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園
寫痛，你寫得過偶麽？
正當李小曼和陸泉束手無策的時候，陸安安電話進來：“小曼，你們去康樂學校找過康樂沒有？說不定柳導覺得自己日子不多，去看了康樂呢。”
陸安安因為著急激動聲音很大，陸泉在李小曼身邊開車都聽得一清二楚，聞言看了李小曼一眼，李小曼也在看他，陸泉立刻調轉車頭往康樂的學校開。
如果柳丹紅真的自覺時日無多，她除了柳老太之外最掛念的要數這個幹兒子了。
在路上，李小曼問陸泉：“你是不是知道柳導是——”她頓一頓，不知道怎麽說。萬一陸泉不知道，那她不成了八婆？
陸泉很聰明，看看她的情形，問：“你住在她家，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李小曼心裏有數了，又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怎麽知道的？”
陸泉說：“有一次跟朋友去喝酒，看她跟一個女伴很親密地從一個隱秘的同誌酒吧出來。”
所以他很果斷地停止了對柳導的追求，因為知道自己不能以人勝天。
陸泉嘻笑著問：“這兩天她沒騷擾你吧？”
李小曼白他一眼。
陸泉點頭：“柳姐這個人是個好人。她肯定覺得自己日子不多了，所以把愛深深地埋在心底。現在警報解除，你要當心，我感覺她對你有點不一般。”
李小曼哭笑不得。
他們到達的時候學校已經放學，他們在學校附近一間茶室臨街的玻璃窗前看見了的柳丹紅和康樂坐在窗前的座位裏正聊著什麽。
大部分是康樂在滔滔不絕地講，柳丹紅微笑地凝視著他，不住地往他盤子裏夾點心。
兩個人頓時鬆一口氣。
李小曼下車，在一個柳丹紅看不見的角落裏監視著裏麵的他們的動向，陸泉開著車到處找停車位。
茶室裏麵，康樂津津有味地講完學校裏的趣事，忽然想起來問：“幹媽，你今天怎麽想起過來看我？”以前柳丹紅想他，都是派司機來接他去公司，等她下班以後再一起去柳姥姥家。
柳丹紅說：“我在附近辦事，順道來看看你。康樂，有沒有想過以後上大學要學什麽專業？”
康樂臉紅了，欲言又止。
柳丹紅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說吧，我聽著呢。”
康樂小聲說：“幹媽你別笑話我。”
柳丹紅微笑著問：“你到底想幹什麽？隻要不殺人放火為非作歹我都支持你。”
康樂受了鼓勵，終於大膽地說：“我想學影視導演。”
這下輪到柳丹紅激動了。她像被注射了興奮劑一樣，立刻眉飛色舞。都說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柳丹紅覺得這是絕對錯誤的觀念。比如她媽媽柳老太太就是柳老太太，柳丹紅是柳丹紅，柳丹紅的喜怒哀樂柳老太太不可能體會，她不是母親生命的延續。每一個生命都是個體。但是作為一個人來說，尤其是作為一個還有成就的藝術家，總是希望自己的衣缽能夠有人繼承，特別是被自己的孩子繼承。
生命不可以延續，但是藝術卻可以延續，所有的藝術都是承上啟下的。柳丹紅沒有自己的孩子，藝術作品是唯一能讓她的生命在地球上刻下記號的東西。
如果康樂能繼承自己的事業，那麽她不僅僅是在地球上刻下了記號，自己的藝術生命也有了繼承人。
她頓時有了大賺的感覺，甚至覺得死而無憾。
這麽想著，她眼圈紅了。
康樂大驚：“幹媽你怎麽哭了？”
柳丹紅連忙拿著紙巾拭淚：“我是高興啊樂樂。幹媽知道你想做影視導演太高興了。你要是幹別的，幹媽幫不了你，可是你要幹導演，隻要你有這個靈氣，自己又上進好學，幹媽一定會幫你。你知道嗎，一個人白手起家一個人奮鬥，可能要走很多年，可是你要是起點高，會比別人少走很多彎路少吃很多苦。幹媽就可以做你的高起點。從今天起，我就為你籌劃這些事，讓你多認識一些圈內人，以後這些人都可以幫到你。你要是做出成績，你媽的在天之靈也會高興的。”
康樂的媽媽去世很久了，談起她柳丹紅傷感，康樂沒有太多的感觸，反過來勸慰柳丹紅。
陸泉停好車，在外麵找到李小曼問：“怎麽樣了？有沒有最新發展？”
因為柳丹紅的警報解除，李小曼說話便多了些隨意：“好像發展到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陸泉探頭看了看，問道：“再等一會兒會不會生離死別，痛不欲生？”
李小曼說：“很有可能。我覺得我們應該出動了。再這樣下去，沒病也給哭出病來。好像很多人說胃癌都是哭出來的。”
陸泉懷疑：“有這種說法？”他轉頭去看李小曼，她已經昂首挺胸地走進了茶室。
柳丹紅康樂麵對著大門，看見陸泉進來，連忙站起來叫：“陸叔叔。”接著他才看見李小曼，再叫，“小曼阿姨！”
柳丹紅一轉身看見這二人，咣當一聲茶杯倒翻，茶水淋了一身，呆呆地看著他們動也不動，等待著死神的判決。
她逃來逃去到底逃不過，還是要給命運抓捕歸案。
李小曼這才知道，早上她離開的時候柳丹紅表現的鎮定全是假的。
陸泉察言觀色，搶先坐在柳丹紅身邊，用自己的手握住柳丹紅的手，緊一緊給她力量，說：“柳導，警報解除，你胃裏隻是長了一顆良性瘤，及時住院切除就沒有問題了。”
柳丹紅根本就不相信，眼神裏沒有焦點，茫然地說：“你們別瞞著我了，告訴我實情吧，我挺得住。”
李小曼和陸泉本來以為柳丹紅聽到這樣的好消息會高興得暈過去，根本沒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全部傻眼，互相對望搖頭，表示不能置信。
柳丹紅不相信她沒得癌症，李小曼和陸泉不相信柳丹紅的反應。
柳丹紅堅強地說：“你們別對我隱瞞了。我這幾天都想透了。我這輩子，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拍的電影和電視也都拍了，名也有了錢也有了，歐洲雖然還沒來得及去，在有生之年能再去一次也不是什麽難事，我這輩子也值了。人都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雖然還沒到重於泰山的地步，可是也絕不輕於鴻毛。隻要安排好了身後事，我會視死如歸，大義凜然，勇敢麵對，跟疾病做殊死的搏鬥，絕不做可恥的逃兵。我會表現我應該表現的素質。”
康樂都傻了：“幹媽你說什麽呀？我怎麽都聽不懂？”
柳丹紅義無反顧地昂首挺胸，說：“小曼，陸泉，你們別瞞我了。讓真相來得更激烈一些吧！我挺得住！！！”
“啪”的一聲，柳丹紅抬手的時候一個不當心將茶壺掃落在地———看樣子她挺得住，茶壺沒挺住。
李小曼從包裏拿出報告單說：“柳導，這是報告單，你自己看。”
醫院的報告單，充滿了各種數字和拉丁字母，柳丹紅怎麽能看得懂？她唯一能看懂的是醫生以鋼筆手寫的幾個大字——良性，建議立刻住院開刀。
醫生的字能讓人看懂的實在不多，因為她能看懂，所以更加不相信這樣的診斷結果，懷疑是李小曼和陸泉不知道從哪裏捉個人簽了騙她的。
她站起來疲倦地說：“好，我相信，我配合治療。”說著自顧自地往外走。
可是李小曼和陸泉，連同康樂都看出來她根本不相信——雖然康樂不知道她不相信什麽。
店員追出去喊：“唉，這位太太，你還沒結帳呢！”
陸泉連忙對李小曼說：“你去結賬。”說著他跑出去追柳丹紅。可不能再把這位大導演給丟了。鑒於她的性取向，李小曼實在不方便跟她拉扯。
賬單當然還包括那隻倒黴的茶壺。更倒黴的當然是公司的賬戶，無緣無故要用零售價幾倍的價格去賠償一隻舊茶壺。
無論這兩個人怎麽解釋柳丹紅都要按照自己拍過的影視劇劇情去揣測今天的報告單——兩個友愛的同事合夥醫生將真正的病情瞞著她，哄她去做手術，然後再哄她去做化療，給她生的希望，讓她心理安慰。
她嘴裏表示相信他們，可是神態疲憊，一副已經死去的對抗表情。
陸泉的嘴皮子快起泡了，怎麽也說不清楚。康樂跟在後麵聽到了卻大哭起來。
全亂套了，陸泉跺腳，李小曼有中暑的感覺。
陸泉急了，把報告單塞進柳丹紅的懷裏怒吼：“你不相信，自己拿報告單再找一家醫院去問醫生吧！你不要告訴我哪家醫院，我天天早上去接你，你說往哪兒開我就往哪裏開，總沒機會去跟醫生通同作弊吧？我能買通一個醫生，總不能買通全北京的醫生吧？要不你要去天津，我就送你到天津，要去上海，那就自己去上海，反正你哥哥就在上海！”
是男人，有時候就要吼一吼，不會吼的男人不叫男人。那一霎，李小曼對陸泉刮目相看。
