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叢生
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為蜃,虹藏不見。
正文
我老了，你還年輕著。——遭遇這樣的女人
一
我的一隻胳膊夾著從行李箱中取出的手提電腦，另外一隻手臂上挎著書包同時還
掛著剛在免稅店裝了幾隻新款夏奈爾唇彩的禮品袋，匆忙踩著滾梯下到登機口前
的休息廳時，額頭禁不住冒了汗。
她穿著一件簡潔的西裝，款式看起來很舊卻女人味十足。
當時，她安靜地坐在我同排最靠邊的位置上，身體沒有完全靠在在柔軟舒適的皮
椅內，我敏感的從她掃過的目光中感覺到那麽一丁點兒不安，我心中不禁莞爾一
笑——感覺告訴我這位國內受過高等教育在海外多年的女性同胞肯定來自中國。
“您乘坐的日本航空公司789 次飛機開始登機了。”我離登機口比較近，走在了
她的前麵，她腳步放得很慢，這時候忽然有另外一位女士從旁邊橫穿了進來，手
裏拎著幾個大包小包，穿著過膝的裙子，還穿著一雙半高跟的棉靴的邊上打著幾
個花褶，襯托出粗壯且有活力的小腿，趾高氣揚的加入了隊伍，幸好我比較貼近
黃線，否則她得走在我前麵，旁邊的人都不經意的投過來的眼神，我都有點些替
她心虛臉發熱，我有些抗議的轉身望了一眼那被夾在後麵的女士，恰好與她目光
相對，她謙虛的微笑，樸素而大方。
二
當她在我的前麵坐下，竟然讓我感到有些遺憾，如果她坐在身邊的話，興許在短
短的旅程中或許會多一個話題！剛剛有了這個想法，站在我旁邊的一對老夫婦竟
然盯著我的位置看，而我身邊隻有一個靠近窗口的位置，便以為他們想調換，便
主動的問人家：“您是不是想換位置，沒關係，如果您需要的話……”話音未落，
那對日本老夫婦卻讓我大跌眼鏡：“是這樣的，您是不是在確認一次您座位的號
碼。”
我把17排記成了18排，立刻道歉給人家讓位的同時，心中不僅高興起來，可以和
對我笑的那位阿姨坐在一起，這算不算有緣？
“hello ，Do you come from？”我的英文很生硬，但是直接和她講中文似乎有
些唐突。
“I am in Hawaii.I speak English. ”聽到她流利的英文，我慌了。
“Do you speak Chinese？”在沒有確定人家是哪個國家的人之前，我隻能再次
鼓起勇氣問她。
“Yes ， I am Chinese.”
“very good ，me too. ”終於，對上接頭暗號了，我和她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三
“你是哪裏人？”我自作聰明的問：“北京？”
“不是北京人，但在北京住了幾十年。”她笑眯眯的對我說：“你家在北京？”
“以前在北京，現在隻是偶爾回去，那看您的氣質像是來自蘇州杭州。”
“上海！”她竟然有點調皮的一笑，好像猜中了我一樣，眼角邊的皺紋隨著笑容
散開，可以想象出她年輕時的快樂。
“啊，上海，上海現在建設的比北京漂亮很多啊。”我心裏暗道：“哪有喜歡上
海比首都繁榮的京城人士啊？”
“不是現在，以前上海也比北京好。”這位阿姨比我孩子氣還重。
“別這麽說嘛，給人家留點麵子嘛。”瞧，我也開始發嗲起來。
“哈哈，哈哈。”看著她的笑，我心裏有點被捉弄了的感覺，有沒有搞錯嘛，知
道人家有嫉妒上海的心也別這麽打擊俺好不好？
“我在北京工作幾十年，我家在北京幾十年。”她忽然嚴肅的聊起來。
“嫁給了北京男人吧，現在北京男孩子好多都和上海MM跑了啊！”我對她做了個
鬼臉。
“才不是，他是上海人，是我中學時候的同學。”
“我想，他一定對您特別好！我現在也發現上海男孩子的優點了，雖然有點羅嗦，
可是會照顧女孩子。”
她若有所思地笑著，像個甜蜜的公主，有點讓人嫉妒。
四
“我先在北京醫科大學工作二十年，後來又去學校圖書館工作寫書將近二十年。”
她和我講過去的故事，似乎那往事如煙皆在彈指揮手之間。
“多少年？”我目瞪口呆。
“一共在北京四十多年啊。”她竟然對我的表情熟視無睹。
“請問，您今年多少歲？”我看她了不起不過五十歲，用最大的限度來評估。
“70歲。”
我，兩次故作昏倒狀。
“保養的真棒，您喜歡吃什麽啊？”
“我什麽都吃，現在和兒子兒媳一起，他們看著我不讓我多吃，怕我身體不好，
不過，我還是喜歡吃，這次回了上海，我媽媽兄弟姐妹一起，肯定天天有得吃。”
“要注意身體啊，您年輕的時候肯定特漂亮。”
“才不是，我年輕的時候沒我媽媽漂亮，我媽媽沒有我外婆漂亮，我呢，小時候
不漂亮，後來越來越漂亮，也不是漂亮，是與眾不同，我喜歡自己的特色。”
“您氣質特別好，剛開始我不敢猜測您是中國人，因為許多美國的華人不喜歡修
飾自己。”
“是啊，人家猜我，總是從國外最後猜到國內。”
望著她的微笑，能忽然讓人感覺到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五
“您先生這次沒有和您一同回國？”
“他，去了。”
“實在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個錯誤讓我很內疚，一開心的就忍不住
八婆起來。
“沒關係。我能接受的，就像我從來不吃安眠藥，他去的一段時間，我才服用藥
品，後來又自己克製過來。”她開始安慰我的不安。
“真羨慕您，您是一個堅強而快樂的人。”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就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能開心就好，想吃的就吃，想喝
的就喝，人生，就是得想得開些。”
“我要向您學習，戒掉安眠藥。”
“那就對了，失眠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千萬不能對藥物產生依賴性，否則你會變
得皮膚黃黃的黑眼圈大大的不夠漂亮哦。”她很關切的說。
“放心吧，我會保養的好好的，然後去泡上海男孩子，不能光讓上海女孩子追我
們北京男人啊。”
她又笑起來，哈哈，我能感覺到她是個幸福的女人。
不知道為何，我忽然從心裏冒出來這麽一句話：——“我老了，你還年輕著。”
再次看著她像個孩子似的笑起來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也要像她一樣做個幸
福而快樂的孩子。”
六
北京就要到了，在窗口能看到首都機場閃爍著的長明燈，飛機在機場的跑道上平
穩的降落了。
“好快，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來了。”她望著窗外的燈火自言自語的對我說。
“我也是。”我把寫好的電話號碼送給她，她也把準備好的地址和電話留給了我，
聽說她這次要在國內停留好幾個月，若有機會在遇到，說好一定去喝茶。
我們出境的時候是分開的，本以為她會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正當我從電梯下
來準備去提取行李的時，她忽然出現在我身後：“你好快啊，以為我會比你先行
一步呢！”
“這叫緣分。”我衝她眨了眨眼睛。
“您的行李箱是什麽顏色？”把手中的書包交到她手裏，讓她在一邊等，我去拎
箱子。
“那個藍色打著帶子的旅行箱，還有那個綠色帆布的小箱。”她像個小女生似的
站在一邊，比我矮，有點瘦弱，但從夏威夷出發到東京轉機在到達北京的途中一
直沒有睡的她，此時顯得神采奕奕，精神煥發。
她揮手道別的時候，我才發現被她感染了。
遭遇這樣的女人，是一種快樂。
是的，下飛機的時候，我拿鏡子整體頭發，補粉，她也打開書包，拿出來一管口紅，在嘴唇上淡淡化上一層，嘴唇輕輕一抿，很自信的樣子。她頭發染的很自然，看不出白發，皮膚保養的很好，幹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