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二
小紅的媽媽曾經被拒簽過十一次，這次去簽心裏雖然直打鼓，但因為已經被拒得傷痕累累，所以也就麻木了。當簽證官問她為什麽去美國時，她理直氣壯地說去美國幫女兒帶孩子，女兒工資掙得少，這樣可以幫著節約家用，等外孫女跟她熟了，她就把她帶回來養。簽證官欣賞這個直率的老太太，美國人也不個個是百萬富翁，也需要節儉過日子，女兒、兒子生了孩子，做父母的也會幫忙給帶，要知道，全世界人的心裏都是一樣，節儉並沒有壞處。簽證官覺得老太太沒有說謊，就放行了。連夜母親就把簽上的消息告訴了小紅。
第二天上班時，小紅手舞足蹈、喜氣洋洋地來到辦公室，象一股春風，瞬間把整個辦公中心弄得微波蕩漾。小紅不著急坐下辦公，便到前台找接待員皮吉去聊天，皮吉喜歡中國食物，每次小紅帶餃子或包子，總要分一個兩個給她，聽說小紅母親要來，她也替小紅高興，還想請小紅母親給她帶一條中國絲巾過來。
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小紅一言不發，不善苟笑，她原以為美國人工作起來時都是玩命的，一句閑聊都沒有，所以，她不敢聊天，不敢開玩笑，結果，工作大半年下來，她發現美國的辦公室雖不象個農貿市場，但也決不是這裏的黎明靜悄悄，有的人半個小時半個小時的閑聊，隻有她在這裏玩命，到後來，小紅就把那麽古板了。
當小紅母親走下飛機時，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女兒不願意回國的原因，感情那美國象一個世外桃源，到哪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尤其是從機場出來，車子飛奔在回家的路上，大片大片的草地和枝芽茂密的參天巨樹向後飛速倒去，路旁的野花也令人眼花繚亂，小紅父母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遠處成群的馬、牛和羊在悠閑地吃草，這樣美的圖畫隻有小說才有，隻有在畫家筆下才能見到。他們仿佛來到人間仙境，專注地盯著窗外。
到了家裏，小紅媽高高興興地把小紅的房子從裏到外參觀了一遍，摸摸這看看那，自己象女兒那麽大歲數還沒有住上這樣的房子呢，奔波了一輩子，不也就跟女兒現在一樣，老太太感歎美國真好。參觀完女兒的房子，小紅媽又再次提起菊石的事。小紅騙媽媽說菊石麵試去了，她爸爸也加進來問啥時回來，小紅說要過兩天，總算敷衍了過去。
過了兩天，菊石仍然沒有出現，小紅父母暗地裏琢磨怎麽回事，難道離了？父母步步進逼，無奈之中，小紅上班時給菊石掛了電話，跟他商量怎麽應付父母。菊石這兩天讓找工作的事弄得心裏很煩，小紅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收拾實驗室裏自己的用品，他已正式辭職了，老板沒有挽留的意思，而且還說一周以後他有一個麵試，想求小紅到機場接他回來。
小紅父母的到來馬上在中國社區傳開了，亞當斯從門迪那聽到的消息，知道二老駕臨馬上過來拜訪，他還特地請教了門迪，去見二位老人應該注意什麽，門迪說如果老頭愛喝酒，你就帶點上等的白蘭地吧。
亞當斯雖然年輕但挺有心眼的，公司招聘實習生的時候，他就鼓動頭招聘一個東方人，東方人不僅聰明，而且能幹，經他這麽一鼓動公司就找了一個東方人，他就是門迪。亞當斯心裏有個小九九，找個中國人對自己好辦事，鑽研孔子和老莊，學習漢語的時候不用請老師了，而且還方便，門迪不敢怠慢亞當斯，找工作時還指望亞當斯當推薦人、說好話呢，所以他對亞當斯有求必應，兩個人一起出去吃中飯，有時下班的時候，還讓門迪幫他補習漢語。
亞當斯吃過晚飯，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拿著香水對著自己從頭到腳一路猛噴。亞當斯沒有聽從門迪的建議，到商店去給小紅父親買酒，他認為酒不利於健康，相反，他去禮品店買了一盆竹子，他讀過中國的風水書，認為竹子代表幸運、和諧，他希望竹子能給自己帶來好運，然而，美國人就是美國人，亞當斯不僅送去一盆竹子，還送去一張自己的照片，外麵用精美的鏡框鑲著，這個照片也是他送給小紅父母的禮物，他希望小紅父母喜歡自己、記住自己，同時這張照片也表達了亞當斯對小紅父母的尊敬和喜歡，拿亞當斯的說法，是因為喜歡小紅父母所以才把照片送給他們，否則，你不會把一個照片送到一個你不喜歡的人手裏。
亞當斯到訪時小紅還沒回來，已給母親打過電話說今晚要加班，亞當斯受到了小紅父母的熱烈款待，但很快小紅爸就躲進了臥室裏， 因為他有氣管炎，聞不了亞當斯身上強烈的香水味。竹子讓小紅父母能夠接受，但是這照片的用意他們則不明白，拿禮物看我們送照片幹什麽，小紅父母琢磨不透。乖乖以前很喜歡亞當斯，但自從菊石開始恢複跟小紅交往，她就對亞當斯愛理不理的，亞當斯逗她玩，她也不象以前那樣回應，她現在就靠在沙發上蹭來蹭去，看見亞當斯的照片伸手就要拿，小紅媽怕她拿不住掉到地上，就趕緊進臥室把照片藏起來，乖乖一看姥姥走了就爬到餐桌上去拿西瓜吃，她知道姥姥不讓她吃太多的西瓜，所以小小的人就知道偷著吃。乖乖下來時沒加小心，一下子摔到地上。當小紅開門進來時，乖乖正哇哇大哭呢。
乖乖摔在地上讓亞當斯很尷尬，屋裏就他一個大人，他趕快去抱乖乖，可是乖乖不要他，小紅看見亞當斯在屋裏非常驚訝，隻說了一個哈嘍就把亞當斯涼在了一邊，小紅媽非常替亞當斯難受，就在那裏跟亞當斯閑聊著，幸虧小紅媽原來是對外漢語老師，亞當斯說的話她能懂，當亞當斯把喝牛奶說成喝奶牛時，她明白他是在說牛奶，當亞當斯把喝蜂蜜說成喝蜜蜂，她知道他是指蜂蜜。
告別時，亞當斯很想吻別小紅，小紅瞅著他來都夠煩的了，還吻什麽呢？乖乖則高興地揮起小手說拜拜。母親看出小紅與亞當斯關係不一般，心裏暗生女兒的氣，怎麽個人生活這麽不檢點。所以等亞當斯一走，小紅媽就迫不及待地想問小紅到底怎麽回事，但又苦於無法開口，便心事重重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一言不發的小紅。小紅爸聽見客人走了，立即打開窗子，讓新鮮空氣進來，老頭頓覺呼吸順暢多了。
自從亞當斯不再騷擾小紅轉而專心研究孔子和老莊，小紅以為他對自己已經罷手，沒想到，他的心還不死。如果沒有菊石，小紅或許能夠嫁給亞當斯，但是見了菊石，小紅就忘了亞當斯，尤其是見菊石和乖乖在一起，使小紅感到非常幸福，盡管小紅愛菊石的那顆心曾經受過傷害，但看到乖乖那麽幸福地趴在菊石的懷裏，小紅馬上覺得自己能夠原諒菊石的過去。自從菊石父母去了澳大利亞，菊石好象心靈得到了解放，他對小紅那顆愛心又活蹦亂跳起來，兩個人如膠似漆，象剛談戀愛時那樣。
父母對小紅的事非常憂慮，但自知不好開口，因此隻好暗地觀察。盡管不能夠與小紅父母自由溝通，亞當斯還是頻頻造訪小紅家，他每一次來都會引起小紅父母對女兒的不滿。他們非常生氣小紅的態度，都結婚的人還交什麽男朋友，直到有一天亞當斯用那蹩腳的漢語使二老明白小紅離婚了，父母才不再責怪小紅。他們非常想知道為什麽小紅會離婚，她現在想怎麽辦?
那天，小紅父母非常盼望小紅快點回家，這樣好問問小紅怎麽回事，可是小紅打電話說要去接菊石。小紅還不知道父母已經知道了她離婚的事，她父母也裝作不知道，因此，小紅去接菊石，她父母理所當然地認為小紅會帶菊石回來。小紅媽做了一大桌子中國菜，那可是在美國吃不到的美味佳肴。盡管離了婚，小紅媽還是不想露怯，畢竟第一次見女婿。吃過飯，菊石就逗乖乖玩，乖乖一口一個爹爹地喊著菊石，父子兩個玩得可盡興呢。老太太看著外孫女玩得高興，也替女兒開心，暗地裏希望菊石能和小紅複婚。
盡管小紅父母沒能夠搞懂為什麽兩個人離了婚，但從兩個人交往的身體語言來看，至少不是感情破裂離的婚， 小紅不在意跟菊石有身體的接觸，可是跟亞當斯就不同了，每當亞當斯走近，小紅就象見到馬蜂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小紅父母希望菊石能夠跟小紅複婚，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似的，跟菊石說亞當斯到訪的事，菊石被找工作的事弄得焦頭爛額，沒有心情考慮結婚的事情，但聽小紅父母說亞當斯幾乎天天往小紅這邊跑他開始擔心起來，如果自己沒有一點表示，萬一小紅跟人家跑了怎麽辦，夜長夢多，趕快向小紅表示一下。
小紅租的是兩室一廳的房子，父母睡一間，她跟乖乖睡另外一間。都已經很晚了，菊石還沒走，其實他也不好走，要想替小紅把謊話說到底，他今晚還必須呆在小紅這。小紅媽就把乖乖抱過來哄她睡覺，菊石跟小紅門緊掩著，在裏麵談著什麽，屋裏傳來小紅一陣一陣笑聲，這個受到母親極度壓抑的五尺男兒不知不覺中又恢複了他的天性，把小紅逗得開懷起來。然而過了不一會，屋裏就傳來小紅的啜泣聲，這是幸福的啜泣聲，她等了菊石的擁抱已經等了很久，她知道菊石會回到她的身邊，她一直等著這一時刻的來臨，今天晚上小紅得到了菊石的擁抱，得到了他的親吻，母親不再是菊石談情說愛的障礙，跟小紅離婚多久就多久沒有沾過女人的菊石開始熱血沸騰，他想親近小紅，他等不及了，他無法再控製自己，兩個原本相愛的人此刻緊緊相擁在一起，珍惜來之不易的時刻。
菊石決定跟小紅複婚，他想要一個完整的家，想給乖乖一個父親的愛。當菊石給遠在澳大利亞的父母打電話征求意見時，父親隻說了一句，小紅是個好閨女，菊石母親卻搶過話筒，堅決不同意菊石複婚，還警告菊石好馬不吃回頭草。母親的蠻橫使菊石產生了強烈的反感情緒，他非得同小紅複婚不可，為了不傷害小紅，他沒有說他母親不同意他複婚。
當菊石這邊轟轟烈烈地準備複婚時，菊石父母那邊鬧翻了天。菊石媽天天氣不順，要求回到美國，要小兒子給他們回美國的路費。菊剛可不象菊石，對母親言聽計從，誰跟父母過一輩子，因此不太把老太太當回事。原來還沒有覺得小兒子這麽不聽話，這回住到一起算是了解了小兒子的本性，菊石媽心裏很窩火，小兒子不聽話就算了，一向聽話的菊石竟然也要造反了，她這三個孩子隻有菊石是她的心肝，按照她的意誌行事，可現在也不服管了，因此她就想盡快回到菊石那。
臨來時是菊石出的錢，因此老太太想讓小兒子出回去的錢，可兒媳婦桂霞不幹，誰也沒請你來，煩你還煩不過來呢，如果這次出錢了，你來得更勤了，反正不掏自己腰包，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哪那麽美? 媳婦不幹，兒子也不給父母作主，反正他們是公雞吃秤砣，鐵了心，一個子都不給，但是他們不說不給錢，那多被動，還顯著不孝順，於是小兩口就每天叫苦，說大哥到美國多年，美國物價多低，大哥一個人花銷少，肯定攢了不少錢，就是不提給老太太出錢的事。
老太太不是受窩囊氣的主，就對小兒子教訓起來，當她義憤填膺地教訓小兒子時，桂霞不幹了，說不比小時候了，你說怎麽著就怎麽著，現在你兒子已經屬於我，你批評他得給我留點麵子。老太太一下子火了，這兒子白養了，養大了還帶個害人精來，說著就把桌布給掀了，桂霞也不甘示弱，大聲嚷嚷說，你以為這是中國，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如果你再鬧騰，你看我敢不敢叫警察。
菊石媽知道外國警察的厲害，一個電話就來了，便不敢再撒野，滿肚子氣沒出來，於是自己一個人跑出去，去找老頭子說說、出出氣，再呆這屋子裏非氣炸肺不可，老太太走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老頭子，走著走著，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老太太吵架的時候老頭正在外麵散步，菊鋼對母親氣憤地跑出去一點感覺都沒有，對於他來說，母親跑出去就跟母親呆在家裏一樣，沒有什麽區別，他認為很正常，生氣了就出去消消氣，因此，他沒有跟著母親，就讓母親一個人痛痛快快地消消氣吧。
當老頭回來問起老太太在哪時，菊鋼竟說母親散步去了。於是老頭轉身去找老太太，老頭哪裏能找到老伴，她正躺在醫院裏呢。有一天菊剛把打好的英文地址分別遞給父母親，父親馬上揣在兜裏，母親說啥也不揣，還是桂霞說，說不定哪天管用，她才放在兜裏，然而那上麵寫的不隻是小兒子的地址和電話，還有菊石的地址和電話，上麵寫到：如果我迷路了請跟菊剛聯係，這是地址和電話。如果我昏迷住院的話請跟菊石聯係，這是地址和電話。
菊剛兩口子算計得多周到，有病了都不讓醫院寄賬單給他們，多精啊，所以醫院在老太太住院後不久就播通了菊石的電話， 菊石馬上給弟弟打電話，老頭才知道老太太住進了醫院。當老頭去看老太太時，老太太還處於昏迷當中，老頭緊緊拉著老太太的手，哽咽無語，同時也知道了小兒子靠不住。
經過兩天的搶救，老太太終於蘇醒過來，全然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這裏。老頭問她發生了什麽她也不知道，醒來後老太太抱怨左邊的胳膊不聽使喚，過後才知道自己得了腦血栓。老頭說菊石打過電話讓咱們回到美國去，老太太說不回去，不能就這麽便宜了他們，狼心狗肺的，菊石爹說你在這多呆一天菊石就要多掏一天的錢，醫院已經把賬單寄給了菊石，老太太這才聽明白，於是趕緊聯係出院的事情。
回到菊剛家裏，老太太和老爺子一句話都沒有，他們覺得在菊剛家一天都呆不下去，菊石給父母買了回美的機票，兩個人又灰心喪氣回到美國。老太太見到菊石就狠狠批評兒媳婦不厚道，對於自己的兒子，還是百般護著，不肯批評一句。菊石爸說，跟菊石比，菊剛的孝順還不夠，老太太則說還不是媳婦給教的，菊剛小時候可知道疼人呢。老頭很想說小兒子歹毒，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難以說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