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二
牛鋒每天想的都是用武術掙錢的事，除了完成武老板給他的工作量，他就忙活自己的事情。赫美最近也變得禮貌、溫文爾雅了許多， 不再糾纏他， 反而對他表示出極大的尊敬，以前浪蕩的赫美突然不見了，這讓牛鋒很納悶，但他沒有心思去琢磨赫美的變化。他現在最大的心事就是讓自己的太極拳上網、掙錢。
閑下來的時候牛鋒就琢磨自己練的太極拳，他想弄成幾個益腦、益智、益心的主題，圍繞著主題設計強身健體的動作，他還買了最先進的數碼錄象機，固定在三角架上，找一個碧綠的草坪，早早起來，在鳥鳴人眠的時候把自己動作錄下來，然後發到他創建的網站上。
以前牛鋒練武時曾有一個姑娘跟他開玩笑地在他麵前比劃幾下子，那個姑娘就是南茜。南茜小時候跟南韓人學過點武術，但她知道博大精深的武術發源於中國。在草地上習武的牛鋒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打那以後，她就期待再次能見到牛鋒，她知道練武的人一般喜歡早起，她就到處找牛鋒。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於把牛鋒找到了。牛鋒根本不記得南茜在他麵前比劃的事，早忘了。由於是自錄，鏡頭不能跟著閃轉騰挪的牛鋒走，有的地方錄得不太好。當南茜自告奮勇提出幫忙時，牛鋒也沒有拒絕，南茜幫忙的代價就是牛鋒教她幾個小動作。
南茜小時候父母帶她看過一部中國電影，從此她便迷上了中國文化。小時候班裏同學都嘲笑南茜是個醜小鴨，還有一個男生不僅罵她醜，還動手打她的腦袋，說是幫助她變美一點。由於小時候老受欺負，南茜就發誓學武術，自從那個小男孩得知南茜習武後就再也不敢欺負她了，這也使南茜意識到功夫的厲害，學功夫更加認真了，但開辦中國功夫的武術班大多對學生管教不嚴，象蹲馬步，那些小武術愛好者練都沒練過，南茜也不過學些花架子，所以當她看見牛鋒拳頭下來如秋風掃落葉的氣勢，馬上折服了，這才是她追求的境界。
有了南茜的幫忙，牛鋒練起拳、錄起象來變得不慌不忙。南茜是東亞文學係的學生，她會中文、韓文，對日本語也略通一二。為了練她的漢語，她每次跟牛鋒見麵都要說漢語。她的漢語講得很地道，有一次牛鋒剪了頭，她就問牛鋒說，你理發了? 理發的音調她發得不好，於是變成了“立法”了，把牛鋒笑得快差了氣。
跟牛鋒混熟了，南茜就想學一套拳法，然而學太極需要很大的耐心。學之前，牛鋒反複跟南茜講，要想學太極並不難，但不能半途而廢，你是我的第一個徒弟，隻要我開始教你，你就不能打退堂鼓，這會壞了我的名聲。南茜非常想學一套正宗的拳術，她以前也吃過苦，所以她是有準備的，她小時候學的東西早已派不上用場，所以她特別渴望能有一位正宗的師傅教她點東西，她求都求不到，還打什麽退堂鼓，因此，當牛鋒要求她不能半途而廢時，她說，多苦我都不怕。於是每天早晨南茜先幫牛鋒拍他的錄象，然後再跟他學武。
太極拳法中有一個優美的動作叫白鶴亮翅，這個白鶴亮翅讓南茜吃了不少苦頭。南茜的動作總是太快，牛鋒告訴她慢，集中精力，然後運氣，可是南茜象完成一個程序似的，一比劃就完了。於是牛鋒就讓她重做，重做以後她的速度還是快，牛鋒又演示一遍，然後讓南茜學，南茜認為自己都夠慢了， 可牛鋒還是嫌她快。
白鶴亮翅最難學了，首先得有站工，為什麽叫白鶴亮翅，就是你得象白鶴那樣單腿站立，紋絲不動，象白鶴站在那裏展示出一份悠閑的情致，這個動作讓南茜學得很艱難，因為她身體平衡不太好，總是站不穩。等站穩了，上半身的動作又做得不美，等上半身的動作做得美了，腿又站不穩了。
牛鋒太嚴。他知道他嚴，不嚴不行，不嚴練不出真功夫。亮翅已經學了兩個小時，南茜還是做得不到位，南茜認為牛鋒是雞蛋裏挑骨頭，自己已經盡了努力，不明白為什麽還需要改進，她強忍著淚水不讓它流。美國老師都是表揚再表揚，而牛鋒呢，你進步了也不誇你，而且還讓你練。如果此刻牛鋒說一兩句鼓勵的話，南茜還會有耐性繼續練下去。然而，當牛鋒再一次批評她要集中精力，不要心不在焉時，南茜馬上崩潰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練了。什麽你是最苛刻的老師，頭上長毛、長角的老師，教不出好學生的老師象炮筒子似的直衝牛鋒而來，牛鋒說，隨你怎麽說，在我這你不能蒙混過關。南茜沒有聽到任何一句安慰的話，任何一句道歉的話，她哇地哭了起來，捂著臉、拾起地上的衣服跑了。
牛鋒隻把南茜當成一個愛習武的徒弟，南茜可不這麽想，她把牛鋒當做夢中情人了。為了試探牛鋒喜歡不喜歡自己，南茜請牛鋒看電影，也請牛鋒去餐館吃飯，這是南茜表達愛的一種方式，美國人這樣表達對異性的好感，中國人也如此，如果是一個中國女孩這樣請牛鋒，牛鋒就會很敏感，但是美國女孩這麽請自己，牛鋒從來沒有多想過，他把這件事跟師徒關係扯在一起，因為他教南茜不要錢，以為南茜請他吃飯、看電影是為了表達感謝，所以，牛鋒一概來者不拒，南茜什麽時候請他吃飯他都去，什麽時候請他看電影他都去，看愛情片也不害羞，結過婚的人還有什麽可害羞的，他還想著那男主人公是自己，而女主人公是雨鵑呢。
南茜請牛鋒吃飯、請牛鋒看電影，盡管牛鋒一次不拉，但是她都沒有測試出牛鋒是否喜歡她，琢磨不透牛鋒是否對她有好感，南茜為此很痛苦，因此，她決定把自己的感情弄得更直白一點，其中一個辦法就是每次給牛鋒寫電郵，或是留字條，南茜總是在結尾處寫上143三個數字，想到寫的次數多了，牛鋒就會琢磨那是什麽意思。果然，牛鋒對143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問美國人那是什麽意思，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那是“我愛你”的意思，在英語中，“我”隻有一個字母，因此，1代表“我”，“愛”有四個字母，因此4代表“愛”，3代表“你”，英語的“你”由三個字母組成，牛鋒一直認為美國人表達愛是隨便的、不負責任的，明白了143什麽意思後，還就這個問題專門請教一個美國人，才知道143決不是輕易說出來的，南茜是嚴肅的，牛鋒這才把這件事情嚴肅對待起來。
有人愛自己讓牛鋒很是自信了一陣子，但是對於南茜的愛他覺得虛無縹渺，有一種不牢靠、有一種抓不住的感覺，沒有跟雨鵑或是洛紅在一起來得實在，他不想娶這個洋妞，對於她的世界他一點都不了解，他怎麽能夠跟她在心靈深處進行無聲的交流？他在中國呆了二十多年，自己身體哪一部分不屬於中國，哪一部分沒有中國的細胞，那南茜能夠理解嘛？牛鋒愛吃狗肉，回北京時就想解這個饞，要是有南茜在身邊你解得了嗎？另外，用英語吵架我牛鋒隻能吃虧，那天他跟南茜參加一個舞會，看南茜跟朋友們唧唧嘎嘎、有說有笑而他一句都插不上嘴，他心裏不是滋味。想到周末南茜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裏，他更完了，有個老婆還不屬於自己。他父母都是有錢有勢的人，打官司離婚他都占不著便宜，牛鋒想到這些自然對南茜的熱情退避三舍，可南茜已經情火中燒，兩人鬧別扭時，她希望牛鋒能夠哄她，可牛鋒偏不理她這茬。這不南茜一氣之下跑了。
南茜跑了，跑回家裏，因為悲傷過度，當天有課都沒有去上。盡管南茜跑了，但是牛鋒每天卻堅持到那裏練武，雖說牛鋒沒有把南茜當做戀愛的對象，但跟小姑娘處久了，人家冷不丁地跑了，真讓牛鋒不太適應，他心裏還莫名其妙的希望有一天南茜能夠回來。南茜雖然跑出了牛鋒的視線，但是她每天都偷偷貓在小樹林裏偷看牛鋒，她就這樣偷偷看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憋不住了，她冷不防地從樹林裏串出來，象一頭小牛一樣直衝牛鋒頂去，一下子給牛鋒頂到地上，南茜由於衝力大，也摔了出去，她賴在地上沒有起來，要牛鋒把她拉起來，牛鋒隻好過去把手伸給她。南茜試圖把牛鋒拉倒然後跟他滾做一團，可是她就是拉不動牛鋒，最後還是牛鋒把她拉起來，當牛鋒把南茜拉起來的時候，南茜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委屈地哭起來。
牛鋒此刻所有本領都沒有了。如果是一個中國女孩，他可能會說，請自珍自愛，但是英語自珍自愛怎麽說，他得回家查字典，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學電影裏的鏡頭，說一些行了行了，好了好了的話，否則多麽尷尬，你總不能把人從你懷裏一推，嚴肅地說，滾開，再不滾開，我就喊警察了。
牛鋒的一點點進步讓南茜高興得不行，對於她來說，那麽如鋼鐵般堅硬的牛鋒會說好了行了，已經不容易了。南茜抬起滿含淚水的火辣辣的眼睛，破涕而笑了。白鶴亮翅南茜學了整整半年，終於能夠站如鬆了。牛鋒教了這麽長時間的南茜從來沒有提要錢的事，南茜幫他攝像也沒提要錢的事，牛鋒認為兩下丁了，不就結了嘛，可南茜不依不饒，非要給牛鋒支票，牛鋒不要，她剛開始以為牛鋒嫌少，於是又加了一千，後來南茜才知道牛鋒是認真的，他真的不要，不是客氣，而且牛鋒還說，她是他的第一個徒弟，他不會要錢的，她學好了就等於付過錢了。南茜告訴爸爸媽媽她遇到了一個不愛錢的人，他們決定見見牛鋒，看看這個不愛錢的小夥子什麽樣子。因為不收錢，所以南茜要求牛鋒必須去她家吃一頓便飯。
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南茜家大得跟足球場似的，管飯廳就占了一個很大的房間。他們還請了樂隊演奏，南茜的父母非常欣賞這個從中國來的年輕人，他們從女兒幫助牛鋒攝像談到牛鋒未來的事業，牛鋒說很想有一個自己的公司，隻是不懂得辦公司的條條框框，南茜父親主動提出要他的會計所幫牛鋒的忙，牛鋒剛開始還不明白會計所跟成立公司有什麽關係，直到後來才明白。吃飯時那悠揚的鋼琴獨奏把牛鋒帶回了中國，帶回了幾萬人參加的音樂演奏會，牛鋒三下五除二把飯吃完，便主動提出為大家演奏一首。南茜一家沒有想到這個會武打的人居然還會彈鋼琴，他們根本不知道牛鋒小時候是被媽媽逼著彈鋼琴的，而且他已經過了鋼琴十二級，牛鋒自我評價彈得還行。牛鋒的一曲二泉映月把在場的觀眾都征服了、鎮住了，他們還要求牛鋒再來一首，於是牛鋒又談了一曲梁三佰與祝英台。於是大家要求他再來，牛鋒拱手說，謝謝，今天就到此，南茜過來說，牛鋒是我的師傅，他還會太極拳。一個從小學過武的叫大衛的小夥子便上來跟牛鋒比武，可他還沒有走到牛鋒身邊，牛鋒輕輕用手一點，他就搖搖晃晃地要倒下去，大衛不服，還要比，牛鋒說，再比，我會傷害你的，恐怕不是簡單地傷害，不如我給大家表演一套拳。大衛不服氣，說剛才沒有準備，讓牛鋒占了上風，現在他準備好了，準備跟牛鋒再戰。
牛鋒說服不了他，便向南茜求助，南茜想看熱鬧，她知道牛鋒的功夫，大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她希望牛鋒把大衛打敗，省著大衛老來糾纏她，他丟了麵子就不會糾纏她了。
大衛功夫學過兩手，但是他求勝心切，所以，招招狠招，牛鋒一招不接，能躲就躲，大衛不知是計，很快就沒了氣力，牛鋒底氣運足，輕輕一隻手點過去，大衛便步伐不穩，最後跌倒在地。牛鋒以為他自知自己敗了，便收了功，哪知大衛從後麵包抄過來，牛鋒可以感到後麵有一股涼風，於是當大衛快要抓住牛鋒的時候，牛鋒象猴子那樣把雙手背過去，一下子抓住他的身體，然後運氣，把大衛從他頭頂摔了出去，大衛倒下的時候正好把南茜家花了三萬美元買的一個中國清代大花瓶給弄打了。牛鋒要求自己賠償這個花瓶，南茜父親站起來說，這場比武我花五萬美元都看不來，三萬美元不算什麽，大衛父親掛不住臉，拂袖而去，大衛母親也連忙站起，向南茜母親到過歉後，起身離去。
牛鋒一直想告辭，但是南茜則裝著聽不見，到最後人家都走沒了，牛鋒才有了告辭的機會，南茜父母說了很多對牛鋒讚賞的話。第二天中午牛鋒看電視新聞，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那個人不是別人，他就是南茜的爸爸，牛鋒一不小心闖進了市議員的家庭，當晚他失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