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蘭姆教授在飛往以色列的前一天，把他的另外一個助理研究員大衛介紹給雨鵑，讓雨鵑有事找他。臨走時，又讓大衛把一大袋子吃的東西扛給了雨鵑。老頭蠻有意思的，在給雨鵑留條時，還在簽名後麵畫了一張自己滑稽的臉，給初來乍到的雨鵑一個美國教授非常好玩的印象。
師從蘭姆教授這一年，雨鵑認為沒有跟蘭姆教授學到什麽東西，因為教授讓雨鵑幹的無非是給他家院子澆澆花，拔拔草，至於合作項目一個都沒有，有時還讓雨鵑幫著複印東西，都是些體力活。
蘭姆教授有兩個複印賬號，每次複印東西時，都要囑咐雨鵑一番用哪個賬號，而且還要求雨鵑向他匯報印了多少張，生怕雨鵑用他的賬號印私人東西。一次，雨鵑看錯了頁數，多印了二十多頁。一想到要匯報印的頁數，她立即感到很緊張，就去找大衛。大衛說，這事關係不大，你如實說就行了。盡管蘭姆教授沒有批評雨鵑，雨鵑還是心裏覺得怪別扭的。後來無論幹什麽，雨鵑都要動手前先檢查兩次，她不想犯錯誤，去解釋、去道歉是一件很惱人的事情。
對於第一學期得Ｃ丟人的事，雨鵑起初不想跟蘭姆教授說，但想到教授將來肯定也會知道，就向教授說了。盡管很失望，教授還是鼓勵雨鵑不要灰心，繼續努力。雨鵑非常感激教授的鼓勵並回信說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教授的希望。為了能把鄺野盡快辦到美國來，雨鵑曾經找過蘭姆教授，讓他跟係裏商量提高她的助學金，但蘭姆教授並沒有幫助雨鵑，正是無可奈何之中雨鵑找副院長去解決她的個人問題，這也是後來為什麽雨鵑離開蘭姆教授的原因之一。 雨鵑決定不再師從蘭姆教授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她感到無論怎麽努力也無法對蘭姆教授的課題產生興趣，蘭姆教授也沒有悉心教她，一切都靠她自己。雨鵑在懵懵懂懂中度過了在美的第一年。
雨鵑有事就去找珍妮，仍然還是珍妮的指點，雨鵑才想去找副院長談換教授的事。副院長答應了，但要求她先通知一下蘭姆教授，然後她再去找自己中意的導師。聽到雨鵑找導師的消息，原先跟蘭姆教授搶雨鵑的布萊克教授趕快找到雨鵑，問她願不願求學她的門下。中國人幾乎犯的都是一個毛病，太愛麵子。雨鵑清楚地知道她應該先調查一下是否布萊克教授與自己科研興趣相同再做決定，可她還是不好意思地答應了，覺得布萊克教授這麽看中自己，自己有什麽了不起的，怎麽能不給麵子呢？ 雖然著作沒有蘭姆教授的多，布萊克教授在學術界的知名度並不比蘭姆教授差，她是幾家頂尖雜誌的編輯兼編委會成員。得知布萊克教授這樣的背景，雨鵑挺高興的。
然而，經過兩個多月的共事，雨鵑終於認識到布萊克教授的背景跟自己毫無關係。要想發表文章，她必須親自動手去寫，布萊克教授不會給她走後門。一次，雨鵑提到發表文章的事，教授卻說，你來沒多久，到博士三年級時發表文章都不算晚，現在不要看別人。雨鵑本來想向教授提出參與她的一個課題研究的事，話到嘴邊隻好咽回去。雨鵑不甚明白，既然教授喜歡自己求學她的門下，為什麽又不肯與自己合作呢？是不是因為第一個學期得了一個Ｃ，如果那樣的話，為什麽又親自找到自己做她的學生呢？這一連串的問題令雨鵑百思不得其解。
雨鵑個性剛烈，不肯輕易言輸。對於布萊克教授的冷淡，她認為是自己在學術上毫無成果使然。於是，每天修完課後她沒有象往常那樣著急回家而是直奔計算機房，反正鄺野打工不在家，回家沒什麽意思。雨鵑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學院的網頁上找到了布萊克教授的情況。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布萊克教授不僅科研興趣較泛，她的文章之多雨鵑後來都不想數了，太多了。看到萊克教授對災難報導感興趣，雨鵑想自己可以在這個方麵與她合作。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自己感興趣的課題。
雨鵑高興得拎起書包就往家裏跑。 開了房門，直奔冰箱，倒了一杯涼果汁，咕咚一口氣灌下去。一抬頭，看見鄺野在家裏，把雨鵑嚇了一跳。鄺野垂頭喪氣地告訴雨鵑車又壞了。雨鵑忙問車在哪，壞在哪裏。鄺野說車已經被拖到修理廠去了，據拖車司機猜測，大概是左邊車軸壞了。老板娘把他從路上接回來又送到家裏。雨鵑心想這老板娘還挺不錯的。 雨鵑買的車雖不算高檔次，但也絕不是一兩千塊錢的破爛貨。雨鵑想象不出這車怎麽說出毛病就出毛病。按雨鵑出的價，這車還得一兩年才出大問題。結果，現在就趴下了。明天雨鵑還有課，但她必須親自去修理廠。鄺野的英文不好，萬一人家多算錢了怎麽辦？雨鵑決定逃課一次。來美一年多從未逃過課，雨鵑想逃一次也沒什麽。
想好要逃課，雨鵑就打電話找人送他們去汽車修理廠。電話打來打去，最後隻有牛鋒才能送他們。到了修理廠，雨鵑就問哪壞了，多少錢之類的問題。前台劃價員薩姆告訴雨鵑還得等半個小時，車才能吊起來，然後才知道什麽毛病。雨鵑又問修多長時間，薩姆說不知道什麽毛病也就不知道多長時間，雨鵑急了，不能讓我的朋友老等著啊。薩姆說我們有顧客專車可以送你們回去。聽到有車，雨鵑就叫牛鋒趕快回去。
雨鵑送牛鋒走到修理廠外麵，牛鋒非常鬱悶地問雨鵑：“你看，那象我兒子嗎？”
雨鵑反問道：“哪不象？”
牛鋒回到：“沒有一個地方象。”
雨鵑忙說：“別瞎說。”
牛鋒把車發動起來，搖下車窗說：“以後再詳談。”
半個小時過去了，車吊起來了。毛病跟拖車司機說的一模一樣，大約需要三百塊。從車吊起來那刻起，雨鵑就開始算時間。除去誤差，修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結賬時卻收了雨鵑三個小時的工費。雨鵑對會計說，修車沒花那麽長時間。會計就說找薩姆去。從涼爽的顧客等待室走到熱呼呼、滿是噪音的修車間，雨鵑來回走了兩次，都沒有找到薩姆。鄺野說車都修好了，我們回去吧。雨鵑說不行，不能讓他們騙咱。鄺野說你淨疑心。雨鵑也不示弱，衝鄺野喊，一個小時工費是六十六元，一個半小時他們多收多少，快一百了。雨鵑的高嗓門引來周圍驚詫的目光。
美國人大凡在公共場合都是輕聲細語的。鄺野使勁瞪了雨鵑一眼。你瞪什麽？雨鵑兩道蠶眉一下子豎起來。要不是因為你，非得送外賣，車會壞得那麽快？鄺野不好跟雨鵑在大庭廣眾麵前爭，便走了出去。 薩姆正開門進來，趕快給鄺野讓路。雨鵑迎上前，把算錯的事跟薩姆說了。薩姆一言不發地把雨鵑領到修理車間，打開厚厚的一本收費指南，翻到雨鵑車壞的地方，告訴雨鵑如果按照這個標準，我應該收你四個小時的錢。雨鵑說，可你並沒有修四個小時啊。薩姆說，這是我們的收費政策。
雨鵑氣呼呼地走出修理廠。鄺野一看就知道雨鵑沒有要來錢，不自覺地哼了一下鼻子。雨鵑氣得狠狠在鄺野背上打了一拳，我找他們總經理去，說著轉身又走了進去。總經理跟薩姆解釋得一模一樣，不過最後送雨鵑出來時把她領到了會計室，跟會計嘀咕了一通，會計把一個半小時的錢給了雨鵑。坐上車，兩人一路無話。問雨鵑是回家還是回學校，雨鵑沒好氣地說，不知道。鄺野說開哪算哪吧。修理廠離學校近，鄺野就把雨鵑扔在學校了。反正學校離家裏也不遠，鄺野直接打工去了。
望著鄺野絕塵而去的背影，雨鵑感慨萬千。美國是個大染缸，不知會把你染成什麽顏色。原來鄺野對自己多好，如今到了美國也學會用鼻子蔑視人了，雨鵑覺得自己再也管不住鄺野了。其實，在雨鵑內心，她也不是真正想管製鄺野，隻是覺得鄺野變了，那麽是不是自己也變了呢？怎麽沒變呢？首先是獨立自主能力強了，沒有什麽事能難倒自己，其次是變得冷酷了，有些事情不再礙著麵子。雨鵑學會了拒絕。三是承受苦難的能力加強了。在雨鵑看來，沒有什麽東西能壓垮她的意誌。一個人隻有意誌不垮，她終究會成大事。
想著想著，雨鵑來到一棵楓樹下，順勢坐在石凳上。楓樹的葉子大部分已被染紅。現在也是北京的金秋季節，雨鵑不禁想到登香山時鍾愛的一棵楓樹，不知它現在紅得是怎樣的可愛。除了空氣汙染較嚴重，北京還是非常可愛。她想到登長城那次，同班一名男生讓每個女生都喝一口他的二鍋頭。雨鵑喝完酒人就不行了，腦袋昏昏的，班長半抱半拖著把雨鵑架下長城。到了車裏，雨鵑昏昏睡去。從此，同學就逗班長和雨鵑，說他們倆好上了。直到班長有了戀愛對象，雨鵑和鄺野好上了，謠言才銷聲匿跡了。
鄺野和雨鵑都在同一學校讀研究生，鄺野比雨鵑高一屆，鄺野對雨鵑的愛慕是出於雨鵑的才氣。那年，學校組織研究生英語作文演講大賽，雨鵑榮獲第一名。雨鵑兩個室友都去捧場，當時與她們同係但不同專業的鄺野就坐在她們旁邊。鄺野就打聽雨鵑是哪個係的，她們就奚落鄺野怎麽不知本校才女的情況。那時的雨鵑已經在校報上發表了好多詩歌、散文了。
後來，鄺野經常出入雨鵑的宿舍。雨鵑起初還以為他看上了室友中的哪一位。直到後來兩個室友都領來了自己的男朋友，雨鵑才知道鄺野是衝自己來的。鄺野的英文不好，他特別羨慕雨鵑的英文。他還搞到雨鵑的講演錄音，翻錄下來後，沒事就聽。跟雨鵑第一次約會，他就用蹩腳的英語背了其中的一段。雨鵑未談就墜入愛河。
雨鵑認為愛情在生命中占有非同小可的位置，除了父母，你將長期相廝守的就是你的終生伴侶，愛情將伴隨和影響你整個生命進程，一個婚姻不幸福或不健全的人很難想象他在事業上能有什麽輝煌，因此，雨鵑非常珍惜、看重她與鄺野的感情生活，既然愛一個人就要負責任，就要善待他。想到來到美國，自己的感情生活成了這種樣子，雨鵑都不知道是怎麽搞的，怎麽到了這種地步。雨鵑一臉的茫然地從地上拾起一枚紅葉，用白皙的手指去感覺它的每一個脈絡，她試圖把脈清楚她在感情和婚姻上的問題，直到鄺野把鑰匙扔到懷裏雨鵑才清醒過來。
鄺野到了華佳下車時才發現雨鵑把鑰匙落在車上了。鄺野要工作一天。雨鵑不僅開不了辦公室的門、家的門，一天她將什麽也幹不上。盡管老板娘很生氣，但還是讓鄺野回去送鑰匙。來不及回雨鵑問話，鄺野就走了，他把車趴在馬路旁，為了省錢，沒塞硬幣。拿起鑰匙，雨鵑又回到美國的現實生活中。
信箱裏有一封布萊克教授的短信，讓雨鵑見信立即見她。匆匆趕到布萊克教授的辦公室，布萊克教授正給雨鵑發電子郵件。布萊克教授決定讓雨鵑參與自己的一個科研項目。雨鵑和另外一個美國女同學賽莉負責課題的統計數據處理和分析，文章也將署上雨鵑的名字。
走出布萊克教授的辦公室，雨鵑非常想跟人分享這一喜悅，她激動得無法坐下來，信步來到新聞學院外麵不遠處的小拱橋。雨鵑平常忙得很，根本沒有時間欣賞小橋風光，橋底下汩汩流淌著清澈的河水，水裏遊著小魚小蝦，碧綠的水草隨著水波在輕輕搖曳。雨鵑很想讓小魚小蝦也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悅心情，她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扔進河裏，一個個小弧圈在水裏蕩漾開來，象快樂的音符伴著雨鵑翩翩起舞時滑出的弧步。很久以來，雨鵑都沒有這麽開心過。此時此刻，雨鵑覺得美國的天空是那麽蔚藍，那麽高遠，那麽美麗，那麽誘人，那麽令人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