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水火可相融
黃昏時分,落了一場陣雨,來勢凶猛的雨水沒能澆熄眾人心中的怒火。在抽簽表公開發售之前就已經有人在私下裏加價炒賣,一百元一張的抽簽表賣到兩百,三百。證券公司開門派表才三四個小時就掛出牌子,寫明抽簽表已全部售出,門外的黑市價立時翻到七八百。
沒日沒夜排了兩三天隊,最後卻空手而歸的人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愚弄,憤怒情緒匯聚成一股聲勢浩大的人流阻斷了深南大道,臨時拚湊起來的遊行隊伍拉著幾條橫幅做先導,幾塊硬紙箱板上寫著簡單明確的訴求,一路呼喊著口號,湧向市政府。
市政府大門外,全副武裝的武警,防暴隊正嚴陣以待,催淚彈和高壓水炮也已準備就緒,城市管理者的治病藥方已經確定,將給這些頭腦發熱,怒火中燒,要求公平的烏合之眾服一劑清火解熱,消暑減壓的中藥,虎狼之藥灌下去,傷亡在所難免。
祝明遠遠地站在人群後麵,他很清醒,在經曆過北方的極度嚴寒之後,麵對南方的些許冰雨,在心理上他有很強的耐受力。三年前發生的故事如今還曆曆在目,眼前的情形猶如往日再現,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規模要小得多。還有一點不同,這一次他是個冷眼旁觀者,不激動,不投入,因為他知道結果早已注定,絕對不會有任何驚喜。
凝滯的空氣中傳過來幾聲悶響,是施放催淚彈的聲音。路邊有幾輛汽車還在燃燒,冒出的黑煙升上天空。高壓水炮掃向人群,早已被暴雨淋透的人們並不在意身上再多淋幾滴水,依然堅持抵抗不退,情勢陷於膠著,深南中路上的電話亭成了眾人發泄怒火的對象,玻璃被打碎,電話線被扯斷,公共讀報欄也被砸得稀爛。
在官員們看來,眾人不退熱,說明藥力不夠,那就加大劑量,再上猛藥,斷腸草已經用順了手,再來一副奪命丹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直至藥效顯現出來為止。
當天走上街頭參與抗爭的人以持特區臨時通行證和暫住證的外來人居多,已經落戶入籍本地的和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來參與街頭遊行的很少。在這裏有家有業,生活狀況還過得去的那些人,雖然對社會現狀也有很多不滿,但是和過去的生活條件比現在已經好了很多。如果有機會爭取更多的利益他們當然不會放過,但要是冒太大風險的話,他們寧願保持現狀。很多人有這樣一種心態,吃不到肉是因為自己的地位和權力不夠,喝不到湯是自己的運氣太差。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城市,四百萬人口中常住人口大約在一百四十萬左右,其餘的都是暫住人口,真正的本地人很少,多數人都是來自全國各地,落戶在這裏,和其它南方城市相比,這裏和內地有相當緊密的聯係。有一個廣州的大學生,三年前去到北京,對眾人說,“我們那裏的人都不明白你們在鬧什麽”。
當年在北方的寒暑激戰陷於膠著的時候,這裏人的態度似乎有一點微妙,特殊政策和地理優勢讓他們在經濟上的獲益明顯地超越內地,從走私電子表,日本電器,電腦到進口設備,窗口的優勢讓這裏呈現出超乎尋常的興旺景象。很多人都並不希望改變現狀,盡管他們也有諸多的抱怨,看到聽到很多的亂象,感歎這世道不公平,但從總體上來說對使用激烈手段來表達怨氣,爭取公平的熱情卻不高,率先享受到改革好處的人並不想再做進一步的改革。豎立在深南大道上,據說是全國範圍內的第一幅改革總設計師畫像,從一個側麵表現出這裏人對現狀的部分態度。
正如一位市府官員所說,“這次事件是一批不明真相的外來人,在一小撮搗亂分子的煽動唆使下,有意破壞本地“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一句話就把責任推到占大多數的外來人口身上。推卸責任,把壞事轉變成好事,是為官者必備的一項看家本領,這在後來的那次險些炸掉半座城的危險品倉庫大爆炸事件中有最佳的體現,官員們硬是把一場人為的重大責任事故轉化成一曲讚美抗災救險英雄的嘹亮頌歌。化不利為有利也是官場的生存法則之一。
昨天晚上,柳雲和她那一班倒騰小商品的朋友聚在一家大排檔裏興高采烈地慶祝,他們一夥人在幾個精明人的組織下,一早就跟有一個倒賣抽簽表的家夥談妥交易,經過反複討價還價,最後合夥用一百五至兩百不等的價錢包下來一批抽簽表。後來見市麵上炒賣的價錢扶搖直上,便轉手以四五百塊的價錢痛快出手賣掉,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讓大夥的本錢翻了近兩倍。
祝明沒有參加柳雲那夥人的聚會,他和柳雲原本就不是同一路人。話雖如此,祝明的心思還是有了顯著改變,眼下的社會是以個人擁有的財富為恒量成功的標準,原來一直盤踞在他頭腦中的那些不切實際的理想在現實麵前化作一股看不見的輕煙。
當市政府門前的數千人還在激烈抗爭的時候,祝明躲進鄰近的一棟辦公樓,站在高樓窗口,注視眼前發生的一切,從遠處冷眼觀察事態變化。在他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句電視紀錄片中的旁白: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他不禁微張著嘴角笑了,是啊,說得真好,這裏每天都在上演著化腐朽為神奇的故事。
後麵的情節如何發展已經不用看了,祝明從三年的蟄伏中蘇醒過來,這樣的隱居生活該到頭了,他要走出自我封閉的牢籠。誰說讀書人就該扮清高,過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