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詩心得（一）：司空曙的離別詩

司空曙（約720-790?），廣平（今屬河北省）人，是唐朝“大曆十才子”之一，這“十大才子”何許人也？乃李益、盧綸、吉中孚、韓翃、錢起、司空曙、苗發、崔峒、耿湋、夏侯審是也。這老十位多為失意的中下層士大夫，其中又多半是權門清客，所以就湊一塊兒了。時逢戰亂（773年的靈、宜、鹽、百和779年的劍南、西川之戰），他們的詩歌則多為詠歎悲歡離合或寄情山水的題材。其中，以司空曙的詩最為感人。先看這首：

【五律】雲陽館與韓紳宿別 （唐 - 司空曙）

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
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
孤燈寒照雨，濕竹暗浮煙。
更有明朝恨，離杯惜共傳。

這是一首送別的詩，看題目得知，司空曙在雲陽館遇到了多年不見的韓紳，晚上二人對酒話舊。詩裏言道：

故人江海一別有年，遠隔千山萬水。今日一見，恍如夢中，不覺悲來，都急著互問年歲多大了。一盞孤燈，窗外淒淒寒雨，濕漉漉的竹林中泛出薄霧。明天又要分手了，來！離情都在這杯酒中了。

詩寫得情真意切，讀來淚盈。“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因道盡人情之冷暖而成傳世名句。

再看他的另一首詩，也是送別：

【五律】賊平後送人北歸 （唐 - 司空曙）

世亂同南去，時清獨北還。
他鄉生白發，舊國見青山。
曉月過殘壘，繁星宿故關。
寒禽與衰草，處處伴愁顏。

詩中“他鄉生白發，舊國見青山。”相當感人。

從詩的格律看，尾聯的：

寒禽與衰草
平平仄平仄

為單拗（出律但在本句裏自我“搶救”了。嗬嗬），標準句式應該是：

平平平仄仄

第3字該平而仄，故第4字該仄而平。

此外，整首詩八句的句式都是212，是個“失敗”：

世亂 同 南去，時清 獨 北還。
他鄉 生 白發，舊國 見 青山。
曉月 過 殘壘，繁星 宿 故關。
寒禽 與 衰草，處處 伴 愁顏。

《唐詩三百首》是以一個“情”字為主調來選擇詩歌的本子，估計這首詩的入選還是“離情”讓編者動了心吧？在書的五律欄目裏，司空曙三首相同題材的詩竟一起入選！

律詩因中間兩聯對仗的要求，很容易形成句式的單調，如下麵岑參這首詩，就是因為句式單調而頗受後人揶揄：

【七律】奉和杜相公發益昌 （唐 - 岑參）

相公臨戎別帝京，擁麾持節遠橫行。
朝登劍閣雲隨馬，夜渡巴江雨洗兵。
山花萬朵迎征蓋，川柳萬條拂去旌。
暫到蜀城應計日，須知明主待持衡。

看到了嗎？其中的頷聯和頸聯的句尾：“雲隨馬，雨洗兵，迎征蓋，拂去旌” 的句子結構近似，就有人說三道四。在下看這兩聯還是有不同變化的。其中“朝登劍閣雲隨馬，夜渡巴江雨洗兵。”也被人傳為名句。

有時細想想覺得挺逗的，古人什麽都要講究方方正正，就像故宮的建築一樣，卻偏又要正中求曲，說什麽行欲方，而智欲圓，曲徑通幽，劍走偏鋒... 就好像說：見到大美女時，舉止要方正，而腦子卻要往歪裏想的。嗬嗬。律詩就是如此，八句四聯兩聲，循規蹈矩，卻偏偏要求詩句如山水之起伏曲折，而萬萬不能平鋪直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