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峰的人生短路
六月中,斯蒂文的外甥女淑媛從台北飛來加州遊玩,娘舅親,斯蒂文自然是要盡心盡力地招待。月底,市內有每年一度的同性戀遊行,淑媛想去看,斯蒂文不敢讓她單獨去,隨便派個手下人跟著也不大放心,最後還是決定親自開車陪淑媛去。
市區裏停車是個難題,斯蒂文開著車轉了一大圈兒也沒找到車位,最後在華埠附近的一條後巷裏找到一處空位,其實這裏也不是正經停車位,因為它正對著一家中餐館後門,是留給貨車卸貨用的,這對斯蒂文不是問題,和店主打個招呼就行了。斯蒂文不常來市區,他嫌這裏開車停車都太麻煩,但這並不妨礙他在本地的威望。
看過遊行,二人準備打道回府,剛走到後巷口,淑媛忽然說想要上洗手間,斯蒂文感覺身體有點疲倦,便讓淑媛自己去餐館裏解決,他去車裏等著。
後巷裏挺僻靜,斯蒂文坐進車內,打開車窗,然後點上隻煙。
從前麵巷口並排走過來倆人,斯蒂文感覺似乎有點不妥,偏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斯蒂文低頭查看,見是他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當他按下接聽鍵,再抬起頭來時,隻見一隻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他的臉。
一顆子彈在斯蒂文的眉心鑽了個洞,留在他的視網膜上的最後圖像是一個青年男子陌生的臉,這張臉由於緊張而漲紅,顯得有點猙獰。
阿峰舉著手槍,立在車前不動,德強從身旁拉了他一下,“OK了,快走!”
第一次出手,心理上總是有點震撼,眼前發生的一切像是在做夢,極不真實,阿峰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開了槍。扣動扳機的那一刻,隻是手腕處感受到一點輕微的震動,就見坐在車裏的那個人目光僵直地望著他,身體並沒有做出很激烈的反應。阿峰有點茫然地跟著德強,感覺不到自己的腳底與地麵有任何接觸。
“幹得不錯!”德強拍拍阿峰的肩,讚許道。
飄忽的意識逐漸清晰,阿峰的雙腳也踏落到地麵,騰雲駕霧的感覺快速消退,德強的一句讚許讓阿峰意識到他剛跨出了不可逆轉的人生一步。
拐過巷口,兩個人並肩走進地鐵站,混入人群當中。
“動手的時候決不能猶豫,一定要幹淨利落!出手之後馬上離開,不要留下任何個人物品,煙頭,香口膠之類的不要丟在現場。”動手前德強特意叮囑阿峰。
這條後巷不單僻靜,而且附近沒有攝像頭,整個過程前後不過一兩分鍾的時間,沒有路人經過因此不會有目擊者,同目標人物沒有近身接觸,沒留下一點可能牽連到他們的痕跡,事情做得幹淨利落。
有個官方統計數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凶案作案人都與死者相識,或有某種關聯,較難追查的是那些找不到作案人與死者有任何關聯的案件,如果是職業殺手做的,通常在現場留下的線索會非常少,也最難追查。
自從離開家,跟隨德強做事起阿峰就完全徹底地信服德強,他能夠離家自立,不再忍受父母的抱怨,不再麵對父母惱怒失望的眼神,都要感謝德強。是德強在他情緒最低落,心情最灰暗的日子指給他一條生路。
阿峰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爹媽的讀書基因在他身上一點影子都沒顯現,這讓望子成龍,對他期望頗高的父母倍感鬱悶。阿峰也有點慚愧,體育類項目他的身體素質不行,練琴很枯燥他又忍受不了,因此阿峰愈發自卑,但他又很想做出點什麽來證明自己的生存價值。
在學校裏阿峰默默無聞,不活躍甚至有點羞澀(自卑的緣故),不善交往,幾乎沒有女同學注意他,也不能說一個都沒有,辛希婭就是個例外,有一段時間阿峰做夢都想著辛希婭,但是和辛希婭在一起卻又讓阿峰倍感壓力,隻相處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倆人便中斷了交往。阿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日整夜地上網玩遊戲,在現實以外的世界裏尋找自尊與快樂。
離開學校以後阿峰做過幾份工,時間都不長,最後一份工作是在一間銀行裏當保安員,上班時穿一身製服,在銀行大堂裏走走站站,轉悠幾圈,工作清閑薪水微薄。阿峰覺得這份工作如同雞肋,在同那個身材壯碩的白人女經理為一件小事發生爭執之後,阿峰一怒之下便辭了工。
打餐館太累,幹別的工作他沒技能,高不成低不就,這樣阿峰閑待了幾個月也沒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悶在家裏免不了要和父母賭氣,阿峰索性跑出去喝酒,進武館練拳,直到認識德強,阿峰才走出困境。
八月中,阿峰跟著德強去了一趟賭城。
酒店大堂,在一排老虎機前,阿峰正玩得高興,德強走過來拍下他的肩。阿峰雖然不舍但他明白來這裏不是來玩的,還有正事要做,出了酒店,阿峰問:“我們去哪兒?”
“回去,”德強很幹脆地答道,“這裏除了洗手間,到處都有攝像頭,沒法下手,不能讓一筆買賣把我們倆都搭進去,如果脫不了身寧可不做,再找機會。”
阿峰感到一陣輕鬆,隻是有點遺憾不能留在賭場多玩一會兒。這次來賭城要做的目標是誰,德強沒說,阿峰也不多問。做完上一單後,阿峰曾問過德強他那一次做掉的人是什麽來頭。
德強說,“你別管那麽多不相幹的,知道的太多事到臨頭你反而可能下不了手,我從來不問要做的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也可以這樣想,如果有人肯出大價錢買起他一條命,那必然有他的取死之道。”
知道的太多反而是心理負擔,阿峰覺得自己還是嫩了點,目標人物是善是惡跟他有什麽關係,管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幹活收錢,其它的都不用想,既然做就要做得有點專業水準,就要像德強那樣,想明白了,阿峰的心情也平順了。
太上宮海鮮酒家的生意一直都不錯,晚來的客人經常要等位。老板鄭先生脾氣急,來的客人少他著急,客人太多忙不來他也急,總之沒有他不急的時候。最近又添了一件令他起急的事,店裏被歹人打劫了,兩個持槍的蒙麵男子當著滿堂食客的麵逼迫員工打開收銀機,把現金席卷一空。
這已是店裏第二次被人打劫了,鄭老板琢磨得想個辦法,不能老是被動挨打,等著歹人上門來搶。有朋友給他出主意:請個警官來店裏兼職,花錢買平安。於是,退休警官克勞茲便受聘成為太上宮酒家的保安負責人。
半年前克勞茲從警局退休,閑來無事也正想找點事做,他喜歡在吧台幫手賣賣酒,和酒客聊聊天,這樣一來還為酒家帶來些新客人。酒水的利潤比其它的飲食來得豐厚,鄭老板覺得請克勞茲是物超所值。
德強從太上宮出來,穿過馬路,坐進車裏,扭頭叮囑阿峰“進門左邊靠窗的第二張桌子,一男一女,男的背對著門口,你進去就直奔那男的,出手之後不要耽擱,馬上出來,千萬別猶豫,快進快出。”
阿峰下車,過馬路,雙手揣在上衣口袋裏,右手握緊槍柄。
一進門,阿峰就看到了德強描述的坐在第二張桌子邊上的那個男人,他對店內的其他人包括坐在那男人對麵的女人都視而不見,此刻在他眼中那個男人微禿的頭頂如同靶心,他要做的就是把槍口對準這裏然後扣動扳機。
伴隨槍響的是一聲女人尖叫,阿峰本應立刻轉身離開,這聲尖叫遲滯了他的行動,阿峰隻看了一眼對麵這個一臉驚恐,神情之中帶著驚詫的女孩便愣住了,她竟然是辛希婭,這實在是太意外了,阿峰的腦袋像是突然被籃球砸了一下,有點懵。
顯然辛希婭也認出了他,現在他該怎麽辦?要不要當機立斷,果斷消除後患?德強曾多次跟他講過一定要做得幹淨利落,不留後患,此刻不容他多想,恍惚之間,阿峰的槍口略微抬高,指向辛希婭的眉心。
德強坐在車內,眼睛緊盯著餐館前門,車也在怠速運轉狀態,等阿峰一到,即刻快速撤離。
眼看著阿峰從餐館裏跑出來,奔上馬路。在他身後,克勞茲舉著槍追出門外。見此情形,德強心說不好,急忙伸手掏槍,準備接應阿峰。
克勞茲的槍口騰起一股輕煙,阿峰隨即撲到在路中,德強手裏的槍跟著響了,克勞茲應聲向後仰倒在餐館門前的人行道上。德強快步衝過去,從地上架起阿峰,奔回車旁,把阿峰推進後排座位,隨即疾駛而去。
阿峰側身躺在後座上,手腳發冷,胸腹間被燒烤一樣地灼痛,痛得四肢無力,視野中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慢慢消失,眼前陣陣發黑,感覺隻要一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阿峰感到恐懼,一點惆悵,一點悔恨。困意漸濃,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帶著未能解脫的遺憾,阿峰慢慢闔上雙眼。
謝謝!
前一陣子事情太多,問好!
多謝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