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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象棋和德沃夏克《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

(2012-02-03 16:57:51) 下一個


小時候很頑皮搗蛋,常常從頂樓開始,一家一家地按門鈴,然後逃奔到下一層,又是一家一家地按門鈴,一直到底層,一路上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和人們的抱怨聲,很是刺激。一而再,再而三地玩這種惡作劇。有一次,我正要按一家的門鈴時,門一下子開了,走出來一個很有教養的中年先生,問我:“小弟,你找誰啊?” 我一時張口結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很是尷尬。就在這時,旁邊鄰居家的門也開了。那先生好象一下子明白怎麽回事了。忙招呼著,“小弟進來吧!” 我如釋重負地跟著他進了他家的客廳。

一進客廳,我馬上被一架和我差不多高的大提琴吸引住了。這是我第一次麵對麵地看到大提琴,而且是那麽地近,當時真想上前撫摸它一把,可是在那位紳士般的先生麵前卻不敢造次。隻是呆呆地站在一邊。“小弟,來這邊坐。”那先生在靠窗的小桌旁招呼著。我看到桌上有一付碩大,製作精細考究的國際象棋。一顆顆雕刻細致的棋子很可愛,我不由得把玩著,有點愛不擇手。先生邊拿出一盒巧克力糖果,邊問,“你會下國際象棋?”我點了點頭。“那太好了,我們來殺幾盤。要是你嬴了一盤,就獎勵你一顆糖。”先生打趣地說。我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於是我們倆在小桌上“殺”了起來。那先生的棋藝一般,不懂開局。幾場較量下來,我也嬴了兩三盤。先生很高興,說找到了一個能打敗他的棋手,要我多上他家來下棋。我臨走時,他讓我挑了幾顆巧克力,並且送我到門口,拍了拍我的肩對我叮嚀著,“小弟,歡迎你常來下棋,以後不要再幹那惡作劇的事了。” 我挺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回到家裏,對父母說起這事。他們告訴我,那先生姓C,是XX樂團的大提琴家。自此以後,我為了能常到C先生家去玩那可愛的國際象棋,吃甜甜的巧克力糖果,和看到那和我一樣高的大提琴。我學習了幾個常用的開局,和基本戰法。不多久,我和C先生的棋藝已不分上下了。C先生為了獎勵我的進步,給了我兩張交響音樂會的票子,著實讓我驚喜萬分。


這是我第一次聽音樂會,當時我穿了一件白襯衣,套上了媽媽新編結的天蘭色的背心,還穿上了平時最不喜歡穿的那雙小圓頭黑皮鞋。和我姐姐一起來到了音樂廳。 大廳裏的音樂家們的塑像,大理石的台階,金壁輝煌的吊燈,一切對我來說是那麽 的新鮮。我們的位子離舞台很近,看到C先生坐在右邊頭一排的當中,他身著西服看上去很精神,還微笑著和我們點了點頭。一會兒,指揮上來了,燈光一下子暗了下來。隨著指揮用手用力一擺,樂隊上下象做操一樣整齊地比劃著。那旋律時兒象排山倒海的浪頭,時兒又象涓涓的泉水,時兒象雲雀在林間歌唱,時兒又象小鹿在田間中嬉耍,我全神貫注地聽著,看著。我不僅陶醉在動聽的樂聲中,同時C先生那種優雅的拉琴姿態也深深地打動著我,愈加增添了我對他的崇敬之情。


音樂會之後,我和C先生的交往也多了起來。他不但和我下棋,而且常常講一些音樂知識,故事給我聽。可是好景不長,沒多久動亂來了,我們大樓中很多人家遭到了不幸,C先生家也不例外。在這紅色恐怖的年代,我和C先生疏遠了,沒有了來往。


動亂之後,我上了大學。一天在電梯裏遇到了C先生。多年沒見,他老了好多。我們緊緊握手,他拍了拍我的肩,好象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可是欲說又止,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他邀請我到他家去坐坐。進了客廳,我照理又坐在那小桌旁,等著和他下棋。不料他卻坐在琴凳上,為我拉起了大提琴。他拉的是德沃夏克在1895年創作的《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 這是一段對故鄉的思念,和對初戀情人的懷念的樂曲。C先生全身投入地拉著,隻見他弓著身,緊鎖著眉頭,一會兒用手指輕輕地揉動著琴弦, 一會兒又用力地撥動著琴弦。那大提琴低沉的音色溫暖,堅定,時兒象人聲般真實的呢喃,低低地訴說和綿綿的回憶;時兒又象人們哭泣的聲音令人心碎。當拉到曲子最深情的地方,C先生的眼眶濕了,手指也有點哆嗦,琴聲絲絲有些變調。那琴聲是C先生幽幽動人的深情表白,滿溢著對舊時往事的感傷和留戀,寄托著對在動亂中被迫害致死的妻子的無限思念。


窗外陽光燦爛,春意盈然。可是室內卻彌漫著一股傷感的氣氛,我們心靈上的創傷還在淌血,隱隱作痛。那低沉的旋律像一隻無形的手輕輕地安撫著我們的傷口,又像純淨的泉水流進了我們的心田,抹去那陳舊的血跡,帶著我們的思緒和回憶向遠方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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