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居美國華盛頓, 就職政府部門, 花甲年歲, 天天等下班, 月月等薪水, 年年等退休.
個人資料
華府采菊人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ZT 見證複旦園“鬥鬼風”

(2015-08-18 18:42:20) 下一個

匆匆兄好像是複旦的吧, 網上看到的這篇文章, 不知何仁兄的記憶有無差異, 在下當時雖中學生一枚, 但大致情況也知道一點, 這個鬥鬼在複旦的“正史”裏大概就是搬到了造反派頭上了--轉載者

 

-作者:江帆

回想44年前的炎熱天氣,1966年8月6日一早,突如其來的“鬥鬼風”好像是一夜之間就席卷了複旦園。

按日期來說,它本應在我保存的文革初期一段日記(發表在香港中文大學網刊《民間曆史》)的區間之內,可是,日記對自己所目睹的這麽大的一樁事件卻無一字記錄。為什麽回避記錄呢?現在想來,主要是它來得太突然,整個校園恐怖一片,腦子也亂哄哄的,以致不知該如何落筆才能寫清楚,才能表達我的驚悸、疑惑與反感。現在很後悔,為什麽當初就不去盡力記錄一二呢?但後悔也沒有用,沒有記錄就是沒有記錄。

讀到《陳丕顯回憶錄》時,特別注意此書中的有關文字:“8月5日,複旦大學校園內刮起所謂‘鬥鬼風’。僅5日至7日三天,就有近50名專家與幹部被戴上高帽,臉部被墨汁塗黑,遭到揪鬥。之後,‘鬥鬼風’迅速蔓延到各高校,一批領導幹部和教授被作為‘牛鬼蛇神’、走資派揪鬥。批鬥過程中頻頻發生打人、罰跪等無視人格尊嚴、踐踏社會主義法製的行為。”“諸如此類的造反鬧劇越演越烈。”

這場“鬥鬼風”從何而來?誰是揪鬥的對象,誰又是揪鬥的主體?它是“造反鬧劇”,還是“保皇醜劇”?時任上海市委書記的陳丕顯這段回憶文字給出的答案,顯然是模糊的,混淆的,語焉不詳。

據本人回憶,當時現場外圍親眼所見,被粗暴揪鬥的盡是些專家、教授、學術權威。揪鬥得最厲害的、名氣最大的有數學係的蘇步青、生物係的談家楨等;中文係的朱東潤以“反革命傲骨”著稱,硬是不肯低頭下跪;還有一個是有名的“大叛徒”,外文係教過我們俄語的黃有恒,就是《王若飛在獄中》書中寫到的那個黃平。揪鬥黃有恒的場麵聲勢浩大,他每交待一件罪行,就遭到一頓拳打腳踢。本人所在的新聞係,沒有重量級的人物,就拉出來一個寫雜文的“反動雜家”林帆,戴著高帽子押著遊街,他當時不過是個講師。雜文雜家必是“反動”的,報上大張旗鼓批判的鄧拓及“三家村”是寫雜文的雜家;中文係學生批鬥的徐震也是寫雜文的雜家。徐震這時已成“死老虎”,牆倒眾人推,他的筆名“公今度”也被附會為“攻擊今天的社會主義製度”,鬥得渾身上下是墨汁,一塌糊塗,真像個“鬼”似的。細數複旦園被揪鬥的“牛鬼”,除了這個原任中文係黨總支書記、現任校黨委宣傳部長的徐震可稱做領導幹部外,不見當時還有其他什麽領導幹部、當權派被揪鬥。按《陳丕顯回憶錄》的說法,一批領導幹部和教授一起被作為“牛鬼蛇神”、走資派揪鬥,這起碼與複旦園裏的事實不符。

事實的真相無須辯駁。

“8.18”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門第一次接見紅衛兵之前,複旦園中,“造反有理”的號召還沒有響起,造反派還沒有公開亮出旗幟並串聯,紅衛兵組織還沒有籌建,懷疑校黨委的“戰鬥隊”還是各自為戰,不可能一夜之間形成如此步調一致的“造反”行動。

我當時是新聞係一年級造反派“十二人戰鬥小組”的成員之一,我可以拿人格擔保,在“鬥鬼風”中,我們小組決沒有任何一個造反派同學上前去揪鬥、打人(在整個文革過程中都沒有!),也沒有看見一個熟悉的其他造反派同學參與揪鬥、打人。什麽叫“造反”?那是造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反,造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反。造反派學生當時的矛頭所向,是校黨委及其代理黨委書記王零(還有上麵的楊西光),對“鬥鬼”非但不感興趣,而且大多是反感的、抵觸的,有的造反派學生甚至公開出麵反對和製止。“諸如此類的造反鬧劇越演越烈。”決非造反派所為,壓根兒就戴不上“造反”的帽子。

“鬥鬼風”分明是一場“保皇醜劇”。8月11日,譚啟泰、歐陽靖兩同學貼出萬言大字報:《堅決罷掉複旦黨委的官》。王零精心培養的這兩個筆杆子反戈一擊,震動了複旦園。這張大字報不啻是一顆重磅炸彈,把許多內部材料抖落了出來,揭露複旦黨委“用‘鬥牛鬼蛇神’的借口來壓製群眾揭露未揭露的牛鬼蛇神”,刮起一股“有統一組織,有統一領導”的“鬥鬼風”。事實表明,“鬥鬼風”是有預謀、有部署的統一行動,是由複旦校黨委為轉移鬥爭大方向,壓製群眾造他們的反,一手導演的,從而“越演越烈”的鬧劇、慘劇。

好在現在還能看到複旦師生中一些當年親曆者、目擊者的回憶,就我所看到的文字,有三個人的回憶錄是同我記憶中的印記相互重疊、相互印證的。
這是有力的曆史見證。

最早的有關回憶見於安文江的《我不懺悔》(原文參見1989.5《東方記事》)。安文江當時是複旦中文係四年級(62級)學生,複旦三大造反派紅衛兵組織之一“紅三司”勤務組負責人,人稱“安司令”。他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期的回憶與反思,真可謂震聾發饋的一聲呐喊。他對複旦園裏的“鬥鬼風”是這樣描述的:

上海市委為控製形勢,率先在人民廣場支持成立上海紅衛兵。複旦黨委聞風而動籌建紅衛兵大隊部,以持保守態度的黨團員為主幹,當然排除了已在串聯亮相的造反派。我們則針鋒相對籌建造反派紅衛兵,後因觀點不同,分成“紅革會”、“紅三司”、“東方紅公社”三夥。

保守派紅衛兵比我們更迷茫、更痛苦。他們敏感到毛澤東、中央文革以越來越鮮明的態度冷落他們而支持造反派。像最孝順的兒女得不到母親的理解,他們產生了淒絕情緒。為了表白他們的忠心,一反溫良的常態而渲泄積聚的忿懣與絕望。於是,複旦的保守派在炎熱的8月發起了癲狂的“打鬼運動”,粗暴地揪鬥了一大批“牛鬼蛇神”。

在球場的乒乓球桌上,蘇步青教授被保守派押上台,主持大會的是我們年級的團支書,一位質樸善良的女同學。她聲嘶力竭地聲討、斥問。突然把一瓶紅墨水噴灑在蘇教授謝頂的頭上,隨即推到台下,責令他在曬得冒泡的柏油路上做狗爬……我被她的突變震愣了。

記述得最為詳盡、細致、真切的,是曹為平的專題網文《複旦大學八·六鬥鬼風》。曹為平當時是物理二係64級的造反派學生。他說到的“鬥鬼”情形,正是當時我在操場外圍所看到的場景:

第二天一早,我才起來就聽到複旦大學橫貫東西的主要大道,我們稱之為“南京路”,其北麵的操場上十分熱鬧,該操場的東麵是學生宿舍八號樓。我急忙趕到那兒,那兒已經到處是人,鬥鬼風已經開始了。所有的乒乓桌現在都改成了鬥鬼台,桌上站著好多個後來被我們稱之為保守派的人,還有一兩個牛鬼在那兒跪著,多的跪著三、四個。正是盛夏,不少都是汗流滿麵的,手裏舉著牌子,上麵寫著某某分子某某某。乒乓桌周圍圍滿著人,我來得晚隻有站在外麵。那些牛鬼被反架著手,在他們背後的保守派則正在對他們拳打腳踢,有的還用手揪著頭發。

曹為平還說到一張《鬥鬼風從何而來?》的大字報,這也勾起了我的回憶:

這鬥鬼進行了一個上午,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轉移了。到了下午大家就要回家,似乎經過一個星期天,昨天傳達的中央精神就要冷場了。可是實際情況沒有按照複旦黨委的如意算盤轉。當我離開鬥鬼場準備去吃午飯時,看到在“南京路”上有人貼出了一張大字報《鬥鬼風從何而來?》文章不長卻尖銳地指出,為什麽早不鬥晚不鬥,昨天才傳達了中央精神就出現了鬥鬼風,指出這場鬥鬼風完全是預謀的,目的是為了轉移鬥爭大方向,把大家的注意力從中央精神移開。看了這張大字報我豁然開朗,立即覺得自己是上當了,被轉移了注意力,而且馬上想到下午大家要走,這不是要使中央的精神冷場嗎?許多人紛紛起來對這次鬥鬼風進行了質疑,保守派們就說我們反對鬥牛鬼蛇神,包庇牛鬼蛇神,是反對文化革命,專門反黨。

最為清醒的回憶、深刻的思考,從曆史的高度看問題,我認為要數被譽為“最有風雲氣著述”的吳中傑的《複旦往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作者吳中傑是複旦中文係畢業的留校教師,複旦風雲的過來人。他在寫作此書時,借用了當年複旦大學文化革命《大事記》和《大字報選》這兩本難得的原始資料。吳先生的記述不妨在此多摘錄一些:

“鬥鬼風”是從8月5日傍晚批鬥經濟係老教授蕭純錦開始的。接著,在8月6日、7日兩天之內,接連批鬥了30多名被拋出來的“牛鬼蛇神”,紅色恐怖席卷整個校園。

這個行動顯然是有計劃、有準備的。事先,在生物樓與學生宿舍之間的體育場上搭起高高的批鬥台,然後各係拉出本係的“牛鬼”上台批鬥。

中文係的批鬥對象是朱東潤和徐震。

使我大為驚訝的是,主持批鬥徐震,用紅黑墨水澆得他滿身滿臉的,竟是徐震當年做中文係總支書記時一手培養的班幹部,現在她們卻對過的頂頭上司下此辣手。倒是揭徐震小組的同學,明確提出反對這種做法,這個小組中有一位平時很靦腆的女生,這時卻勇敢地跳上台去,試圖製止這種野蠻行為,指責他們這樣做違反政策,而且是轉移鬥爭大方向。

但中文係還不算是最殘酷的。數學係的蘇步青在被批鬥之後,還帶著紙做的牛頭帽子遊街,當然也是滿身紅黑墨水;生物係在批鬥談家楨之後,用繩子捆著他在地上拖了很長的一段路,拖得死去活來;而七十多歲的化學係教授趙丹若,……鬥完之後,還要遊街,殘酷的學生用草繩捆住他從台上直接往下拉,不幸當場就跌死了。

在“鬥鬼風”的高潮中,大字報欄上還貼出一張漫畫:《牛鬼蛇神群醜圖》,把周予同、周穀城、蘇步青、談家楨等人都醜化了一通。這張漫畫在當天晚上就被“孫悟空”(注:即哲學係有名的造反派學生胡守鈞,後為“東方紅公社”負責人)揭下,他們反對這樣做。

紅色恐怖雖然吊起了一些人的嗜血的胃口,但是也遭到許多學生的反對。因為這些學生認為,這股紅色風暴幹擾了他們揭發黨委的大方向,所以斷定這是黨委搞的陰謀,從而提出了譴責。於是黨委有人放風說:“鬥鬼是群眾自發的要求。”這當然無法令人信服。這樣一場有組織有部署的統一行動,豈是“自發要求”所能搞得起來的?於是王零又在全校大會上提出了對牛鬼蛇神應如何鬥爭更為有利的問題,又被一些學生指責為推卸責任,轉移目標。

吳先生接著感歎說:

但是到了“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後,有些當年自己被打入牛棚,吃到許多苦頭的人,卻在各種場合慷慨發言,把這場恐怖風暴的責任,加到不該為它負責的人群身上。因為此時,原黨委的領導人都已複出,重新掌權矣。這真是文人的悲哀,悲哀的文人呀!

不過,他也寫到,也有能夠保持清醒頭腦的知識分子。

談到曆史的真實,吳中傑先生更是感慨不已:

現在看一些回顧那段時期曆史狀況的作品,大都是義憤填膺的文字,而且多的是臉譜化、程式化的描寫,有些人物成為罪惡的符號,而另一些人物則成為正義的化身。這大概就是歐陽修所謂“人情成是而敗非”的觀念作怪罷。但曆史並不如此單純,實際情況遠較此類描述更為錯綜複雜。過來人刻意跟著某種調子轉,改變曆史真實的敘述,是一種奴性的迎合;後來者因無知而隨聲附和,是一種盲目的跟從。

是的。曆史並不如此單純。曆史也並不如此混沌。曆史,更不會因為某些人刻意改變曆史真實的敘述而改變。

感謝作者來稿,版權歸作者所有,轉載請與作者聯係。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