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牛鋒能聽見洛紅微弱的呼吸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每次教會來人,大家都為洛紅禱告。禱告的時候,大家手拉手,這是牛鋒身體每個毛孔最不舒服的時候,對於一個不信教並有著強烈厭煩心裏的人來說,他象被放在滿是針尖的地毯上。從某種程度講,太難為他了。牛鋒剛開始感到非常的不適應,每個禱告詞從別人口中發出的時候,牛鋒感覺象用了一億光年才到他這裏。他的手,他的頭禱告完了以後都汗津津的、濕漉漉的,尤其是他的心覺得虛得不得了。禱告完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還緊緊握著別人的手,仿佛需要有人攙扶他才能找回自己。
一個護士進來要給洛紅打針,看見那麽多人在禱告,馬上退了出去。禱告完了,牛鋒的腿軟得走不動。菊石對一起來的人說,要不讓牛鋒今晚回去,我來陪洛紅。牛鋒象不會思考似的,也不反對,也不讚同。就聽有人說,那小紅怎麽辦,她也需要有人照顧。牛鋒好象終於醒過來了,連忙擺手說,不用,並指著窗戶旁那張病床說,那是護士給我找的,晚上睡在那很舒服,一點也不累。
牛鋒送走了這一撥人,困倦就上來了。盡管已經是中午,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餓。上次教會派人送的飯他還沒有吃完,放在病人的冰箱裏。今天大家又給他帶來了一大堆東西,看得他頭直大。單身那陣子,這點東西根本填不飽牛鋒的胃口,可現在勞累加緊張使牛鋒“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找護士給洛紅打完針以後,牛鋒倍覺寂寞、空虛和勞累,困意也一陣陣襲來,牛鋒便趴在洛紅的床邊上想打個盹。牛鋒眼睛一會睜開,一會閉上,怎麽呆著都不得勁,想起在北京上學那會兒多順哪,現在呢,娶個媳婦還不是原裝的,養個兒子還不是自己的。祖上哪輩子做了缺德事,讓自己這樣背運。
想著想著牛鋒就睡著了,夢見洛紅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喊媽媽,那聲音在空中不斷地打著轉,象一個磁場要把牛鋒吸進去,突然那聲音變成了一個怪物,讓習武的牛鋒看了也直害怕,他趕快把頭捂起來,這樣他就看不到怪物那嚇人的模樣了,可捂著頭也沒有用,牛鋒還是被那個怪物給吸進去了,牛鋒一下子就被嚇醒了。醒來時,牛鋒馬上去看洛紅,隻見洛紅的嘴微微蠕動著,象是說著什麽。牛鋒小心翼翼地湊上去,把耳朵貼近洛紅的嘴巴。那個聲音分明是喊媽媽。 隨著嘴唇急切地蠕動,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洛紅緊閉的雙眼裏滾落下來。
牛鋒又仔細地聽了一下,洛紅的確在喊媽媽。牛鋒如梗在喉,鼻子一酸,眼淚唰地也流了下來。不管我們長多大,我們落難的時候總是想到媽媽,想到媽媽粗糙的雙手愛撫著我們的頭發,想到媽媽柔弱的雙肩緊緊擁抱著我們,給我們力量。正好趕上大夫過來查房,牛鋒一下子激動地抓住大夫的手說,她會說話了。
整整一個月過去了,整整一個月啊,多讓人激動啊。大夫說如果洛紅不成植物人已經不錯了,但洛紅卻開口講話了,她終於講話了,雖然跟洛紅有隔閡,但洛紅昏迷了一個月以後能夠講話讓富有同情心的牛鋒萬分激動。如果說牛鋒不愛洛紅是不對的,但洛紅給他養了一個別人的孩子卻讓他痛苦萬分,他多希望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啊,事情怎麽會是這樣啊。洛紅啊洛紅,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啊。一種說不出的苦、一種說不出的痛錘擊著牛鋒的胸膛, 這時他突然想起雨鵑,他隱隱約約地感到內心對雨鵑有一種渴望,他搞不清為什麽會有這種渴望,而這個渴望又是什麽。
牛鋒有事的時候總是先想到雨鵑,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女人在洛紅出事後突然成了牛鋒感情上的某種寄托。剛來美國那陣,牛鋒接觸最多的就是雨鵑。牛鋒從來沒有想到他的內心深處竟然對雨鵑生出這種渴望,竟然對雨鵑有這種深深的依賴,他知道他跟雨鵑沒有交集,他對雨鵑隻是仰慕,雨鵑深深愛著鄺野,不會跟他有任何感情插曲。洛紅生病這一個月,牛鋒靜下來的時候才捕捉到了自己內心裏對雨鵑滋長的這種說不清的情感。
雨鵑成熟、寬容、果敢、正直、灑脫、美麗。如果說洛紅象那佛羅裏達島上的棕櫚樹風情萬種,人見人愛,那麽雨鵑則象那高貴的鬱金香,散發著迷人的氣息。洛紅讓人風流,雨鵑讓人鍾情。
牛鋒想馬上見到雨鵑,想聽到她的聲音,想看到她那甜美的笑容。
牛鋒馬上給雨鵑打電話。雨鵑家沒人接,電話裏傳來雨鵑磁性的聲音。當牛鋒失望地關上手機時,雨鵑嬌小俏麗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門口。雨鵑今天隨布萊克教授到這個城市開會,順便看看牛鋒與洛紅。
牛鋒從來沒有這麽窘過,也從來沒有這麽激動過,這麽心慌過。你一直渴望一個人,這個人就突然出現在你麵前。牛鋒嘴唇動了動不知說什麽,他激動得不知說什麽。他想的人就在眼前。
雨鵑渾身洋溢著成熟與青春的氣息,閃亮的眸子露出迷人的微笑,大踏步地走進病房。牛鋒不自覺地跟雨鵑握了握手,雨鵑順勢拍了拍牛鋒的肩膀,牛鋒低下高大的身軀輕輕摟住雨鵑。在西方男女同學見麵彼此擁抱太正常了,牛鋒輕輕摟著雨鵑,雨鵑沒有覺得有什麽不正常。這個男人太需要溫暖了,洛紅的事牛鋒沒敢告訴家裏,兒子的事也沒敢告訴家裏。想到這,雨鵑一邊輕輕拍著牛鋒的後背,一邊輕輕地說,你太苦了,雨鵑的理解使牛鋒心裏暖烘烘的。如果把牛鋒比喻一口鍋,那麽此刻他感情的水已經沸騰了。他想緊緊抱住雨鵑,但他又怕嚇住雨鵑,所以他隻好費力地控製自己感情的潮水,這就使雨鵑感到牛鋒在自己的懷裏直哆嗦。雨鵑沒有感覺到牛鋒感情的變化,牛鋒的哆嗦被雨鵑看成是勞累過度,他太需要休息了。雨鵑推起牛鋒,牽著他的手把他送回座位上,歎了一口氣說,你太需要休息了。
雨鵑也坐下來,她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地看過洛紅,看過這個美麗能幹的女人,可如今她卻躺在這裏毫無聲息,沒有反抗能力,任人擺布。
“她已經開口講話了,”牛鋒急切地告訴雨鵑,“她在喊媽媽。”
“哦,”雨鵑頓了一下,“那應該把她媽媽接過來。”
牛鋒覺得雨鵑說得有道理。她媽媽在家退休沒事,過來正好照顧女兒,這麽大的事一直瞞著她家裏也不好,況且牛鋒還想跟洛紅離婚呢,牛鋒多想現在就摘掉那頂綠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