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餘生

多年以後我從卞城回來，天空下著雨......我踏著陳舊的石板路，雨水瘋狂的流淌，抬起黑色的大傘，灰色的屋頂上仍然有鴿子在飛翔......

 

鱗次櫛比的瓦樓之西，是一大片人工種植的橘林，芒城有一千條支道，但是一千條路的盡頭都是連著幹道，像是由一柄不巨大的斧子，由西至北，不夠利落的劈開了這一混沌。這裏相隔於卞城已不止十萬八千裏，那座令人毛骨悚然的藝術之城。

 

逃亡到這裏的第一天，我不 慣這裏的水，因為水裏總是由一股橘子腐爛的味道，所以我寧願吃橘子也不去喝水。

 

逃亡到這裏的第二天我搬到芒城之西去住，一是因為我自北麵而來，盡可能的遠離北方，二是房子之西是一片跟大海一樣寬廣的橘林，具有濃濃的藝術感。

 

逃亡到這裏的第三天，有一個長的比較清秀的男子跟我打招呼，他微笑的對我說：嗨，我叫橘西冷。我告訴他我的名字叫林淩。

 

以後的日子我便整日扒在窗邊，看著那個叫橘西冷的男子從這兒路過，他早上七點趕著一輛空馬車從我家門口經過，晚上六點拉著一滿車橘子回去。我留意了這裏的人，他們終日勞動，橘子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這裏除了沉寂，破舊外，唯一的優點便是異常的幹淨，於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卞城而比較，我更喜歡這裏，除了終日的惶恐不安。

 

呆一個窩太久便會很煩悶，於是我打算下樓走走，恰好碰到他趕著馬車路過，那時正烈日炎炎，他猛的拉住韁繩馬兒便立刻停在我麵前，我仔細的盯著他，他流淌著汗水的臉正慢慢向我湊近，我看到他的眼睛在太陽裏閃光，這是我在卞城怎麽也不能找到的素材。

 

“喂.....喂喂，林淩!"他匪夷所思的盯著我的臉不停叫著我名字。他友友好的問：你有什麽心事嗎？我回過神來，微笑的告訴他我想出去走走，他便邀請我上車，他說要帶我去摘橘子，而一路上我卻一直望著車外的古樓。

 

密密麻麻的橘林，若沒有黃澄澄的橘子在枝椏間閃爍，這些張牙舞爪的樹枝著實讓人恐懼。那個叫橘西冷的男子一邊摘著橘子一邊對我說：一馬車的橘子可以交換三十銅，十年之內他便可以買一棟大房子。我突然為他感到悲哀，我告訴他我一天的收益便超過了他十年的豐收。他沒有說話。

 

在我在芒城度過的第二個月裏，我突然喜歡上了芒城這種獨特的水源，因此我不在終日吃橘子解渴。記憶尤甚的是橘西冷在林海深處對我說，他說：生活需要清苦，生活需要勞動的過程。我告訴他我隻追求完美而回絕了他。他沉默了。

 

在我在芒城度過的第四個月裏，我開始喜歡上這座古老城市上方盤旋的鴿子，橘西冷告訴我i：隻要鴿子在飛，生活就要繼續。我說那冬天呢，他說冬天他會在家裏釀造橘皮酒。我覺得這裏的人都是傻蛋，不懂得享受和追求完美生活。

 

在芒城度過的第七個月裏，我開始恐懼不安起來，我知道我活不過八個月，因為我是一個失敗的追求者，在卞城一個失敗者的懲罰是拿出自己的生命警醒後世，它的意思是我在母親的腹中呆了八個月降臨，因此我在失敗後的第八個月末尾，將返還我的生命。

 

前六個月裏我都是終日不安，我痛恨我的過失，我痛恨我不夠努力，我責罰自己......

 

在芒城的第八個月，我卻釋然了。大雪紛紛揚揚的下著，我在這裏已經度過了他們的新年，我準備去向橘西冷告別，他是我在這裏認識的唯一的一個朋友，我覺得我很有必要去向他告別。長途跋涉了一公裏，我的身子已經凍僵了，我推開他家的木門，他友好的拉著我去燃燒的柴火旁邊取暖，然後又去剝籮筐了爛掉的橘子的皮，我想開口告訴他我要走了，可我一直無法開口，因為我已經 慣了他的麵孔，以至於很多時候無法自拔。

 

他家很寒顫，基本沒有什麽家具，我問他為什麽甘於貧窮，我不理解他為什麽還能夠過的快樂。他依舊微笑的看著我,他說：真正的快樂是放棄結果，無論最終貧或福.

 

我不理解我為什麽會對他有好感，他不僅是一個貧窮的孤兒，還是一個沒有追求的人，或者追求的太過渺茫。我走到他身邊，對他說我的時限已經到了，我要離開了，我從沒有奢求過誰會用自己的生命替我還債，更不會妄想去得到幸福了。

 

他在聽到我的話的一瞬凝神了，他告訴我他很幸福，他說他父母在死之前交給他一個使命，希望他平凡而愚昧的使用餘生。所以他不知道什麽是完美，他隻會認真的去做眼前的事，坦然的活下去，無論過程是多麽的艱苦。

 

這一刻我沉默了，我又回想起和他一起到橘林摘橘子，在市場上為一點錢去和商人討價還價，一起看天空中飛翔的鴿子.......我知道這就是幸福，原來平淡才是最終的完美。在我發現我愛上他的時候，可惜已經晚了，時光不會為我凝結.........

 

我告訴他我得走了，他親自送我回家，我們一起走過漫長的雪道，他為我打開我家的木門，然後告訴我，他說：時光凝結，請你好好使用餘生。我當時沒有聽懂，隻是一個勁的流著淚點頭。

 

這是第八個月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其實希望他可以來看望我，起碼還可以像第一次碰到我的時候說：嗨，我叫橘西冷。也好讓我在最後關頭告訴他我愛他，可是一直到深夜他還沒有來，我在燃燒的蠟燭旁守候，我奢望人世間的最後一刻還能夠擁有愛情，可是我沒能夠如願以償，他終究沒有來看我。

 

第二天我從椅子上醒來，驚訝的打開門，我發現我還活著，在我正想興奮的哭叫時，卻看到門口，一張快被雪掩蓋的紙條，我顫抖的拾起來打開：我去替你還債，請你完成我的使命，好好使用餘生。愛你的橘西冷。

 

那一刻，我流著淚不停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