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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過六十,上山下鄉是南方的江西北方的河南都待過,又遠渡重洋到美國洋插隊一番,也算得上是走南闖北了,加之父母老家均為吃出名的四川,青少年時代又是在匯全國之精華的上海度過的,本身也曾當過炊事員事務長挺能吃挺能做菜的,各門各派的年夜飯倒真也吃過不少,可永遠忘不了的年夜飯卻是一九七一年在江西奉新縣老愚公水電站工棚旁蹲牆角落吃的那一頓。
那年我在江西省奉新縣赤岸公社插隊,奉新是個人口二十來萬的小縣,離南昌不到一百公裏,有平原有丘陵還有山區,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當時的國家政策是鼓勵各地自建五小工業,所謂五小,我記得有小化肥小農機小電廠(水電站)小拖拉機,還有一小記不住了。奉新縣城西部山區的譟下公社和楂村公社相隔不遠,但地勢落差很大,一條河從上流下來,自然就有了適合建水電站的條件。1970年,縣革委成立了以縣人民武裝部部長為指揮長的老愚公水電站指揮部,要求各公社派幾百男民工以民兵的名義參加水電站建設,以公社為名稱之為XX民兵營,比如我所在的便定為赤岸民兵營了。公社又將指標按比例下達給大隊,鄰近幾個大隊算是一個民兵連,一個大隊就自然是一個民兵排了。這樣,幾千人浩浩蕩蕩地上了山,老愚公水電站工程上馬了。
做民工比之在生產隊幹活,對拖家帶口的農民來說,並不是個好事,雖說縣社對民工有每天兩毛五半斤糧的補貼,但他們是家裏的主要勞動力,家裏那塊小得不能再小的自留地得靠他們種,家裏的豬要有人喂,當家的走了一定給全家帶來相當的不便。可對我們知識青年而言,卻是個好去處,到哪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又不用自己做飯喂豬養雞種自留地,工分還可比在隊裏高點,更好的是一大幫各公社各大隊知識青年又能混在一起了。所以,各社隊領導就盡量安排知青去做民工。我是在大約十一月底被派上工地的,很快,冬天就來了。
不久,要過年了,中國人的傳統是要閤家團聚,至少也一家老小在一起吃頓年夜飯,可我們這些算是民兵戰士的民工卻回不得家,縣裏想向省裏表功,要我們在這山溝溝裏過一個革命化的年,我們這幫來自上海的離家幾千裏又都是單身未成家的知識青年倒也罷了,可那些離家一二十裏,三五十裏的老俵們呢,他們很多還有老婆孩子等他們一起過年吃年夜飯哪,可我們號稱民兵戰士,軍令如山倒,不為過年特別放假,一如平時輪流請假一樣,一次最多隻能走百分之五的人,要保持正常的工作人數,過節那天還得照常出工,幹他個開門紅,隻不過是能提前收工回營吃頓加餐飯。
既然要大夥兒在這山溝溝裏的工地上過一個有意義的革命年,縣裏怎麼也要表示一下,縣革命委員會作了個決定,補助每個堅持在工地幹革命的民兵戰士五毛錢一斤豬肉,以歡慶新春佳節,工地指揮部也緊跟著發了個通知,給每人三毛錢的補助另外半斤肉,春節那天下午三點收工,按連排內自由結合,八個人一桌分菜,吃完到大會場看指揮部文藝宣傳隊和各民兵營自己排練的文藝演出。
通知一發出,老俵們暗暗嘆氣罵娘,回不了家見不到“老媽娌”(江西方言老婆的稱謂)和崽(江西方言稱子女)嘍,誰也不敢自說自話地回家,你要膽敢溜回家,逮回來可是要開你的批鬥大會的呢,那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農民開起批鬥大會可是真上去亂揍一氣打你個半死的。可老俵們發牢騷歸發牢騷,想想有肉吃也是好事,尤其是過完年就輪到可以回家的人,那時農村吃點肉可也是真不容易,自己省點帶回家給老媽娌和崽也不錯啊。
知識青年個個興高采烈,反正回不了家,在哪兒不是一樣過春節,天天清水煮白菜的日子過好一陣子早膩透了,像魯智深在五台山上嘴裏淡出鳥來了,這一下子有一斤半肉吃,這真可好好補一補油水啊,而且三五個人借排練文藝節目為名,不會唱不會跳跟著哼哼總會吧,多少也可以賴掉幾個半天的工。
大家懷著不同的心情等待著春節的到來。
大年初一大清早,和平時一樣,六點半廣播喇叭響起了東方紅的樂曲聲,把睡夢中的我們喚了醒來,然後與往常一樣,伴隨著學習大寨趕大寨的歌兒我們去夥房打點熱水洗臉刷牙吃早飯,此時天才蒙蒙亮,我們發現,今年好兆頭,居然還出了點太陽,不像往年,一二三四月老是陰沉著,雖說一會兒烏雲又密布了大半個天,可必竟見到了一點陽光,而且整天也沒下雨。
早飯後,排長們一如往常派大夥該幹什麼幹什麼,抬石頭,拌水泥,挑上大壩,可就沒讓我們像平時那樣開山放炮,雖說碰上了個很不容易的好天氣,也許是指揮部的頭兒忌諱,大年下的萬一出點事多麼的不吉利啊,打過點過炮眼的讀者都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大家幹歸幹著,午飯都沒吃,留著肚子吃年夜飯,可老注意著時間,那時的農民包括大隊幹部幾乎都沒有手表,知識青年中有表者多一些,所以我們自己不停地看表,老俵們也不斷地問我們現在幾點啦,大家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巴不得幫忙把時鐘撥快點。
好不容易快三點了,幹部們也算是體恤廣大民兵同誌想吃肉的迫切心情,決定提前十五分鐘收工,讓大家回工棚洗洗涮涮好過年。
我們像脫了淼鳥R從不同的工作地點往回跑,老遠就看到夥房上飄散著炊煙,今天的感覺特別的親切,似乎肚子裏的饞蟲快爬出來了,大夥兒加油跑回了竹子搭成的工棚,把手洗幹淨,平時髒兮兮的臉也洗了洗,過大年嘛也不能太不要臉了,把吃飯家夥準備好。
關於怎樣分桌是個問題,誰都想多吃,農民和知識青年此時也就無法打成一片了,我們上港大隊四個上海知青,夥同鄰近的沿裏大隊四個上海知青,也算是同一個民兵連的吧,平時就混得不錯,在上海住得也不太遠,此時就順理成章地組成了一張不存在的"桌"準備分菜,大家已接到了通知,今天是豬肉燉豆腐加冬筍,豆付是當地楂村公社對廣大民兵同誌的慰問,江西山區盛產冬筍反正也不要錢,派些人上山挖點就得了。
趕到了夥房,人山人海,平時吃飯還有個先後,今個兒可同時全來到了,大家伸長了脖子往廚房裏瞅,隻見當官的也在廚房裏忙呼,我們必須承認,那時的幹部一般還多少有些先人後己的高尚思想,也沒見哪個連排長在廚房裏偷吃肉,我想輪到現在的幹部恐怕把裏脊肉都吃光了。
我們把八個人的名字寫在紙上,遞進了廚房,我們的連長認證了這一"桌",便提了一個大木桶出來交給我們,低頭一瞅,口水立刻流出來了,燉得爛爛的有肥有瘦的豬肉和豆付冬筍,著著實實大半桶,上麵漂著厚厚的一層油,發出極為誘惑人的香氣,實在把人饞得發慌,三月不知肉味的我們提著這這桶令人想往已久的佳餚,趕緊找了個背風的角落蹲了下來,各自拿出碗筷勺子茶杯,並把早已準備好的一瓶江西特產四特酒拿了出來,並派一名代表用那又洗臉又洗腳的臉盆去打了五斤米飯,一切就序,個個早餓得快吐酸水了,每人倒了些酒,舉杯,說什麼祝酒詞呢?有祝各位身體健康的,有祝毛老人家萬壽無疆的,最後陳姓某兄突發冒出大家的心裏話﹕"祝我們大家早日上調進工廠!!"這才是我們真正的心底裏的願望,至於毛老人家是否萬壽無疆我們今後健不健康暫時管不了。就著這個美好的願望,大家喝下了第一杯,吃上第一大塊肉。
接下來就是大塊吃肉了,一筷子肉一口飯,大家開始不由自主地先肉後豆付,五斤米飯被八個餓狼似的小夥子一分,每人不過六兩多一點,三扒兩咽有如風掃殘雲不見了蹤影,桶中肉剩不多但豆付冬筍尚有一半,再來三斤米飯,肚子裏有點油水墊底了,這就可以開始享受這餐下午的年夜飯了,大家各自敘述著以前吃過的什麼好東西,這些所謂上海知青其實老家也都是來自祖國各地,人人都說了些有關家鄉的佳餚美食,四川回鍋肉揚州獅子頭廣東咕老肉等都說到了,都不如眼下這半桶豬肉冬筍豆付實實在在,能讓我們吃得滿頭大汗滿嘴流油,十二斤豬肉和八斤米飯一掃而空,全進了哥兒們幾個的肚子,那個香啊,美啊,怎麼形容也不過份。
傳統說法,吃東西講究的是色香味,是品是欣賞;現代觀點以健康為要,什麼膽固醇不能高,脂肪要低,這個養料那個成份要均衡,還不能忘了纖維素。現在我也在盡量遵順這套方式,以圖更健康。可三十多年前吃那頓難忘的年夜飯,哪有這麼些規矩,有吃就是好。
後來我轉點去了河南某農場,以後到長沙上大學現又來到北美,物質越發豐富,過年時總要弄點好吃的,山珍海味猴頭燕窩都算吃過,可我實在沒本事說我記得哪年的年夜飯都吃了些什麼,唯獨1971年的春節,江西省奉新縣的老愚公水電站工地,我吃了一斤半豬肉加冬筍和豆腐,外帶一斤大米飯,是溶化在血液裏銘刻在腦海裏,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了。
寫得好!!
但是,“又洗臉又洗腳的臉盆去打了五斤米飯”? L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