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滄海

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古到今,遊蕩
個人資料
正文

京城往事(44)“南蠻子”大媽

(2012-07-10 19:49:23) 下一個

中國古代曆史上有東夷西戎,北狄南蠻之說,是對中原地區以外的土著少數民族帶有歧視性的稱謂。但是到了近代,除了南蠻以外,其它三種說辭基本上聽不到了,個中原因是什麽呢?咱也拽個詞,竊以為是由於曆史上中原地區數次被北方民族征服並統治,東西兩邊早已和中原融合為一體,騎在馬背上從北方殺入中原的統治者對南方(長江以南)地區人民的歧視根深蒂固,流毒深遠的緣故吧。

 

而今南蠻的說法也近乎絕跡了,過去三十年,中國經濟的領先優勢是從東南沿海地區向北輻射延伸,可以說經濟實力上的領先徹底改變了北方在心理上的優越感,八十年代初,部分廣東人,浙江人,福建人北上發展,到了九十年代,北方人南下的數量迅速增加。

 

八十年代初,南方人進京,有時還會遇到欺生的現象,但沒用多長時間,借著港台地區的強勢,廣東話和台灣腔便成了京城裏年輕人追逐模仿的流行語,港台明星更是橫掃北方,俘獲了大批粉絲。南北方在各方麵的交流和融合可以說都是空前的。

 

七十年代末以前,京城裏的南方人不算太多,大多數是在各個機關和大學裏,老城區胡同裏的居民構成還是以京津冀魯晉人士為主。我小時候在胡同裏見過的南方人都住在兩個部委機關宿舍裏,隻有一個人例外,就是被街坊鄰居稱為南蠻子的二大媽。

 

二大媽是何方人氏已無從知曉,這些年我到過南方部分省市,仔細回想起來,還是分辨不出她是哪個省份的人,可以確定她不是來自四川和廣東,她的口音綿軟,比較接近蘇杭,但又不太像,和我後來接觸過的蘇杭人士不同音。印象最深的是她習慣把說成

 

說起來二大媽的身世挺讓人同情,七十年代初,她帶著一個小男孩來到京城,經人介紹嫁給在房管局做糊頂棚工作的二大爺。二大爺家和我們家是老鄰居,我也隨著別人稱她二大媽,但是因為聽不懂她說話而不願理睬她。

 

過去京城裏普通百姓的住房子都是用秫秸稈兒搭架子吊頂,再用漿糊貼上一層白紙,這個工種叫糊頂棚的,這個工作是個技術活兒,要登梯子爬高,仰著頭向上,把刷好漿糊的白紙平整地貼在屋頂上。那位說了,費這事幹嘛?嘿,為了幹淨,不掉髒東西。屋頂是架在橫梁上的一根根檁條,上鋪草席,草席上麵蓋層草秸泥,泥上覆瓦,這麽多草木泥土,招引來的蟲蟻之多現在很少見到了,糊頂棚就是在房架下吊裝一層平頂,隔絕屋頂掉下來的蟲蟻和泥土。要是沒有吊頂,沒準兒一家人正吃著飯呢,從屋頂掉下來一隻土鱉,落在碗裏,這飯還能吃得下去嗎?

 

扯遠了,這二大爺是房管局維修班的工人,年輕時出了一次事故,摔斷了腿,不能再登梯子爬高,隻好在家裏吃勞保拿基本工資,平日在胡同裏見到他總拄著一根拐杖,瘸著一條腿。

 

二大爺瘸腿不能工作,很難找到老婆,經人介紹,二大媽帶著個孩子和二大爺成親,住進胡同大雜院。

 

二大媽的來曆隱約聽大人們說是從南方逃出來的,詳情不記得了,她帶來的那個男孩特別的頑皮,難以管束,在學校裏是老師和校領導最頭疼的人物之一。

 

住在機關大院的南方人大致分兩類,一類是老紅軍,老八路及其家屬子女;另一類是分配進京工作的人。這部分人社會地位較高,又自成體係,和胡同裏的居民互動不是太密切。

 

而二大媽是胡同裏唯一住在一群京城土著當中的南方人,她的口音終生未變。鄰居們大都聽不懂她說話,連說帶比劃的還要使勁兒猜,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奇怪,我老媽那麽一個急性子的人竟然有耐心聽二大媽說話,有幾次在街上碰見,我老媽和她站住腳說上半天,二大媽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不耐煩,就拽著老媽想離開。

 

聽我老媽說,二大媽挺不容易的,二大爺家的兄弟妯娌連帶著小輩們都排斥她,欺負她,二大爺又是半殘之人,維護不了她,一家人過的很艱難。我記得有幾回晚上二大媽來我們家哭訴,我爸媽隻能勸解她。待她離開之後,我老媽感歎:“別人家裏的事我們也管不了啊。”

 

二大媽的某些生活習慣和鄰居不一樣,北方人家無論冬夏,洗衣服都是泡在大盆裏用搓板搓洗,二大媽習慣把髒衣服放在在水龍頭下麵的石頭上用根短木棍砸。鄰居看著新鮮,可是水龍頭是全院人共用的,她一個人占住了,別人用水就不方便,盡管她見到有人來接水就停下手,閃開一點,連說帶指地謙讓,別人也還是覺得不舒服,所以她與鄰居的關係也不大和睦。

 

還有二大媽的穿著,她身上的海藍斜襟褂子也與眾不同,式樣和色調都很獨特,因此她在人群中便顯得很突兀。她大概是想讓我和她兒子交朋友一起玩兒,常帶著她兒子來我們家串門兒。我卻因為她的口音,聽不懂她說話而不願見她們娘倆。有時在街上遇見她,明明看著她走過來,聽到她開口叫我,我還是躲著不理她,怕因為和她說話而被其他孩子取笑。

 

前些天給家裏打電話,老媽問我,“還記得二大媽嗎?人沒了。”

 

我一時沒想起來二大媽是誰,老媽提醒我,“就是那個‘南蠻子’。”

 

一張帶有鮮明南方人特色的臉龐立刻又浮現在眼前,還有那一口儂軟的方言,恍若隔世,二十多年沒見,斯人已逝。

 

歲月無情,生命短暫,心裏生出一股內疚,小時候對她一直有偏見,不願接近她,小小年紀就存有歧視之心。如果現在能見到她,真想向她誠心誠意地道歉,慚愧的是我覺悟太遲,已經沒有機會當麵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石竹苑 回複 悄悄話 回複yangliuqin的評論:

過去是這樣,對外來的人有排斥心理。。。
石竹苑 回複 悄悄話 回複xiaomiao的評論:
有可能,到現在我也不能確定她是哪裏人。
yangliuqin 回複 悄悄話 用不著小時候的偏見內疚,小孩常常有大人不能理解的奇怪心理。
以前我家住在天津胡同裏的大雜院,正宗天津人其實很少,好多都是50年代從山東、河北等地招來的工人。但我父母是從四川來的,算是南方,也沒有受排斥的感覺,大家都對一家上海人的生活習慣有微詞,比如他們不吃芝麻醬,吃飯都是很小的盤子等。
有個北京嫁過來的小媳婦挺受排擠,因為說話帶饒舌的京腔,聽起來很傲氣,大家直來直去的腔調不一樣,沒人愛理她。

xiaomiao 回複 悄悄話 可能是安徽或江西人。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