乃奇缺的珍品,難得一見也。

如是,每天讓兩人出去找沙棗,而“勞動成果”越來越少,一周後空手而回了!想來亦必然,沙漠中能長出幾株沙棗?後又讓人去找小村莊,前三天無果。第四天晨,我對大家說,前三天為了一頓中飯,隻能在外半天,今天大家從早餐窩頭裏省下四分之一。留給上午出發去找村莊的人當午飯。去的人隻要在下午收工前趕回就不會有事。這樣可往較遠處找找看。大家同意,這樣派兩人上午到工地即出發。

日西斜時,遑見兩人蹣跚來,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人總算回來了!不然收工後點名少了人就麻煩了。回者大致描述了小村莊的大概情況。村莊是幾代人在沙漠中找到的古河床低窪處。此處沙下是泥炭土。泥炭土是在土地沙化時,被掩埋在地底的植被,經千百年後而成。深挖井,能出水,可供地表種植少量馬鈴薯和蘿卜等需要。其產量不豐,尚可供三戶十來人生存。雖能勉強活命,但衣衫襤褸如丐,身黑瘦如柴,實也是生命線上苦苦掙紮的一群,也是政權和體製尚未及束縛的自由的人群,也不可能在他們那裏得到幫助。

一天,同組黨守義,這一位大家不知其來曆的人,全身浮腫,仍跟著大家出工。至半路,我看他實在走不動了,就讓他在大路邊休息,不用再跟我們去工地。並相約,中飯我給他送過來,收工時再接他一同回營。

中午我送飯過來時,見他斜靠在路邊,並希望他中午這一個多小時千萬不要躺下。每天的這時候,總是狂風大作,黃沙滾滾,宜臉朝下坐不可躺。

誰知收工時去湊其回營,卻不見人影。叫來組員一起尋找,亦無果。見天已黑下來了,我讓組員先回營,去向上麵說明此事,我仍在沙漠中高喊黨之名字。了無回音,過許久,同組兩人回來找我,傳領導言囑回營。

事隔半月,一充當當局“線人”的排屋值班人員來叫我去場辦公室。辦公室有三人,一人問:“你們小組失蹤者叫什麽名字?”“黨守義。”又問:“失蹤那天他穿什麽衣服?”“棕色上衣,黑色褲。”“是否帶有一個袋子?”“有,是部隊那種鑲有紅五角星的小黃背袋。”此時我見問者向在場另兩人瞟了一眼,另兩人點了點頭。“好了,回去吧。”

此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簡短的幾句話,足以證實“遇難者”的身份了。回程我問“線人”,方知在沙漠中發現了一顆被啃過的人頭骨和其它骨頭,骨頭上還粘有碎肉,還有帶血的衣服碎片和一隻小背袋。可憐的黨守義給狼吃掉了。

回屋後,終難寐。想象黨守義當時被狼群圍困,待被噬啖時情景。狼的習性是,隻狼覓得獵物,即仰天長嘯,狼群聞聲而至,將獵物圍困其中,並不馬上動手撲殺。黑夜狼眼泛著青光盯牢獵物,張著血盆大口嚎叫著威懾獵物,讓獵物喪失反抗的勇氣,也許還在商量誰向哪處啃咬!可憐的黨守義此時腦中在想些什麽呢?是被嚇得腦中一片空白,還是在編織重見親人的夢。當利齒咬斷腿臂,撕裂胸膛的瞬問,殘存的一點意識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嗎?

第二天在工地,與原美國在華“調停處”任翻譯的周牧民講起此事,周惟木然以對,讓人感到惘然。難道這人間悲劇,激不起心靈上些許波瀾了?俄頃,他呢喃:“我們終都難逃此命運,隻是方式不同。留則成餓殍,逃則果狼腹,同情與憐憫,到底誰能給誰昵?”“怎麽會呢?”“我們十一個人已去仨,長此以往,你能幸免嗎?俄頃,他呢喃:“我們終都難逃此命運,隻是方式不同。留則成餓殍,逃則果狼腹,同情與憐憫,到底誰能給誰呢?”“怎麽會呢?”“我們十一個人已去仨,長此以往,你能幸免嗎?”“等著餓死,無實不甘心,但黨守義死在狼口亦太悲慘了。”周沉默良久,說:“有時生命智慧的力量是有無限的,常會產生奇跡,逃離並不一定等於死亡。”是啊!黨守義為何選擇成為狼的天下的黑夜,又選擇了無人類活動痕跡的出走路線呢?這會使狼群肆無忌憚。

當時在場處,能聽見悠遠的火車汽笛聲,鐵路已修到離此幾百裏的西邊。為運築路物資,車次亦頻繁。行車轟鳴,狼當有所畏懼而避之。這樣一想,逃離還是有希望的。隻要計劃周密,許能逃生。我說:“你說得對,逃離並不一定等於死亡,隻是我身無分文,怎麽支撐長途跋涉逃亡路啊!”周一陣沉默後說:“該接班休息了。”說著就拿起鐵鍁向勞作地走去,我亦尾隨之,周猛然說:“會有辦法的。”

此後的一天,周牧民提出要去小村莊看看,能否搞到一點吃的。時至午後仍未見其歸來,我已心急如焚。熬至日西斜,方見周跌跌撞撞回來,一到工地就跌躺在沙地上。“累壞了!冤枉跑了這麽多路,卻一點可吃的東西都沒有找到。”收工時,我見周實在走不動路了,就把小紅旗叫人扛著前邊先走,我與周在其後慢慢走回。

當前邊的人與我倆已遠,他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紙包給我,說:“這是60元錢,你小心放著,路上可用。”

“你這錢哪裏來的?”

“我把手表賣掉了。”

“這手表是你唯一值錢的東西,何況是你當翻譯時留下的紀念品。原來你都珍藏著,怎麽可以賣掉呢?”

“能幫一個人逃生,總比死後不知落在誰手裏好。”

“我怎麽能拿你賣掉珍愛之表的錢呢?”

“不要傻話了,設法逃命吧!年輕輕死在這裏太可惜了!也許今後會有用得上文化的時候,趁你現在還走得動路。不久就會連路也走不動了!屆時欲逃也無力了!”

“我總不能拿你賣表的錢出逃,會後悔終身的。”

“我這隻表現在也不值錢了,一隻勞萊克斯,隻換了80元錢,我這裏還有20,已夠餘生用了。說實話,還不知道怎麽用呢。”

“那我們一起走吧!生死與共,路上我會照顧你的。絕不能讓你一個人在此等死。”

“又說傻話了,出逃路吉凶難料,一人走許能逃生,如背個包袱,將必死無疑。死於途,不,如死於此,好歹有人會把我埋入沙丘。不用說了,就這樣吧。”

到近營處,我隻說了一句告別話:“隻要我能活著,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幫助的!”他說:“隻要你今後能偶爾想起曾有一位老人在此受難而歿於此,就能慰我在天之靈了!”

事隔多年,我對過去經曆過的苦難,選擇了忘卻,已經把過去的同學,朋友,熟人的名字通通忘卻了。惟周牧民的體態、聲音和表情還曆曆在目,是他警示我,幫助我,才使我撿回了一條命。

同為難友,不管來自何處,已全無階級差別、貧富差別、地位差別、年齡差別,共同的境遇形成了觀念的認同,情感的契合,總能和平相處,有事時也能相互幫助。但像周牧民這樣瀕臨死亡而布驚不悲,慷慨解囊而不求回報者實少。說此事,或會令現世利令智昏者駭。

當天晚上,我到營區一個醫學院出身的“獄醫”處搞來一張病假條,隨即交給排屋值班員(如偽軍?)。

次日出工前,與周耳語“再見,保重!“周回應“直往西,有希望。”人們出工後,趁值班人員不注意,我“溜”出營區。按火車汽笛鳴叫方向疾走,至脫離營區視線範圍後,才放慢腳步。至中午,方見鐵軌,方才鬆了口氣。找到鐵路,就不會在沙漠中迷失方向。心情一放鬆,饑餓就襲米,把早上發的窩頭拿出,三下五除二,頃刻就解決了。先坐下米休息片刻,想一想。沿鐵路線往東走還是往西走安全。東麵的車站離農場近,萬一有人追來的話,騎馬個把小時即可到。西麵車站很遠,因在無人處,兩站相隔百公裏以上。往離農場遠的方向走安全係數較大。於是拖著沉重的腳步繼續西行,倆耳卻在警惕後麵有無傳來車聲及馬蹄聲。若有異音有可能是搜查人員,若是我也來得及躲避,可臥伏另一側路肩。聲音傳遞速度為360米/秒,聽到聲音時,聲音源還在好遠外。如未聽到異音,則可放心前行。

走至日西斜,仍不見遠方車站影子,腦子裏有構想起黨守義臨終慘象,天黑狼來了怎麽辦?難免心中惶恐。見前方有碎石堆積,近看時原來是當初砌鐵路路基涵洞時所剩物。涵洞足可容身,如用石塊將涵洞兩頭堵牢。仍可免狼侵襲。搬了幾塊小石頭至洞口,一想,小石頭不禁狼拱,必須用較大石塊,誰知竭盡全力也難搬動大石塊。至此,夜宿防身“工事”計劃流產。

不想坐以待斃,隻有拖著沉重腳步繼續走。野獸怕火,我手中拿著一件衣服,兩盒火柴,屆時可以一用。走啊,日落月升,月光如水,想來場內人員收工點名,不見了我蹤影,當局會采取何種措施,起碼我已贏得了安全的一天時間。白天無追兵,大概是排屋值班人員未到我住之小屋查看。繼續往前走,約莫2小時後,已是遠處燈光閃爍,車站可望矣!精神頓醒,腳步似乎也輕了許多,步伐也加快了……

躬身逼近車站,俯伏路基朝對麵車站觀察。見車站隻有三間屋,其中一間似乎是售票處兼候車室。久觀察無人走動,遂越過鐵軌,貼牆走至窗口往裏窺之,隻見售票員一人在打哈欠,急速走進去買了一張去蘭州的票,旋即出屋,躲於一堆柴草中,此時人已癱倒了!全身無力,感覺手都抬不起來了,爛似一團泥,方感饑餓又襲來。緊張和饑餓,使人克服了睡意。我盡量提醒自己,要保持頭腦冷靜消醒,注意車站內的動靜,以防不測。

不知過了多少時光,乍聞遠處鳴進站汽笛聲,遂起身作百米跑起跑姿.待火車一停穩,車門開。即發全力向前“衝刺”。。到車門,雙腿已抬不上車門的鐵台階了!幸一列車員伸手,把我拖進了車廂。這樣我又贏得了火車在站停靠兩分鍾的時間,即使有人追趕,等反應回來也來不及了,火車已向東而去了!西邊已無多少車站,故車廂中很空蕩。別了沙漠,別了狼群,倒在座位上便睡去了。醒來時,車窗外已陽光燦爛。花了2元錢買了兩份盒飯,久別了米飯!久別了青菜葉兒!真香!

1989年平反後,方知電視廳曾派人去赤金農場調查。農場已無生命痕跡,空留殘垣斷壁,繼續在經受風沙打擊,烈日炙烤,仍在繼續講述這兒發生過的故事。

我們同去三人。肖姓逃跑三次,被抓回兩次,遭沙窖禁閉。第三次幸逃回家了,差點被打死,幸其父乃是中醫,救活了兒子性命。鄧姓乃公子哥兒,精神崩潰自殺,斷了手臂,後由其在蘭州部隊所屬的陸軍總醫院當院長的姑父活動,轉至原籍北京,進清河農場。

牧民啊!你在哪裏?

當初為了見見母親和姐姐先到蘭州,叉想為了一點什麽“修正主義思想”被戴了帽子,美其名曰“人民內部矛盾”。總覺得問題很快就會解決的,殊不知會一關20年。而今想來,還是你說得對:“向西走,有希望。”59年西藏,60年新鞭外逃波,也許把我推去印度,蘇聯了,不用當青春耗盡20年的囚徒!

這是我爹,也就是外公許多年前,大約是平反後不久寫的一篇他被送到戈壁灘勞動改造又逃亡的故事。外公年輕時也算才貌雙全老金原創:逃出戈壁灘,學的是物理,卻愛好個舞文弄墨,同時完全沒有政治細胞,在反右年代的中國,這麽完美的性格和專業組合,果然搞出事情來了。大學2年級就被揪了出來,有幸和許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一樣,帶上了“右派”的帽子。一戴22年。知父莫若女,冤枉,這真的是一頂高帽子。到現在70多歲的老頭,你要問他什麽是右派,我看他還真答不出來呢。要說他詩文是“靡靡之音”,還倒靠譜些!

更早的事兒不記得了,但從我初中起,這個關於逃亡的故事,1-2小時的完整版,至少聽外公講過3次。年幼的我也聽得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自從有了網絡,也試圖幫爸爸找找周牧民的消息,看他是不是有後人我們可以聯絡,有一處地方可以祭奠恩人。沒有結果。不過,我相信他在天有靈,一定知道半個世紀以來,小金變成了老金,但一直沒有忘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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