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春節回家散記(三)
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山裏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過去我們進城,總是被昵稱為“山裏佬”。還有這麽一段歌謠伴隨我們"山裏佬,山裏蟲;不是袋,就是筒"。源自我們這山裏人進城,拿著布袋買米,竹筒帶飯和水。現在的年輕人在衣著打扮上已和城裏人沒有太大區別,交通的發展讓山裏和城鎮之間的差別得以消失。在屯溪街頭,如果不仔細聽他們的談吐,我已沒法區別,他們來自哪裏。年輕的一代也比我們這一代更有自信。
工業化的文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山裏人還來不及思考,它會帶來什麽後果的時候就撲麵而來。以我們山裏人的見識,這工業文明的誘惑,是如此的無法抵擋而且無法拒絕。人們在享受文明所帶來的方便後,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山村在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工業文明所帶來的垃圾同樣也是鋪天蓋地而來。這是在一段不到兩裏路的小溪邊所見,這些垃圾最終會在山洪來臨時被帶入新安江。
我無法責備山民,我自己占有和消耗了遠遠超過他們的資源和享受,他們一樣有權享受工業文明的成果。是他們把我們的人均碳排放降到現在的水平。往自家房前丟垃圾是他們千年來的習慣。不同的是,過去的垃圾在不長的時間內都可以化為塵土,現在的垃圾可能會千年不壞並且帶有劇毒。我隻能告訴他們一些垃圾處理要注意的事情,如何盡量減少對環境的影響,我希望他們能從觀念上改變這千年惡習。實際上,山裏也悄悄的發生著一些變化,已經開始專人收垃圾,並集中梵燒。但這僅僅是初步處理,遠遠趕不上垃圾製造的速度,也不能徹底無害化。
過去六十年,是山裏變化最大的時期。從土地改革開始,山裏人或得或失的被人帶著或走或跑。舊的傳統不斷消失,新的還在發展之中。這梵燒垃圾之所,過去是一座千年古刹,始建於唐武則天之時,後修於明朝。最後毀於六十年代破四舊之時,現在留下的隻剩下這一對石獅和一塊董其昌手書的巨匾《古黃坑寺》。其他的大部分石料,都被用作修橋鋪路了。八十年代初,還可見到那塊刻有廟誌的巨大青石碑,搭在小溪上任人從它身上踐踏,那時還字跡清晰,現在卻不知何處了。實際上,對於山村曆史文化的破壞,八十年代後要遠遠超過文革十年的破壞。自土地承包以後,人們心底的潘多拉魔盒被徹底打開,記得當時幾乎一夜之間,山上的樹木被砍完;原來村村之間連接的石板路,被人抽出蓋房,留下一個個窟窿。無數的古董商來到鄉裏,搜掘去每一點值錢的物件。無數古墓因此被盜,公共財產也大量流失。我們這附近的小村鎮,以前有著堪比西遞宏村的建築,過去雖分給貧農居住,但沒有根本的破壞。包產到戶後,不斷的分家,原先的豪宅大屋被徹底的毀壞,隻為了取其磚石蓋自己的新房。西遞宏村還在,隻因為黟縣是全國少有的沒搞分地到戶的地方。
這一對享受六百多年香火的護法神獸,帶著幼子,如今靜悄悄的立在草叢之中,無人搭理。記得我們小時候還常常爬在他的頭上逗弄他嘴裏的石球。如今他的門牙被人打缺,看上去雖雄風猶在,卻是無比寂寞了。在這石獅之後,是以前的大隊部和知青宿舍,如今也是一片斷垣殘壁了。
山裏依然問題多多,經濟的快速發展,山民的思想和觀念還跟不上。貧富差別在擴大,農業稅的取消,政府已不能實現有效的管理。新的農村區劃,四個自然村總人口剛剛過兩千而被並歸為一個,比舊有的管理更加不得力。不多的耕地,很多都被雜亂無章的蓋上了新房。年輕一代一天在外打工掙的錢一不止地裏一季的收入,更多年輕人則遠離家鄉不再回來,留下孤苦的老人在村中留守。
這一家就剩下一個老太太在家。一個人守著貧窮,兒子帶著自己的一家出去打工,過年也未回家,家裏可謂是家徒四壁。唉,讓人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