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吳江有難
十一月底的中午時分,天氣仍然燥熱的很,不同於夏日裏的悶熱,是幹熱,渾身刺癢。深南大道上擁擠的各種車輛釋放出的噪音和廢氣混合著路邊的人聲透過打開的窗戶傳進來,雖然室內有空調但是因為抽煙的人多,公司裏始終是煙霧迷漫,有的人抵擋不住打開臨街的玻璃窗,把外麵的汽車尾氣放進來中和一下,結果導致街上的長短高低粗細混雜的汽車鳴笛聲蓋過了室內的說話聲,偶爾駛過的載重卡車發出的轟鳴更是震耳欲聾,人對麵坐著大聲喊,隻見對麵人的嘴在閉合,不聞其聲。沒辦法隻好又把窗戶都關上,噪音少了,煙霧散不出去,有人幹脆把公司的兩扇大門打開,把煙霧放進樓道裏去。
大樓管理處接到投訴,派人上來檢查,要求室內禁止吸煙。這個要求讓幹這行的很多人都不適應,因為做單的時候精神緊張,思想壓力大,吸煙有助於緩解壓力,現在規定不許吸煙,隻好往別的方麵動腦筋。吃零食,嗑瓜子是女孩們的選擇,辦公桌上,地麵上的瓜子皮和扯爛的包裝紙讓負責清掃衛生的工人受不了,管理處再次來人交涉。不準在辦公室裏吃零食的提示也貼在了牆上。不能吸煙不能吃東西,不少人憋的難受,不願在辦公室裏呆著,跑到哪裏去的都有,還有人跑到南國影視城去看電影。Tony發覺這幾天的做單量比前段時間明顯減少,這讓他非常不安,頭天晚上他剛親口答應鍾先生要把做單量提高到二千張一個月,可眼下的情形著實令他頭痛,而且是無計可施。
在英鎊急跌的第二天中午,Tony剛收到盤房傳真過來的對賬單,拿在手裏還沒有發下去,有幾個帳戶被MARGINCALL。還有一堆浮虧的,鎖倉的,這是AE最怕麵對又不得不麵對的情形,手上有客戶的,有做單的業務員們差不多都在,眾人的情緒都顯得很低落,前一晚不少人都虧損了,現在等著看對賬單,無非是確認一下虧損的金額。
“賺了,賺了,我大賺了”一個有點尖細的嗓音從門外鑽進來,可是人還沒出現。
尋著聲音,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門口,這時才見一個瘦瘦小小,白淨麵皮的家夥慢慢走進來,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他站在門口,迎著眾人的眼光。然而,眾人的目光隻停留在他身上短短的幾秒鍾,之後便把他拋在了一邊。這個小子名叫程富,在公司裏的人緣不佳,因為他太好吹牛,沒多少實話,了解他的人都不相信他說的。
見大家對他的反應沒有達到預期的熱烈程度,程富有點失望,想出這一招的時候,他還頗為自己的聰明得意了一陣兒。其實他內心裏十分渴望受人尊敬,被人羨慕,他很想聽到有人在他麵前讚賞他,追捧他。但是到目前為止,這種情形並沒出現,沒人過來問他是不是真的賺錢了,這太不給麵子了。他臉上雖然仍帶著笑,但是笑容裏多了幾分尷尬。其實程富一直沒搞明白的是,他這樣的做法更招人反感,如果他真是賺了大可不必喊出來,讓全公司的人都聽到,還不如默不作聲的好。
Tony也注意到程富的舉動,他從一疊厚厚的對賬單裏把程富的單找出來,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他走到經理室的門口,叫誌偉進來,把程富的對賬單遞給誌偉,“這個家夥大喊大叫的,莫名其妙!”
誌偉仔細看了一遍,“他是把鎖倉的單平掉賺錢的一邊,留下虧錢的單飄著,哪裏有賺了,浮虧更多了啊。”
Tony拿回對賬單,“這個人不誠實,不可信。”他心裏有事本來就不痛快,看著程富的可笑舉動更是來氣。
誌偉沒說話,他心裏一直惦記著吳江,到現在吳江還沒露麵,也不見珍珍的蹤影。珍珍剛帶客戶進來開戶不久就做虧了,心裏恐怕還不容易接受,不知道兩個人會不會鬧別扭,吳江怕是要受點委屈了。
這回吳江還真是遇到了麻煩,昨晚他送珍珍回她的住處,走到赤尾村口,突然被從黑影裏鑽出來的一夥人圍住,這夥人中為首的一個拿手電筒照著吳江的臉,喝道,“檢查證件。”
吳江伸手往口袋裏摸,壞了,暫住證和身份證放在公司的抽屜裏忘拿了,平時他都是把證件帶在身上,偏偏今天找東西的時候隨手放進抽屜裏了。做單不順被挾倉,離開公司之前心裏隻想著怎麽哄珍珍開心,把證件忘的一幹二淨。真TM的倒黴,一事不順,事事不順,他在心裏嘀咕,唉,好好解釋一下,隻能寄希望這夥人肯通融放過自己。
珍珍倒是帶著邊防通行證和身份證在身邊,拿出來遞給巡邏的聯防隊員,對方借助手電筒的光亮比對著證件上的相片和站在眼前的本人。一個像是帶隊的人手裏拿著證件,眼盯著珍珍,問道:“你們是什麽關係?”
吳江陪著笑臉說,“我們是同事。”
“不許說話!沒問你,”帶隊的人抬手打斷吳江,繼續盯著珍珍追問,“你和他是什麽關係?老實講!”
珍珍猶豫了片刻,“我們是同事。”
“他叫什麽名字?”帶隊的緊盯不舍,然後又轉過頭問吳江,“她叫什麽名字?”
聽兩個人報出對方名字後,帶隊的人核對了一下證件上的名字,把證件還給珍珍,說,“你可以走了。”
珍珍接過證件,看著吳江,還不肯離開。
那個帶隊的朝珍珍擺擺手,“走吧,沒你的事了,他不能走。”
吳江也看出來對方沒有放他走的意思,心裏發毛,尋思著,看來今天這一關不好過,既是一時脫不了身,不能再連累了珍珍,他看著珍珍,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不會有事的。”
誌偉連著CALL了幾次吳江的呼機都沒回音,看看表已近兩點,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吳江不會到這個時候還不露麵。誌偉不時向門口張望,猛然發現珍珍和陳萍兩個人正站在靠窗的地方說話,肯定是打電話的時候沒注意到她進來。
陳萍見誌偉朝窗口走過來,便問,“哎,怎麽樣?昨天虧了多少?”
誌偉心裏惦記著吳江,隨口答道,“還好,沒什麽。”轉臉問珍珍,“沒見到吳江啊?他怎麽還不來?”
經誌偉一問,珍珍有點慌,她不想提起昨晚的事,“我也不清楚,他。。。昨天遇到查證件,他好像沒有證件吧。。。”
“在哪裏遇到的?”旁邊的陳萍也關切起來,“是什麽人檢查?”
“我也不知道,我都不認識。”珍珍甩了下手,臉色發白,她也意識到吳江的情況有點不妙,看來那夥人沒有放他走。
陳萍看看誌偉,“找人問一問吧,要是被當做無證人員抓走就糟了,抓到的人都是被送到樟木頭去,要盡快想辦法把人撈出來。”
誌偉也有點發愣,他來深圳才四個多月,好多事還不明白,陳萍要比他更熟悉這裏的情況,“找誰去問呢?”
“嗯,對,鍾先生肯定有辦法,不過還是先找Tony吧,讓他去找鍾先生,這樣比較好。”陳萍提議。
誌偉覺得陳萍講的有道理,“行,那我們一起去找Tony。”
Tony聽誌偉和陳萍說完事情的經過,他也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內地的公安,聯防隊隨時可以攔住他們認為可疑的人檢查證件,深圳市裏的外來人員太多太雜,治安很不好。他很好奇那些在馬路邊,行人天橋上擺攤乞討,抱著路人的腿要錢的乞丐是怎麽混進關內的。
“我馬上給鍾先生打電話,放心啦,鍾先生一定會有辦法的。”Tony很有信心,眼下有哪一間公司敢像我們這樣敞開門做生意?他絕對相信,憑鍾先生的關係和背景,這點小事不難搞掂。
盡管有鍾先生親自出麵向幾個相關部門查詢落實,吳江還是在樟木頭的三無人員收容中心蹲了一天的黑屋,直到晚上才鍾先生派去的人把他接回來,這就算是很幸運了。一般情形下,被抓進去的人都要接受勞動改造,掙足路費再被遣送回籍,如果有親友出錢也可以把人保出來。自從沿著布吉到南頭拉起了用來隔離深圳市區和二線關外地區的鐵絲網以後,這種事情常有發生。
當時國內的四個經濟特區就屬深圳的管製最嚴,內地省市,甚至廣東省內其它地區的人要進深圳市區必須持有公安機關簽發的邊防通行證,一般是在本人戶口所在地的城區和縣一級的分局交費辦理,還需要提供一寸半身免冠近照,身份證,單位介紹信之類的東西。有深圳市常住戶口的人當然不存在這類問題,沒有常住戶口又常住深圳的人,可以申請暫住證,但是需要滿足一些條件,比如代為申辦的單位必須有名額,還要向政府繳納有關的費用,一個人頭每年至少一千多,具體的收費名目估計沒幾個人搞得清楚。
由此引出許多千奇百怪的事情,暫住證有效期是一年,每年要續簽,邊防通行證一次最多給半年的有效期,可以延期半年,之後要重新辦理新的。深圳市內有至少一百多萬的非常住人口,都是沒有深圳市戶口的人,大都需要持有暫住證或是邊防證才算是合法。為了辦理證件延期,續簽,不少人要花錢找門路托關係。有幾個內地省市的駐深辦就專做此項業務,隻要你交錢就給你在證件上蓋章。一些工廠和公司也把為員工辦理暫住證當做一項恩惠,用來籠絡人心。老板需要你覺得你有用才會給你辦理,大方的老板會從公司帳上支出這筆交給政府的費用,不那麽大方的老板會要你自掏腰包把錢補上,更有把名額拿出去賣錢的精明人。
這世界上什麽都有價,越是受限製的東西價錢越高,利潤也越大。就像後來出現的新股認購抽簽表,九二年八月那次百萬人民大排隊瘋狂搶購,一百塊買回一張紙,出去一轉手可以賣到兩千,就是因為限購,而且還沒開始,大部分的認購抽簽表就被內部消化掉了,結果導致那些拚了命去排隊還沒買到表的人怒火衝天,自發聚集到市府門外遊行示威。公安出動高壓水槍和催淚彈也沒用,憤怒的群眾冒著槍林彈雨向前衝,硬是打不垮,鬧得市中心的幾個主要地點像是垃圾場,深南中路沿街的公告電話亭全成了泄憤對象,砸個稀巴爛。最後市委書記李灝來了一招寅吃卯糧大派籌才把事情平息下去,這是後話。
抱歉,這幾天事情太多,回複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