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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掉的過去14

(2010-05-26 04:07:29) 下一個
14

季悠悠的爸爸住院了。

因為車禍。

趕到醫院的時候,爸爸的傷口早已封好針,住院手續也已經辦好。手上的輸液瓶嘀嗒嘀嗒,睡著了。把看著爸爸頭上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和滿身的血,媽媽當時就呆住了。季鳳臨有糖尿病,血液很不容易凝結。以前在家裏,偶爾切菜,手被刀子劃道口,都要一個多小時才能真正止住。這麽大的血口,雖然血液目前已經開始慢慢凝結,但是頭上的繃帶還是有滲出血來。在漆黑的晚上,覺得越發恐怖。

冰冷安靜的醫院走廊裏,隻有偶爾聽到的腳步聲,季悠悠挨著媽媽,在病床的一邊輕輕的坐了下來。

在爸爸身邊病床前陪著的,除了爸爸的司機吳叔叔,經常跟爸爸一起出差的劉叔叔,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據說住院手續是劉叔叔幫忙辦好得。季悠悠偷偷看了那個女人一眼,發現女人也受了傷,胳膊有好幾處破皮,腿上也有些血口和淤青,額頭上的一塊,已經用白紗布包好了,那個創口好像有巴掌那麽大。就坐在遠處的凳子上。很胖。白淨得臉,大大的眼睛。還有一張嘴唇很薄的嘴巴。

第一眼,季悠悠就覺得很不喜歡她。嘴唇特別薄的人,說話都刻薄。以前也不知道誰這麽說過。好像就是許冠英。

媽媽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說。吳叔叔和劉叔叔分別過來勸她,無非也就是已經無大礙,需要慢慢養這樣的安慰的話。

媽媽基本上沒什麽回應。眼神空洞,表情麻木。隻有臉頰靜靜淌下的淚水說明她心裏的難過。也可能。季悠悠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媽媽。恍惚中,同樣難過得自己伸出手來,輕輕摟住了媽媽的肩膀,悄悄在媽媽耳邊說:“他不會有事的。他不會不要我們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也紅了。

有什麽東西,大家都不用說出來,但是心裏都隱約的明白。

大概又過了好一陣子,劉叔叔走了過來。

“嫂子,您也休息吧,這邊我來看著大哥就好。都是我不好,大哥身體不好還讓他喝酒開車。你兄弟這邊給你賠不是了。”劉叔叔一邊說一邊掉眼淚。跟爸爸一樣從延慶農村出來的劉叔叔,人非常非常老實。這麽幾句話,真的是心裏話。難過又不懂得怎麽說,劉叔叔的臉都憋紅了。

“算了。人都這樣了。能撿回來一條命我已經知足了。”

媽媽拒絕了劉叔叔送她回家的好意。倒是勸劉叔叔和吳叔叔趕緊回家休息:“你們也折騰半天了。要是想過來幫忙,你們明天早上來吧,今天晚上我在這裏就好了。麻煩你們送悠悠回家。”

“我也在這裏看著爸爸吧。”悠悠不是很想回去。

“你回去吧,明天想過來再說。家裏有狗要喂,你姥爺明天的早飯也得有人預備。家裏不能沒人。”媽媽靜靜地說道。心裏早已做好安排。雖然眼睛紅紅的,但是媽媽的頭腦很清醒。劉卉就是這樣的人。堅強,溫柔。雖然脾氣有些火爆,可是越到有什麽事情的時候,反而越冷靜。季悠悠有時候很佩服媽媽的。當初文化大革命,作為班長的劉卉帶頭,跑到遙遠的地方插隊,一呆就是三年。三年辛苦勞累,劉卉的身體就留下了一些毛病,比如至今依然貧血的厲害,三番五次就被警告血色素過低。曾經濃密漂亮的頭發,到了那邊,大把大把的掉。現在也補不回來。生季悠悠那會劉卉大出血,生完季悠悠兩個禮拜,她才勉強出院。後來聽爸爸說,當時媽媽差點就沒命了。

現在,看著眼前這樣強撐著自己的媽媽,季悠悠心裏一陣發酸。媽媽其實一直以來很辛苦很辛苦。爸爸在外麵常年出差,家裏家外大事小事,基本都是媽媽在做。媽媽自己工作也很忙,也要經常出差。可是她從來都把家裏的事情打點得很好。姥爺從前幾年開始有老年癡呆,媽媽和爸爸商量了一下,怕舅媽照顧不好,就把姥爺從舅舅家裏接了過來。從此,家裏又多了一個要照顧的老人。媽媽為此,好像更操心了。可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麽。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把家裏的事和自己的工作安排妥當,去年還提了職。

悠悠的鼻子吸了吸:“那好吧,那你也睡會,旁邊那床沒人。反正這點滴還得再有一會。今天晚上你看,明天晚上我看。”“回頭再說。現在你趕緊回家。冰箱裏有酸奶,今天給你買的。明天早上稍微早點過來,給你爸爸帶碗餛沌來。保溫瓶在廚房第二個櫃子裏。”劉卉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我都知道,你不擔心。”季悠悠想了想,把脖子上得絲巾解下來放在媽媽手裏:“聊勝於無。當眼罩都成。”

說完,就跟著劉叔叔他們出去了。不過季悠悠發現,那個胖胖的女的,竟然也跟著他們一起出來了。

“悠悠,我們先送你回家。”吳叔叔對她說。大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愧疚的表情,明白的寫在臉上。“沒事,順路吧。我記得劉叔叔家比我家近一點,最後送我也成。”

“先送你回去吧,悠悠你一個女孩兒這麽晚了不安全。”那個胖女人竟然說話了。雖然這話聽起來是為她著想,而且語氣也算很和睦,可是季悠悠就是不願意領她的情。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也跟他們一起走?為什麽可以這麽自在的喊她悠悠?為什麽剛才一句話都不說?

而且,聲音還這麽尖細。難聽死了。

突然,季悠悠想起來什麽:“劉叔叔,你們是跟我爸爸一起麽?”

“啊?”劉偉民突然有點結巴,“跟你爸爸……對啊,我們一直一起啊。”

爸爸受了那麽重得傷,如果大家在一起,怎麽可能身上連個淤青都沒有呢。

反而聲音尖細得胖女人,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傷口,即使沒有爸爸那麽嚴重。

季悠悠懷疑的眼神逐漸變成了了然的目光。可是她選擇閉嘴。

上車,回家。季悠悠的神情有點恍惚。

“我可不可以假裝不知道?是不是我不說,就可以當作沒發生?”

可是,她心裏明白,她走的時候,媽媽看著那個女人,眼神裏的猜測。媽媽不笨。這些都如此明顯。但是她猜,媽媽也像她一樣,寧願選擇相信謊言或者沉默。說是信任也好,說是自欺欺人也好。

隻要過去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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