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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28 07:47:44) 下一個
來自國家館的內部消息

羅點點

上海世博會的國家館裏有我朋友,久未聯係,忽一日來電話問:“4月20日內部交流聽意見,你來不來?”我說:“好。”遂於20日一早,帶著相當自我精英的感覺赴這“內部交流”約。

眼前景象讓我驚呆。數十萬上海市民出現在世博園區主入口處,把這裏堵得水泄不通。這算什麽內部交流?明明完全外部,明明完全無法交流。朋友在電話裏慌慌張張說他自己也進不去了,讓“人山人海”堵在安檢口外。朋友叫潘公凱,頭銜是上海世博會國家館藝術總策劃和總設計。這麽重要人物都堵在外麵,我有什麽話說?隻好閉嘴不抱怨。

一小時後終於被從“工作人員”通道“救”到國家館裏。總設計潘公凱仍然不見人影。那個救我們的人為安慰我們,讓我們沒排隊就坐上觀光車。排隊人多,見有人不排隊當然不滿。我忍不住給人家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是領導……。”假裝領導那麽容易?旁邊有人眼毒,一針見血說:“一看就不是領導……。”

正在中國古代石橋的模型中穿行,耳邊流水潺潺。總設計潘公凱忽然無聲無息出現在我們前排座位上。我驚問:“咦?你從哪裏‘遊’過來的?”

他指旁邊假山石中一扇小門說:“那裏。”

我問:“你在幹嗎?”

他說:“在給演員弄衣服。”

原來這些在假石橋上表演的演員們到底穿什麽樣的衣服,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定下來,這些衣服隻來得及裁,沒來得及縫,匆忙上場隻好用大頭針別上……。我問: “怎麽這麽狼狽?他告訴我,領導認為園區運營應該早演練,早發現問題,所以今天原定內部交流改成真人進園區,所有20萬張“演練”票免費發放。我看手裏門票,確實赫然寫著“綜合演練”。隻有他這個國家館總設計總策劃到最後還蒙在鼓裏,和我一樣昨天從北京趕來,今天一早在世博園入口處被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嚇一大跳。

原定參加交流的領導和專家此時不知去向。我心暗喜,總設計總策劃潘公凱不管講什麽,豈不是都能成為獨家“來自國家館的內部消息”?

“我們一直在改,一直在改。”

中國館又稱國家館。在這個紅色鬥拱樣建築中如何呈現“城市,使生活更美好”的主題,到潘公凱接手的時候已經“吵”了兩年半多。原先的創作團隊是由頭幾名入選方案的設計者和他們的團隊組成。大家都是頂極藝術家,說出來的都是“最專家”意見。各自的入選方案千差萬別,思路紛繁,怎麽磨合?怎麽統一?眼看開幕日期臨近,再吵下去黃瓜菜都涼了。大家想到中央美院,在北京奧運時有上好表現,且是全中國最“藝術”學院。中央美院院長潘公凱隻好臨危受命,拿到兩張聘書,一張是上海世博會中國館展陳總策劃。另一張是總設計。他說:“我上任第一件事是拿到厚厚一摞文案,是2年多時間裏他們幾十次開會討論的完全不同的意見。”

潘公凱沒時間看那些“吵架”記錄,他必須根據現場條件,在最短時間裏拿出設計方案。

他說,我們覺得講中國城市發展,要講其中的智慧。要講智慧得分兩塊。一塊是古代的曆史智慧,另一塊是最近30年城市發展的現代智慧。

曆史長河太寬太長,但中國文明說到底是農耕文明。我們想到用湖南城頭山遺址、清明上河圖和中國古代建築中的三大成就:橋、鬥拱和園林來表達古代中國人的城市智慧大致不會錯。湖南城頭山是距今6000年的古城址,是迄今發現的年代最早的原始農耕社會的人類定居點。其中距今6500多年的水稻田是全世界曆史上最早的稻田遺址。清明上河圖大家都知道,是宋代開封城中的繁華景象。有人問我們為什麽用一張畫?因為除了埋在地下的,中國曆史上的城市遺留極少。我們的建築全是磚木結構,一把火就全燒光,不像古代埃及、希臘、羅馬,有許多石頭建築能留下來。再說,我們搞美術的,清明上河圖的藝術魅力感染力一點不比實物差。

到了現代部分,最近30年的城市發展讓我們費了不少心思。還是那個問題,千頭萬緒,從何說起?城市化中最重要的事件到底是什麽?我想來想去,覺得沒有比三億農民工進城這件事更重要,更了不起的了。這是在世界各國曆史上都找不到的事件,是中國政府最應該驕傲的事情。這麽多農村人口進來,不僅政權穩固,沒出事,基本沒出現貧民窟。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為中國城市化做出了最偉大貢獻!所以,我們就想,一進國家館,讓觀眾乘上一部電梯,通過裝飾讓他們想到農民工進城的火車。這電梯讓他們到達建築最高層,這裏有個能坐700人的巨幕放映廳。青年導演陸川用8分鍾電影通過三代人的經曆,講農民工怎麽進城,怎麽擔當起城市化的重要責任……。

總設計潘公凱提出的這個方案,基本上統一了專家意見。但是,對是否準確表達了領導意見,大家心裏都沒底。各級領導對國家館如何表現城市生活的和諧幸福,要求多多,意見多多,眷顧流連,情真意切,如何估計都不過分。幸虧這些浩如煙海的要求和意見被特別睿智者總結成四句話,叫做: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合而不同、師法自然。這種表達方式堪稱絕對國粹:圓通、寬泛、潤滑。寬地可跑馬,狹處不容針,即能以不變應萬變,又可牽一發動全身。如何表現?已經形成的,分兩大塊講古代智慧,現代智慧的方案是否已經表現?沒人說得出來。更困難的是這表達核心價值的四句話本身,隨情況不同而隨時有變,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是也。有時是一個字或幾個字,有時是一句話或幾句話,聽說哥本哈根氣候大會後的變化最大……。現在,這四句話已從最初的那四句變成“天人合一,返璞歸真,取之有道,用之有節。雖然還是四句,可誰還能找到當初的影子?離世博會開園還有十天,誰知道還會不會再變?然而潘公凱畢竟是潘公凱。他和團隊最後終於想出好得不能再好辦法,那就是用最新水幕技術,把這四句話逐字打出來,變成什麽改成什麽。反正最多16字,反正水幕是電腦控製,反正改電腦程序比修改其他陳列內容方便許多。

走到這塊新技術水幕跟前時,總設計潘公凱忽然說:“你看下麵可是真荷花不是假荷花,領導特意交待要用真的。”至於為什麽用真的不用假的,想必其中有深意。可我沒問,他也沒說。

也並不是人人聽話,據說陸川就是不願意老做修改的人。我問:“那怎麽辦?不是頂牛了?”他說:“不會,不會。你不改,可以找別人,有的是人願意幹。”我問,“不是都簽過合同嗎?”他聽我這話反而問起我來:“是啊,簽過合同有什麽用?”

我們走進巨幕放映廳的時候,潘公凱還擔心地說:“陸川不願意改,就找人另做了一個8分鍾,今天不知放誰的呢。”他看我樣子還是不懂,就又說:“其實越大的領導越客氣,提意見的時候都事先申明,我不是專家我不懂……,不過事後下級領導很緊張,一定要我們按領導意思改,不改不行。”說話間燈光轉暗,好在放的確實是陸川作品。可潘公凱看完仍然眉頭緊鎖說:“陸川這作品還沒改完。沒結尾呢。過去、現在都有了,就是未來怎麽表現定不下來,三D動畫太粗糙,穹頂幕也沒用起來。我們還在商量,領導還在提意見,要求結尾一定要光明、漂亮。我們一直在改,一直在改。……。

一直在改的地方很多很多,太多太多。

燈光效果為什麽這麽冷這麽暗?幹嗎不再溫暖再明亮一點?

這裏為什麽不能加兩扇門而要空著?

這裏為什麽要用藍色不用紅色?

“環保、綠色”都很好,可“低碳”難道不更新鮮更點題?

節奏有那麽重要嗎?我看沒節奏也沒什麽不好嘛。

很顯然,麵對這些意見,馬上動手去改,比回答問題本身要容易多得多。

路過一些由不規則銀幕組成的不完整建築圖像時,潘公凱說:“看,還沒調整好,調好了銀幕雖然不規則,可圖像會成一整個。我衝口而出說:“既然銀幕已經不規則了,就讓圖像也不完整更好不是?”潘公凱也衝口而出說:“好,我們改,我們改。”我趕緊說:“別別,我又不是領導。”他說:“沒關係,沒關係,雖然隻剩 10天了,但我們會一直改,一直改。”

人民需要什麽樣的世博會?

對我提出的這個問題,潘公凱有點不以為然,他說:“世博會從來是政府的,不是人民的。”

很顯然,他說得對。從159年前,第一屆倫敦萬國博覽會開始,世博會就是由各國政府主辦的。一直到近代,美國在主辦了多屆世博會之後卻通過一項聯邦法律,禁止動用國家財政參與世博會。

“但是,我心目中的上海世博會應該是中國政府給老百姓舉辦的一場嘉年華,讓他們高興。”他說。

“那你現在讓他們高興了嗎?”

“還是有距離吧。因為國家館更像是國家成果展了。”

“為什麽會這樣?”

“你看這電梯,我擔心人多會出毛病呢。”

潘公凱告訴我,國家館的設計標準是每天接待5萬人,但現在世博園區預計每天接待40萬人。就是說,買票來看的人中,每天有35萬人看不到國家館。“人家可是買了票的啊。”潘公凱說。對這些人怎麽辦?有人說,可以等世博會結束以後,讓這些人持票再進來一次專門參觀國家館。反正這個紅色大鬥拱不象別的館要拆掉。我說:“那還有時間和路程的問題呢?要是來自邊遠省份或者國外的怎麽辦?”

這時候喇叭裏開始廣播說,因為人流過大,國家館、德國館和加拿大館停止預約(後來知道,不僅有人流過大問題,還有預約機出毛病的問題)。

聽說人流過大,潘公凱停在滾梯旁邊站了許久,憂心忡忡說人流一大,他就擔心出問題。走到屋頂花園的時候,他又站著不動好一會兒,伸著脖子往下看,底層等著乘他那模擬民工火車的人,排著長龍緩慢行進。他說:“直梯和滾梯問題一樣,人多不行啊。”

我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拉回原來的問題上。他接著說,國家館和世博會都是越辦越大。國際慣例是主辦國除了主館,頂多還有一個主辦城市館,可我們是所有省市地區都來辦館,一下多了50多個館。省市地區來還不行,行業企業也來,船舶、電力、通信、太空……,一下又多出20多個館。各國來的看我們劃了這麽大一塊地,也紛紛要求增加麵積。但是他們的館都好辦,哪個團隊中標,就按自己方案來,一個主題,從頭到尾。哪像我們,要表達的東西太多,改來改去,搞成一篇大大的政治文章。

中午午飯時間已過,總策劃總設計終於想起問我們餓不餓。可是這時候他已經找不到地方請我們吃飯。消息傳來,園區裏所有可以吃飯的地方排起長龍。再往後消息更加不好,所有可吃的可喝的基本售罄。我們在星巴克小店外麵看見有些大約從來不知星巴克為何物的老人們正排隊等候,可見人們已經不在乎吃什麽和怎麽吃,隻要有得吃有得喝就行。

我看見一家三口以國家館為背景攝影留念,潘公凱忽然說:“人民還是高興的吧。”

回家打開電腦,看見人民之一韓寒在博客裏寫文說世博會,文章題目是“快點來,快點走”。從題目就可以看出不太高興。

也許從來就沒有“人民”。也許是有人造出這詞讓大多數沒機會發言的人自我感覺好點兒。又也許,“人民”是分撥兒的。看到拍照留影的不能就斷定說人民高興,看到讓世博會快點來快點走的,也不能就斷定說人民不高興。

第二天是玉樹地震受難者全國哀悼日。冰島火山噴發的煙塵正在歐洲大陸上空彌漫。泰國曼穀紅杉軍抗議現場又發生暴力事件。各大媒體對上海世博會首次演練報道言簡意賅標題醒目:“上海世博會園區進行首次試運行總體平穩達到預期效果”雲雲。

羅點點
記於2010年4月21日參加上海世博會首次演練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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