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美國空軍退役少將查爾斯·斯韋尼。我是唯一一位參加了兩次對日本原子轟炸的飛行員,在對廣島的轟炸中擔任駕駛員蒂貝茨上校的右座領航員,在對長崎的轟炸中任編隊指揮員。
作為唯一曾參與兩次原子彈轟炸的飛行員,我將陳述本人親身經曆的往事。我要強調指出,我所陳述的都是無可爭辯的事實,而有些人就是無視這些明顯的事實,因為這些事實與他們頭腦中的偏見不符。
此刻,作為經曆了那段曆史的人們,我要陳述我的思考、觀察和結論。我相信杜魯門總統做出的對日本使用原子彈的決定不僅符合當時的情況,而且具有壓倒其他可能選擇的道義上的必要性。像我們這一代絕大多數人一樣,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一件事就是戰爭。我們這個民族不是窮兵黷武的騎士,我們不渴望那種輝煌。而當我國正在大蕭條中掙紮時,日本開始了對鄰國的征服——搞什麽“大東亞共榮圈”。
法西斯總是打著最漂亮的旗幟去掩飾最卑鄙的陰謀。這種“共榮”是通過對中國進行殘酷的總體戰進行的。日本作為一個國家,認為自己命中注定要統治亞洲,並由此理應據有亞洲的自然資源和廣袤土地。日本屠殺無辜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未有絲毫的憐憫和猶豫。在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中,30萬手無寸鐵的平民被屠殺。這是事實。
日本認為美國是阻止其實現在亞洲的“神授”命運的唯一障礙,於是對駐紮於珍珠港的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進行了精心策劃的偷襲。偷襲時間定於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因為此時行動可以最大限度地摧毀艦隊實力、消滅人員,給予美國海軍以致命的打擊。數千名美國水兵的生命湮滅於仍然沉睡在珍珠港灣底的亞利桑那號戰列艦裏,其中的許多士兵甚至不清楚為什麽受到突然襲擊就已死去。戰爭就這樣強加在美國的頭上。
科雷吉多爾島的陷落,以及隨後對盟軍戰俘的屠殺,驅散了對日軍獸性的最後一絲懷疑。即使是在戰時,日軍的殘暴也是令人發指的。巴丹的死亡進軍充滿恐怖。日本人認為投降是對自身、對家庭、對祖國、對天皇的汙辱。他們對自身和對敵人都毫不手軟。7000名美軍和菲律賓戰俘慘遭毆打、槍殺、被刺刀捅死,或慘死於疾病和饑餓。這些都是事實!
隨著美國在廣闊的太平洋向日本緩慢地、艱苦地、一步一流血地進軍,日本在最大的程度上顯示出它是一台冷酷無情、殘暴無人性的殺人機器。無論戰事多麽令人絕望,無論機會多麽渺茫,無論結果多麽確定,日本人都戰至最後一人。為了取得可能大的光榮,日軍全力以赴去殺死盡可能多的美國人。美軍開進得距日本本土越近,日本人的行為就變得越瘋狂。塞班島美軍陣亡3000人,其中在最後幾小時就死了1500人。硫黃島美軍陣亡6000人,傷21000人。衝繩島美軍陣亡12000人,傷38000人。“神風敢死隊”駕駛裝載炸彈的飛機撞擊美國軍艦。隊員認為這是天上人間至高的光榮,是向神之境界的升華。
日本用言語和行動表明,隻要第一個美國人踏上日本本土,他們就處決所有的盟軍戰俘。日本為大屠殺做了準備,強迫盟軍戰俘為自己挖掘墳墓。即使在投降後,他們仍然處決了一些戰俘。
《波茨坦公告》要求日本無條件投降。日本人認為這是荒唐可笑而不屑考慮的。我們從截獲的密碼得知,日本打算拖延時間,爭取以可接受的條件來談判投降。
8月6日之前的幾個月裏,美國飛機開始轟炸日本本土,一個個日本城市化為火海,成千上萬的日本人死去,但日軍仍然發誓決不投降。他們準備犧牲自己的人民,以換取他們所理解的“光榮”和“榮譽”——不管死多少人。他們拒絕救助平民,盡管我們的飛行員事先已就可能來臨的空襲投撒了傳單。在一次為期10天的轟炸行動中,東京、名古屋、神戶、大阪的許多地方化為灰燼。即使在用原子彈轟炸了廣島之後,日本軍部仍然認為美國隻有一枚炸彈,日本可以繼續堅持。在8月6日之後,他們有3天的時間投降,但他們不。隻有在長崎受到原子轟炸後,日本天皇才最後宣布投降。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軍方仍聲稱他們可以而且應該繼續戰鬥。一些陸軍軍官發起叛亂,試圖截獲並銷毀天皇向日本人宣布投降的詔書。
這些事實有助於說明我們所麵臨的敵人的本質,有助於認清杜魯門總統在進行各種選擇時所要考慮的背景,有助於理解為什麽對日本進行原子轟炸是必要的。像每一個男女軍人一樣,杜魯門總統理解這些事實。傷亡不是某種抽象的統計數字,而是慘痛的事實。
原子彈是否結束了戰爭?是的。它們是必須的嗎?對此存在爭議。50年過去了,在某些人看來,日本成為受害者,美軍成為凶殘成性的征服者和報複者;原子彈的使用是核時代的不正義、不道德的起點。自然,為了支撐這種歪曲,他們必然要故意無視事實或者編造新的材料以證明這種論調。其中最令人吃驚的行徑之一就是否認日軍曾進行過大屠殺。事情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答案也許會從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中找到。當前關於杜魯門總統為什麽要下達對日本進行原子轟炸的命令的爭論,在某些情況下已變成數字遊戲。日本財團在美國策劃的“原子轟炸後果”展覽顯示了卑微的修正主義論調,這種論調在史學界引起軒然大波。“原子轟炸後果”展覽傳遞出這樣的信息:日本是無辜的受害者,美國是罪惡的侵略者。想象一下如果你的孩子去看展覽,他們會留下什麽樣的印象?他們還會知道事實的真相嗎?
在一個全國性的電視辯論中,我聽到這樣一位所謂的傑出曆史學家聲稱,原子彈是沒有必要的,杜魯門總統是想用原子彈嚇唬俄國人,日本本來已經打算投降了。還有些人提出,艾森豪威爾將軍曾說過,日本已準備投降,沒有必要使用原子彈。然而,基於同樣的判斷,艾森豪威爾曾嚴重低估了德國繼續戰鬥的意誌,在1944年就下結論說德國已無力進行攻勢作戰。這是一個災難性的錯誤判斷,其結果即是“突出部戰役”的失敗。是役中數萬盟軍毫無必要地犧牲了,盟國麵臨著允許德國拖延戰爭和有條件投降的風險。一個相當公正的結論是,根據太平洋戰場上已發生的情況,可以合理地預測,日本將是比德國更瘋狂的敵人。
最後,有一種理論認為,如果盟軍進攻日本本土,我們的傷亡不是100萬,而是隻要死上46000人就夠了。隻不過是46000!你能夠想象這種論調的冷酷嗎?僅46000人,好像這些是無關緊要的美國人的生命。
此時此刻,我要承認,我不清楚在對日本本土的登陸進攻中美軍將傷亡多少人,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根據對日本戰時行為的判斷,我認為,一個公正合理的假設是,對日本本土的進攻將是漫長而代價高昂的。根據我們所知道的情況而不是根據某些人無端的臆想,日本不打算無條件投降。在對硫磺島這樣一個太平洋中8平方英裏的島礁的進攻中,就有6000名海軍陸戰隊官兵犧牲,傷亡總數高達27000人。對於那些認為我們的損失“僅是”46000人的人,我要問:是哪46000人?誰的父親?誰的丈夫?誰的兄弟?誰的兒子?
是的,我隻注意到了美國人的生命。但是,日本的命運掌握造日本人的手中,而美國不是。數以萬計的美軍部隊焦急地在大洋中等待著進攻。他們的命運取決於日本下一步怎麽走。日本可以選擇在任何時刻投降,但他們選擇了等待。而就是日本“無所作為”的時候,隨著戰事的進行,美軍每天傷亡900多人。
我曾聽到另一種說法,稱我們應該與日本談判,達成一個日本可以接受的有條件投降。我從來沒聽任何人提出過與法西斯德國談判投降。這是一個瘋狂的念頭,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與這樣一個邪惡的法西斯魔鬼談判,就是承認其合法性,即使是已經在事實上打敗了它。這並不是那個時代空洞的哲學上的原則,而是人類的正義要求,必須徹底、幹淨地鏟除法西斯惡魔的勢力,必須粉碎這些邪惡的力量。法西斯的領導者已經無情地打碎了外交的信譽。
為什麽太平洋戰爭的曆史這麽容易就被遺忘了呢?也許原因就存在於目前正在進行著的對曆史的歪曲,對集體記憶的歪曲。在戰敗50年後,日本領導人輕率地聲稱他們是受害者,廣島、長崎與南京大屠殺在實質上是一回事!整整幾代日本人不知道他們的國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都幹了些什麽,這可以解釋為什麽他們不理解日本為何要向其受害者道歉。與德國認罪的姿態不同,日本堅持認為它沒幹任何錯事,它的行為是受當時局勢的拖累。這種態度粉碎了任何真正彌合創傷的希望。隻有記憶才能帶來真正的原諒,而遺忘就可能冒重複曆史的危險。
通過精心策劃的政治公關活動,日本現在建議使用“太平洋勝利日”來取代“對日勝利日”這一術語。他們說,這一術語將會使太平洋戰爭的結束“不那麽特別與日本有關”。
有些人可能會提出,這些文字又能說明什麽呢?對日本勝利,太平洋的勝利,讓我們慶祝一個事件,而不是一個勝利。我要說,話語就是一切。慶祝一個事件!類似於慶祝一個商場開業典禮,而不是歡慶戰爭的勝利。這將分裂整個地球。數以千萬計的死者、數以千萬計受到身心傷害的人和更多的人將會不知所措。這種對語言的攻擊是顛倒曆史、混淆是非的工具。文字或話語可以像任何一種武器一樣具有毀滅性:黑即白,奴役即自由,侵略即和平。在某種程度上,通過抹除精確的描述文字而對我們語言所展開的攻擊,要比50年前日本對我們進行的真正的侵略更具有危害性,至少在真正的侵略中,敵人是清楚的,威脅是清楚的。
今天,日本巧妙地打起種族主義這張牌,以此來宣示其行為的正義性:日本不是進行罪惡的侵略,而隻是從白人帝國主義中解放受壓迫的亞洲大眾。解放!是啊,他們用屠殺“解放”了3000萬無辜的亞洲人。我堅信,這3000萬無辜的人,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後代,永遠也不會欣賞日本“崇高”的行為。
經常有人問我,用原子彈轟炸日本是否是出於報複,是否是蓄意毀滅一個古老而令人尊敬的文明。對此有如下事實:一,在最初的轟炸目標清單上包括京都。雖然京都也是一個合法的目標,在先前的空襲中未曾予以轟炸,但陸軍部長史汀生還是把它從目標清單中去掉了,因為京都是日本的古都,也是日本的文化宗教中心。二,在戰時我們受到嚴格約束,在任何情況下不得轟炸東京的皇宮,盡管我們很容易識別皇宮並炸死天皇。畢竟我們不是為了報複。我經常想,如果日本有機會轟炸白宮、殺死美國總統,是否也會像美國這樣克製。我認為不會。
在此讓我澄清一個事實,糾正一個長期以來的偏見,那就是我們故意選擇人口密集的城市轟炸。實際上我們要轟炸的每一個目標城市都有重要的軍事價值。廣島是日軍南方司令部所在地,並集結了實力可觀的防禦部隊。長崎是日本最大的造船工業中心,還有兩個重要的兵工廠。在這兩個城市,日本都把兵工廠和部隊配置於市區中心。
像在任何一場戰爭中一樣,我們的目標,理所當然的目標,就是勝利。這是一個不可動搖的目標。我不想否認雙方死了許多人,我不為戰爭的殘酷而驕傲或歡樂,我不希望我國或敵國的人民受難。每個生命都是寶貴的。但我的確認為這樣一個問題應該去問日本戰犯,是他們以日本人民為代價追求自身的輝煌。他們發動了戰爭,並拒絕停止戰爭。難道他們不應為所有的苦難、為日本的災難負最終的責任嗎?
也許,如果日本人真切地了解過去,認清他們國家在戰爭中的責任,他們將會看到日本戰犯才應負起戰爭的罪責。日本人民應該給遠東人民一個答複,是誰把災難強加給遠東各國,最後強加給日本自己。當然如果我們與日本人一道抹煞曆史的真相,那麽這一點是永遠也做不到的。如果日本人民不追詢並接受真相,怎能安心地與自己相處,與亞洲鄰國、與美國相處?
我和我的部屬在執行原子轟炸任務時堅信,我們將結束戰爭。我們並沒有感到高興,而是有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而且我們想回到自己的家人身邊。
今天,我站在這裏作證,並不是慶祝原子彈的使用,而是相反。我希望我的使命是最後一次。我們作為一個民族,應該對原子彈的存在感到恐懼。我就感到恐懼。但這並不意味著回到1945年8月,在戰時情況下,在敵人頑固凶殘的抵抗下,杜魯門總統沒有義務使用所有可能的武器結束戰爭。我同意杜魯門總統的決定,當時以及現在。戰後幾年中,有人問杜魯門總統是否還有其他選擇,他響亮地說:沒有。接著他提醒提問者:記住,珍珠港的死難者也沒有其它選擇!戰爭總是代價高昂的,正如羅伯特·李將軍所說:“戰爭如此殘酷是件好事,否則就會有人喜歡它。”
感謝上帝使我們擁有原子武器,而不是日本和德國。科學有其自身的邏輯,遲早會有人設計出原子彈。科學不能被否定。關於製造原子彈是否明智的問題,終將被原子彈已被製造出來這一事實所壓倒。由於德國和日本法西斯被擊敗,世界變得更好了。日本和美國的年輕人不再相互殺戮,而是生長、成家立業,在和平中生活。作為10個孩子的父親和21個孩子的祖父,我可以表明,我很高興戰爭這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